“兒臣愿往北陵救民于水火、震懾宵小。”
誰都沒料到太女會說出親入北境這種話來。
顧帝幽幽抬眸看了顧重一眼,又望向殿上眾人,一言不發。
誰都不知帝王心思如何。
“太女殿下拳拳孝心,可昭日月。只是殿下未曾有賑災、征戰經驗,怕是不妥。”
郎中令率先出聲反對道。
“依郎中令所言,可是人人天生便會這些?郎中令還請放心,孤貴有自知之明,紙上談兵之事,定不會發生。”
顧重冷笑一聲,躬身朝向顧帝。
“父皇,魏武侯良于兵馬,可鎮北境,至于兒臣,愿為其馬前卒。”
此言一出,無人再開口相爭。
老魏武侯是陪顧帝打江山的心腹大將,由于常年征戰落下了傷病,前兩年自請解甲,朝堂諸卿便漸漸忘了此人。
今日太女乍一提起,方才都回想起這尊殺神的赫赫威名。
況且,太女話雖說得好聽,愿讓權于魏武侯,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位侯爺是不可多得的忠君之人,不然怎得顧帝青眼,加封王侯。
此次縱然披甲掛帥,也多是指點太女用兵之道,誰人真敢讓太女為先鋒前驅?
太女對兵權勢在必得,只要顧帝不阻止,這事情就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不錯,魏武侯可擔此任,那對賑災一事,太女有何推舉?”
顧帝微微點頭,看上去甚是滿意。
眾卿一看,知曉顧帝是想磨礪太女,賑災這等苦差事,也沒人愿主動請纓。
殿上此時一片寂靜,竟無人應答,與方才一片熱鬧截然相反。
“以兒臣之見,左中郎甚為合適。”
顧重一臉正氣凜然,端的是憂國憂民的模樣。
論民生治災之事,左中郎的確是不遑多讓的能臣。
若不是他是郎中令之子,天生體弱,受不得寒,凌煙都要真信了顧重是真心提議。
“殿下容稟,左中郎前幾日還抱病告假,賑災之事,只怕是有心無力。”
郎中令慌忙伏地告罪,生怕說慢了一句,顧重把自家體弱的兒子放到北地,災沒賑完,人便沒了。
“是了,左中郎一向體弱。是孤思慮不周了。”
顧重這才做恍然狀,她本也不過逗弄一番郎中令,非是睚眥必報的性子,倒不會刻意磋磨人。
“陛下,臣愿隨侍太女殿下,同往北境賑災。”
凌煙見顧重似是鬧夠了,邁步出列請愿道。
“先生!”顧重眉頭一皺,一臉不贊同,似想勸阻。
“善,朕曾觀閱大夫策論,就賑災之事可謂頗有見地,有大夫在,太女行事也會多忖度一二。”
顧帝開口打斷了顧重的話,迫不及待地下了決斷。
“傳令,著魏武侯為北境上將軍,太女為督軍,凌大夫為都尉,清點兵馬糧草,即刻去往北陵!
賑災安民,開道運糧,戍邊北境,震懾蠻族!
太倉令清點國庫,運糧隊隨后上路。”
“臣等遵旨!”
帝王金口玉言,言出既遂,顧重也無轉圜余地,只得無奈地瞪了凌煙一眼,以示不滿。
“先生作何毛遂自薦?”下朝之后,顧重疾步追上凌煙質問道。
“殿下都能自作主張請去北境,卻不許臣為帝分憂嗎?”
凌煙抬眸冷冷瞥著顧重,小殿下的氣勢瞬間就弱了下來。
凌煙心中對于顧重今日所為還是有氣。
這人為何這般大膽,以太女之尊親入北境,豈不是憑白給亂黨賊人以犯上作亂的機會。
“孤總不能…總不能一直躲在父皇羽翼之下。
此次北境之事,是絕好的歷練機會,若不能讓朝中軍中人心向服,孤今后該如何施展手腳。”
顧重訥訥地解釋道。
“殿下,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若您執意以身涉險,還請一定帶上臣。
因為…臣會擔憂…”
凌煙認真說道,語氣中盡是她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繾綣柔情。
“孤,銘記于心!”
顧重愣愣看了她半晌,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也不知是在為何而開心。
旌旗獵獵,黑甲成林。黃昏時分,前往北境的五千輕騎已經做好了開拔準備。
俱是衛戍京畿的精兵良將,顧帝特意調與顧重作賑災護衛之用,必要時也可游擊蠻族,全權僅聽顧重一人調令。
至于北境大軍,顧帝今日甘露殿上便親手將虎符交由顧重,雖為督軍之名,卻有了統軍之實。顧帝對她當真是偏愛至極。
有著顧帝特意加持的重重保障,凌煙本以為此次出行會一帆風順,直到她在隨行眾人中看到陳默賢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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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凌煙—一個走到哪跟到哪的盡心盡職班主任
第9章帝師與太女(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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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凌大人。”
即使是急行軍,再精良的軍隊也需要時間休息整頓,陳默賢便趁此間隙湊到了顧重與凌煙的行伍旁。
“陳庫令有何事?”
顧重在外作足禮賢下士的儀態,縱使心中不喜此人,也作溫和答話。
陳默賢中得恩科頭名,被顧帝欽點為武庫令,主掌軍器,這也是他此次能夠隨軍的緣由。
“無甚大事,只不知殿下可還記得秋前廟會之事?臣至今猶記贈金之誼,怎奈位卑不得上殿,未曾有機會當面謝過殿下。而今特來拜謝還金。”
陳默賢此話說得漂亮,只提拜謝還金,不提其他,常人不會多想,認他是難得的實誠之人,定會好感倍增。
“竟是此事,沒想到孤隨手而為,陳庫令介懷至今,倒是孤的不是了。”
然而顧重并非常人,她著實不想與陳默賢牽扯過多,引得旁人諸多誤會。溫吞著打了一個太極。
——若不想讓太女殿下為難,聰明人就該將此事輕輕放過,不再提及最好。
“殿下仁善,是臣多慮了。”
陳默賢羞赧一笑,微微抬眸看向顧重的一眼中帶著仰慕,做足情動的姿態,加上他本就白凈俊朗的皮囊,一般少女只怕已是心神蕩漾、春心萌動。
接著他頗為知情識趣地拱手退下,不再多作打擾,想必是知曉再說下去該惹得太女厭煩了,這等察言觀色的能力堪稱一流。
“道謝都不誠心。”
待人走遠后,顧重小聲嘟囔了一句,若不是凌煙就坐在她身旁,差點都沒能聽清。
“分明是殿下拒絕,反過來卻成了陳庫令的不是。”
她笑言了一句,不想惹得顧重側目。
“先生之前分明對此人觀感不佳,今日卻為他說好話?”
言語中帶著些許委屈。
“陳庫令翩翩狀元郎,才情動人,尋常女子怎不動心?聽聞游街那日便有不少世家女子一個勁兒地朝他扔簪花,只求陳郎一顧。”
凌煙笑吟吟地看著顧重,對她的反應覺得頗為有趣。
“先生才情,可不知比那陳默賢高多少,怎能是尋常女子?”
顧重一窒,怒氣沖沖地說了一句,起身抬腳欲走。
“殿下作甚如此大反應?”
凌煙驚訝于當真把顧重逗弄生氣了,連忙扯住顧重袖子。
“孤···孤是怕先生被那賊子皮囊哄騙。”
顧重又重新坐了下來,扭過頭,頗有些不自在。
“殿下放心,就設計殿下此事,足可勘其人品,怎是他隨便揚幾句聲名就可抹去的。縱使他再才情動人,卻也是動不了臣心,如此殿下可滿意了。”
凌煙繼續溫言安撫。
某些人的假面若是從一初始就被撕下,想再貼上可就困難重重,只是每次凌煙提起陳默賢,小殿下都如此大反應著實有些出人意料。
輕騎行軍很是輕快,不出五日便抵達北陵。若不是還需將官道清整完成,開出一道容后續運糧車馬通行的道路來,只會更快。
北陵郡守見到顧重,先是一驚,隨之大喜過望。
太女親至,代表著朝廷的支援足夠有份量,連忙將一眾主官迎至府中,另一邊著人即刻去打掃驛館。
他本還想大擺宴席,為太女殿下接風洗塵,被顧重一句抵回。
“孤所率輕騎只為開道,攜糧著實不多,若郡守府上尚有余糧,不如開倉救民?”
真真是錯獻了殷勤。
顧重憂心邊境,一到郡守府就開始聽取了解如今北陵的詳細情況,拉著魏武侯與凌煙開始制定應對之策,連晚膳都未來得及用,直到夜半。
“殿下如此勤勉,本朝何愁不興!”
魏武侯對此毫無怨言,反倒意氣勃發,似乎是在顧重身上找到了當今陛下往昔的英姿。
“殿下該當心自身,偶爾尚可,長期以往于身體無益。”
凌煙卻是苛責了她幾句,北陵本就天寒,易感風寒,生怕她廢寢忘食熬壞了。
“孤知曉了,勞煩先生擔憂了。”
顧重柔聲應道,也不知是否真聽了進去。
不出兩日,一切便都規劃妥當,運糧隊也抵達了郡內,只待按計劃撥糧于郡下各縣。
魏武侯親至北境軍大營,接手邊防之事,顧重在一旁跟隨學習了許多兵法布陣。
然而蠻族不知是聽到了什么風聲,還是醞釀著什么,近期都未犯邊。
顧重也不能日日待在郡守府,偶爾跑到北境關巡邊,魏武侯卻不讓她太過深入。
多去幾次她深覺無趣,提出到郡下一名為清水縣的地方去瞧瞧,也算是監督賑災,巡察下面是否有陽奉陰違、克扣災糧之舉。
但若是和郡守一說,便失了巡察本意,只打算帶上幾個隨從,輕裝簡行,悄無聲息地溜過去。
半路卻是被凌煙截住了。
“殿下這是要去何處?”
分明只是平平一句問話,卻問得顧重汗毛倒立,看著自家先生平靜溫和的眼睛,竟是說不出謊話來。
“孤想去清水縣看看。”小殿下立刻老實交代。
“殿下可還記得臣說過什么?”凌煙聲音微微提高了一點,聽著甚是嚴厲。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非也。”
“以身涉險,定要帶上先生···”顧重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那殿下剛剛是想不告而別?”
“這···清水縣離府城不過不到半日路程,孤料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先生已勞累半月,孤想讓您好好歇一歇,就未曾告知先生。”
“殿下需知曉,您來北境之事天下皆知,北陵皆知,您所在之地偏無安生。”
凌煙覺得自己的腦仁有點疼,顧重有時候任性得不知輕重。
“是。”小殿下又被教訓了一通,抬眸小心翼翼地盯著生氣的先生,訥訥稱是。
“殿下想去下縣看看是好的,不過臣當同去。”這話不是請求,而是決定。
于是最終前往清水縣一群勁裝打扮的人群中,便突兀地多了一位身著儒衣的書生。
幸得今日未再落雪,為了運糧,通往各縣道路的積雪都被清理一空,泥濘官道上印著一道道車轍,沿路流民比之前兩日少了許多,看得顧重甚是欣慰。
花了近半日,一行人抵達清水縣,縣城卻顯得很是怪異。家家戶戶房門緊閉,大街上空蕩蕩的,連客棧酒樓等地都未開張營業,與他們所設想的熱鬧繁華截然不同。
顧重感到奇怪,略一思索,帶隊往縣衙去,那里果然有人。
只見兩個懶散的衙役席地而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來者何人?”
見顧重他們走向衙門,兩人才磨磨唧唧地站起身,有氣無力地問道。
“兩位大人,我等途經此地,想入城找處歇息的地兒。怎得全城都沒有一家客棧開門?”
在顧重示意下,一名侍衛笑容滿面地上前問話。
“嗨,幾位老爺可來得不湊巧,今日是巫祝日,全城人都到城外的巫祝廟里去獻貢禮了。
縣令都去了,只剩哥兩個在這守門不得去。你們還是出城改道往別的縣去吧。”
因著一行人穿著講究,衙役也是好生解答了他們的疑惑。
“巫祝日?”顧重皺了皺眉,疑惑地自語了一句。
“我等卻是未曾聽說,不知大人可否詳解?”
侍衛知太女好奇,臉上繼續堆笑,從荷包里摸出一塊銀元,塞進了那衙役手中。
那衙役本看上去本不是很想說,但一見到銀元,眼睛瞬間瞪得如銅鈴般大,喉結不由自主地動了動,迅速將一行人拉進了門內,向同伴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一齊將大門關上。
顧重身后的侍衛神色一凜,險些拔出刀來,被凌煙及時按將住。
“幾位老爺,你們想必不是北陵人,今兒這事,還請聽過就忘,也別說是我們透露的。”
“那是自然。”幾人連聲應道。
顧重和凌煙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自從當今開國,巫教便大行布道,想必諸位也是知道的。北陵前兩年,來了一位巫祝,精通醫術卜算,有些能耐,漸漸被郡內幾家奉為座上賓。”
“之后自上而下,這郡內就建了許多巫廟,開了許多巫館,百姓有個什么頭疼腦熱都治得好,偶爾還會布道施粥,漸漸大家都對這新教信服了。
巫祝日是從去年開始搞的玩意兒,是為感恩巫祝大人恩澤北陵,信巫的各縣都有,全城百姓每逢這日都會前往巫廟獻貢禮。”
“特別是今年雪災,巫祝演算說巫神會庇佑北陵,不出兩日災厄必解,果真沒兩天·朝廷就來人賑災了,百姓對巫神便更是虔誠,巫祝日更是要親身前往,才出現今日空城之景。”
“放屁!賑災乃朝廷舉措,當今陛下仁善,關那勞什子巫神何事?”有一暴躁的侍衛忍不住爆出一句渾話。
“明眼人都知道這事情,可是沒人去和百姓說啊···誰敢說,保準遭來一頓打。
縣令大人除了隨波逐流,也沒辦法,更別說這巫教傳播是陛下允許的,巫神受門閥供奉,巫祝日還是郡城各位大人帶頭舉行的。”
兩個衙役說著相視苦笑了一聲。
寥寥數語,令人心驚不已,這巫教竟已有隱隱掌控北陵的趨勢,百姓只信巫神不信帝王,那這北陵還是當朝的北陵嗎?
世家大族卻任由其發展,又是作何打算?
“那巫祝廟具體是在何處?”顧重開口冷聲問道,言語間不免帶著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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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凌煙:吃渣男的醋?你有啥問題?
顧重:不管!反正你不能看其他人!
(發現自己的這個世界線其實,挺宏大,要擴寫的話完全可以寫一本了QAQ放在這里面,可能,壓縮過狠了…)
第10章帝師與太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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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若先留在此處?”
從衙役口中問出巫廟所在之地,走出衙門,顧重提議道。
“殿下是想親身前往那巫廟一探究竟?”
“這全城百姓都像是被什么東西附魂一般,如此瘋魔地信這巫神。倒讓孤愈發想要見識一下這巫教有何不同。
何況,連兩個小衙役都察覺到了巫教可怕之處,整個北陵郡的官員卻都不作聲?是何道理?實在奇怪。”
“殿下謹記,我朝開國得巫教幫扶。準巫教布道的是陛下,誰能反對?
再者利益動人心,郡內世家大族與之有所牽扯也在意料之中,上行下效,整個北陵淪為巫教信仰之基也不足為奇。
恰巧,臣也想去見識下,殿下不會不滿足臣的好奇心吧?”
凌煙回絕了顧重的請求。
“···孤怕有危險,先生還是莫去了。”
顧重難得強硬,也許是真的察覺到了危險的預兆,反倒不愿凌煙去涉險。
“臣安敢令主公在前,殿下…陛下是否有告訴過你,王中尉都贏不過臣?這點自保之力臣還是有的。”
凌煙輕飄飄地看了顧重一眼,言語之中頗為自傲。
王中尉乃京都衛戍之首,武藝超絕,雖不能說是天下無雙,也當是一名勇武之人。
若是凌煙能贏過他,那在場諸人還真無人可敵。
顧重暈乎乎地看著自家先生,一時沒反應過來,先生難道不只是一介文弱書生么?
幾人順著衙役所指方向,往城郊一座小山行去。山中積雪尚未融化,人為踩出來的進山道路顯得猶為明晰,只需按著痕跡最深的一條路走,毋庸置疑就可以到達人群聚居之地。
在接近廟宇之處,站在稍微高一點的陡石上,一眼望去,盡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們虔誠地匍匐在廟前,最前方的人所穿俱是華服。
一個身披黑色巫服、帶著白骨面具的男人在最前方時而吟唱、時而手舞足蹈,在顧重看來全是裝神弄鬼之舉。
另一個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安靜地站在一旁,隔著太遠卻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抬抬巨大的木箱被抬進廟中,應就是所謂的“貢禮”,只是他們來得晚了許多,不知里面都裝著些什么。
這些剛剛遭遇雪災,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窮苦百姓,如今心甘情愿地向所謂巫神進獻。
讓顧重隱隱有種朝廷的錢糧全進了這巫教的極度不適感,本就被風雪凍得僵硬的臉愈發鐵青了。
下方貢禮獻完,儀式看上去也結束了。百姓三拜之后,起身紛紛退去,期間竟井然有序、安靜至極,仿若一個個被·操控的人偶,看得人頭皮發麻。
“走!”顧重連忙招呼眾人從高處下來,隱在巨石之后,倒顯得他們像是做賊一般。
就在他們躍下高地的下一秒,那身披巫服的男子目光如炬地看了過來,眼神巡梭了片刻,未發現有人的蹤跡,方才又轉過頭去。
“回北陵。”顧重抿了抿唇,眼中帶著生生壓下的怒意。
“殿下?”有人不明所以,似乎在疑惑為何不留下繼續探查。
凌煙猜測,就目前所見情形,百姓口中是問不出什么,反倒是會打草驚蛇。
當地豪族與巫教沆瀣一氣,兩個衙役口中所說的縣令迫于無奈也當不得真,當真留下探查只怕是別想走了。
回到北陵從長計議方是上策。
好在自從來到北境以后,但凡出行都有隨身攜帶干糧的習慣,如此趕了大半天路也不至于餓肚子。
等眾人尋了個空曠地方,就著燒化的雪水啃了大半個囊餅,又馬不停蹄地上路,在清水縣耽擱這許久,再晚就該天黑了。
太陽漸漸向西邊墜下,環繞的雪山失去光輝的照耀,變得黯淡起來。
周圍的一切都寂靜極了,只剩下馬蹄落在雪地里沉悶的簌簌聲,此時他們離郡城只剩不到二十里路。
一支利箭“咻”地破空而來,直罩顧重后心,劃破了一路的平靜。
凌煙本就只落后了顧重半個馬頭,在靈敏地察覺到伏擊之時,她便抽出別在腰間的折扇,伸手擋在顧重身后,扇面一展一合,竟是精鋼扇面,生生將那利箭從中折斷。
“有伏擊!”
“保護殿下!”
才反應過來的侍衛紛紛勒馬拔刀戒備。一片箭雨從不遠的高處紛至而來,做足了絕殺的姿態。
凌煙來不及思考是探查巫教之事引來的殺身之禍,還是前朝亂臣專為刺殺太女所設下的埋伏,只全神貫注地將射來的利箭一一打落。
刺客用來埋伏的箭陣似乎只能發動一次,一陣箭雨過后,十來個黑衣人從藏身之處躍出,速度極快地朝著他們貼過來。
這幾個人武功路數相近,極盡刁鉆狠戾,使的是精鋼鑄成的金絲環刀,全然不同于一般的江湖綠林,一看便是被人刻意蓄養的精兵,竟與顧重所帶的京畿衛隨侍打得旗鼓相當。
此時小殿下才真正認識到自家先生所謂的自保之力究竟有多強,凌煙一把折扇脫手飛出,就如同折草那般輕松地廢了一名刺客使刀的手。
若不是思量著保護顧重最為重要,需寸步不離地與顧重站在一處,只怕這群刺客從近身而來到倒下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在凌煙時不時的出手相助下,縱使刺客人多勢眾,也紛紛被斬斷了手臂,有見勢不妙想逃跑的,就被毫不留情地削斷了腿腳。
一場激戰就此落幕,而他們這一邊幾乎無人受傷。
“帶回去,嚴加審問。”顧重下令道。
“是!”
兩個侍衛上前欲將手腳俱斷的刺客一一捆住,好押運回城。
不料等他們近身的那一瞬,兩個刺客詭譎一笑,露出齒間的刀片,將他們一刀斃命。
顧重眼睜睜看著今日還活生生的同行之人轉眼變成了毫無生氣的尸體。
剩余的兩個侍衛更是目眥欲裂,多年同袍死在自己面前,讓他們將那刺客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
不過不待他們動手,兩個刺客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一般,口吐白沫抽搐起來,接著就毫無動靜。
“不好!”
凌煙神色一變,運起步法迅速來到一個倒在地上的刺客面前,伸手用力卸下了他的下頜,其余刺客卻是更快一步吞下了藏在口中的毒藥,頃刻間便毒發身亡。
“死士···”顧重冷笑了一聲。
“孤可真有排面,竟有人派死士來刺殺孤。”
凌煙將不能言語四肢俱斷,只能對他們怒目而視的最后一名刺客拖將過來,拴在馬上。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稍后回城再譴人來收拾殘局。”
兩名侍衛也知曉太女安危更為重要,只得含淚讓同伴曝尸荒野。
一行人上馬準備離去之時,凌煙異于常人的聽力卻是聽到了什么奇怪的“轟隆”聲。
她抬眼看向四周地貌,驚恐地發現此處只有一條狹長通路,周圍均是高山,他們正處于一個極低的低洼之處。
“快走!”她一鞭子抽在顧重所乘黑馬臀上,受疼的馬兒嘶鳴一聲,以超乎尋常的速度狂奔起來。
凌煙緊緊跟在顧重身后,緊張萬分,只覺得來時短短的狹長谷道此時怎變得如此漫長,恨不得回復神力,將顧重直接送回西京。
侍衛們不明所以,也跟隨著狂奔起來。
行至過半,轟隆隆的聲音已然人人可聞,其他人方才察覺是怎樣的危險將至。
“這是,雪崩了?”
“此處怎會雪崩?!”
周圍的樹木山壁都顫抖起來,一層層白霧從兩邊高高的山林間泛起,原本挺拔的枯樹悄無聲息地被壓倒掩埋。
他們無心再想其他,只想著快一點,再快一點。
但是雪崩來得是如此迅速,覆蓋綿延不知多少里,怎是短短幾息能跑得出去的?
在他們踏出狹道后的幾秒,雪霧滾落在了他們身邊,凌煙撲向顧重,想著即使能夠為她遮擋這厚重的積雪一二也是好的,卻是來不及了。
一片白色鋪天蓋地而來,蓋住了幾近昏暗的天空,夕陽最后的余輝和前方回首的顧重身影。
縱然凌煙失去了神力,也依然有著不同常人體質,沒有因為被雪掩埋而失去意識。
在被埋進雪里后,不等雪崩的震顫消失,她就拼盡全力地向上鉆著雪。
在上方不知堆落了多厚的雪層,雪層之下毫無空間,想從雪堆里自下而上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一拳拳地砸向雪層,直到將手砸得血肉模糊,硬生生砸出了一條通路。
待爬出雪坑,天色卻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分不清方向,更找不到顧重被埋在何處。
“顧重…”凌煙輕喊了一句,聲音略微顫抖,她不敢太大聲,怕引起雪崩后的余震。
跪伏在雪地上,像是想要聽到地下的回響,接著她發瘋了一般,用著那雙已經血淋淋的,本是執筆提文的修長雙手,不停地刨著雪地。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更久,凌煙的雙手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只不斷地重復著挖刨的動作,周圍被挖出深深的雪坑,她才堪堪拽到一片衣角。
“顧重,是你嗎?顧重…”
縱然內心知曉常人被雪掩埋定會失去知覺,不會有人應答她,凌煙還是忍不住喃喃道,似乎這樣她才能撐住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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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先生救美,action
(日更的我,不可愛嗎?!我變了!狗子真的變了!真的不坑了啊喂!所以,有花花么各位小天使QAQ)
第11章帝師與太女(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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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重!顧重!”凌煙一聲聲喚著,用盡力氣挖著拽到衣物的那一片雪地。
許是見她太過執著,老天不愿再難為她,刨出來的人當真是顧重。
在雪里掩埋許久,顧重整個人摸上去都冰冷無比,若不是還有微弱的鼻息與脈搏,與死人已是無異,情況萬分不妙。
凌煙慌亂脫下大氅裹住她,似乎想讓這冰冷的身軀能再暖和一點。
彎月已經爬上天際,夜間的北風瀟瀟吹著,雪原放眼望去盡是天寒地凍,這點衣物壓根抵不了多少用處。
艱難地將身量比自己高的小殿下抱起,凌煙抬頭看了看星空,今日無云,北斗星耀眼地掛在皎潔的夜空中閃爍著。
顧不上其他兩個侍衛以及那個唯一活下來的刺客,她現在只想著快些將顧重送回去。
只憑足力,無論如何都難以快速回到郡城,也許需要走上一整晚,更何況這皚皚白雪,更拖滿了腳程。
但凌煙卻完全沒能去思考這些,僅憑著自己的本能,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北邊走去。
沒走幾步路,剛巧轉過一個彎道,前方突兀地出現一隊在寒風中明明滅滅閃爍著的火光。
腳步一頓,凌煙警惕起來。
“前方何人?”
那邊的人同樣望見了他們的身影,率先停了下來,相隔數十米喊話道。
聽聞這聲呼喚,凌煙方才放下心來,若是追殺之人,只怕一照面就動手了,他們可不會在意殺傷的是否是無辜路人。
“我乃北境軍都尉凌煙,爾等可是北陵守軍?”
“凌大人?!”
果真是自己人,一行軍士手忙腳亂地朝她們奔來,其中竟然有一人是陳默賢。
“這是發生了何事?”
他臉上掛著真心實意的驚慌與焦慮。
“殿下情況危急,我需即刻將殿下送回城內救治,我后方百米處有一雪坑,附近應還埋有三人,你們分一隊人搜尋救治。”
現下凌煙沒心情與他在此演戲,吩咐完后,搶過一條韁繩,摟著顧重翻身上馬,直奔郡城而去。
幸得這隊不知為何出現突然在這里的軍士,一路走來清了不少雪障,回城的速度得以提升了不少。
“宣太醫令!”片刻不停地縱馬入城,一路疾行至驛館,還未進門凌煙便大聲喊道。
“殿下!大人!”
一陣兵荒馬亂,顧重被送到溫暖的內室,年過半百的太醫令提著醫匣披頭散發地從隔壁院子小跑著過來。
“請大人放心,殿下無性命之憂。”
太醫令仔細診脈之后,原先緊張的深色緩了下來。
“用心救治。”心神一松,凌煙眼前發黑,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大人!!”
周圍的一切都蒙上了血色,滿天神魔的廝殺聲在耳邊回響,她沾滿同族鮮血的手插在眼前被污了容顏的女人胸膛。
那人手中的長·槍低低垂著,至死也不愿指向她。
“阿煙,醒醒···”即使被刺穿胸膛,顧重依然溫柔無比地喚著,帶著薄繭的手輕輕抬起,撫過她的面頰。
不,我怎么會…怎么會傷害顧重?
凌煙掙扎著,但她卻依舊硬生生地將心臟從顧重的胸腔中掏出來,狠狠捏碎。
如水晶般透明的結晶化為點點微光,瞬間消散于天地。
“阿煙…”顧重語氣中帶著說不盡的悲傷,鮮血浸染黑色的甲胄,像是給它上了一層新漆。
她重重倒在凌煙身上,微微仰頭,含笑看著她,顫抖著將手緩緩向上移動,輕點在她眉間。
“不…顧重!”
“孤在…先生可是做噩夢了?”
清淺的聲音將熟睡的女子從纏繞的夢魘中喚醒。
艱難睜開眼,穿透窗格的光溫柔地環繞著坐在床邊的人,在她身上度上一層光暈,訴盡柔情。
怔怔看著顧重,凌煙片刻都不舍得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先生?來人,傳太醫令!”
見先生如此作狀,顧重立刻大聲朝外喊到。
“我無事…”
凌煙猛然驚醒,萬年前的顧重與眼前之人漸漸分離開來。
她連忙叫住顧重,一開口才發現嗓音全然嘶啞。
“先生,您已昏迷三日了!”
顧重語帶責備,似是極度不滿她忽視自己的身體。
也不知算不算還了之前凌煙對她的諸多教訓。
太醫令很快便步入堂內,在顧重眼神壓迫下,不敢有絲毫疏忽怠慢,反反復復檢查后才敢開口。
“凌大人只是心神過耗,現已無大礙,只需靜養即可。”
“手呢?”顧重不滿地追問。
“殿下放心,臣開的藥方去腐生肌效用極佳,每日按時上藥,月余便能恢復如初,期間切記不能沾水。”
確認凌煙的確無事后,顧重不耐煩地揮手讓太醫令退下,掀起衣袍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沿處。
藥香繚繞的內室只剩下兩人,顧重自顧自地將凌煙的手從錦被中抽出,看著她裹著厚厚紗布的臃腫部分直皺眉頭。
“殿下。”
凌煙條件反射性地想要抽回手。
“先生莫動,孤幫您換藥。您方才也聽到了,得按時換藥,先生如此注重儀容,不想手上留疤吧。”
顧重按住她,滿臉不容拒絕的神色。
“找個仆從伺候便可,怎好讓殿下親自做此事?”凌煙倔強地掙扎著。
“旁人?孤不放心!”
邊說著,顧重極其熟練地解下了前一日的紗布,那雙手上原先的斑斑血跡已經擦凈,只剩下暗黑色的結痂,粉嫩的新肉從中冒出來,帶著令人難耐的瘙癢。
小殿下俯身從一旁木架上拿起新抹了藥膏的潔凈紗布,認真而有耐心地輕柔纏著,生怕弄疼了傷者一般,不一會兒,她的額頭上就布滿了細細一層薄汗。
“如此才妥當。”
包裹好后,顧重看著自己的杰作,滿意地點了點頭。
凌煙看向重新成為粽子的雙手,有些哭笑不得,想來之前的厚紗布也是小殿下做的好事。
“殿下方才脫險,才是該好好將養,臣這里實在是無需殿下擔憂。”
凌煙醒來便發覺顧重臉色仍然蒼白,許是在雪層下凍得太久,氣血虛短。
“無妨,孤心中有數。”
顧重鳳眼一挑,再次回絕了她,絲毫沒有挪動的跡象,看上去打算在這守著凌煙了。
“咳咳…殿下,那兩名侍衛以及刺客…”
心知自己如今是使喚不動這位很有主見的太女殿下了,凌煙轉而便說起了正事。
“那日當夜實在不便,一隊軍士尋了許久都未能找到,次日天大亮后才挖到人。只是已經晚了…”
說到這,顧重頗為喪氣,也不知是為幾位隨侍的喪命而難過,還是因為無法探究刺客來歷而惋惜。
“那可有發現什么線索么?”
凌煙追問道,各家死士,身上或多或少都會留下特殊印記,否則主家也難以辨認。
“在后背發現了一枚銜環蛇的圖案,此前孤從未見過。
”顧重從懷中掏出一張方巾,上面是臨摹的圖案,“先生可見過?”
凌煙看到那條銜環蛇,腦海中一抹思緒一閃而過,略微沉吟道。
“聽聞前朝皇室所蓄養暗衛的圖標,便是一條蛇,不知是不是這銜環蛇。”
“前朝余孽!”
顧重神色大變,若當真牽扯到前朝亂黨,那這北陵怕是不太·安生了。
“天下動蕩許久,很多事情都不可考證了,殿下倒也不必驚慌,興許和前朝無關呢?”
嘴上說著安慰的話,凌煙卻是希望顧重對“前朝余孽”多多上心。
她知曉這銜環蛇確實是前朝皇室暗衛的徽標,但也正如她所說,許多事情在戰亂中不可考究,特別是涉及前朝秘辛之事。
她過于年輕,應當沒有經歷過前朝戰亂才是,說的太過絕對反倒是惹人懷疑。
那刺殺之事會和陳默賢這個前朝皇子有關嗎?
如果是他謀劃,就沒有必要特意搜救,反倒會引火燒身,得不償失。
若不是,那又會是誰?
“多思多慮總是沒錯的,能如此精準地伏擊于孤,這北陵郡府中必有奸細。恰巧巫教之事,孤還未與他們清算呢…”
“殿下當如何?”
“自然是打草驚蛇,引蛇出洞。否則豈不是浪費了父皇交由我的大軍?”
顧重話語鏗鏘落地,帶著一往無前的銳氣。
一力破萬巧,所有的陰謀詭計在絕對的武力之下都無法遁行。
線索既然暫時中斷,顧重此舉倒是極佳的破局之法。
“善,與臣不謀而合。”
“是先生教導得好。”
顧重當日就以賑災辛勞、犒勞眾卿的名義傳下了設宴的旨意,邀請北陵郡中的世家門閥、各級官員及其家眷于三日后參宴。
哪管其中暗潮涌動,心虛之人如何坐立不安,驛館外的紛紛擾擾都暫且打擾不到凌煙。
此時她正借口養病躲了清閑,在驛館小院里散步。
今日陽光明媚,暖意都多了不少,院子墻角的一支冬梅悄聲綻開了花苞,儼然一副凌寒獨自開的傲梅之景。
“凌大人…”一道溫文爾雅的聲音自凌煙身后傳來。
“陳庫令?有何事?”凌煙微微偏過頭,對他的出現毫不意外,淡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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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換藥哦~可惜手傷了hhh
申簽失敗了,自己又去看了看,的確是有很多不足。
站在全知全能的作者角度寫,前期在讀者看來的確平淡拖沓…所以,各位小天使還請多多提意見。
因為文存稿很多(埋了很多線),可能得從頭修一些,還請各位多多包涵!看到之前的更新基本就是修文!
第12章帝師與太女(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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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自那日起一直掛懷大人傷情,怎奈政務繁忙,今日得空方能來看望大人,還忘大人莫嫌下官叨擾了。”
陳默賢低眉垂首,恭恭敬敬。
他此話說的倒也在情在理,顧重沒有限制不讓人來看望凌煙,但北郡或者是隨軍的諸位官員與她也不算熟識,大多數不過走個過場罷了,凌煙也落得清凈。
按理說來,陳默賢也算是她倆的半個救命恩人,來探望也是正常。
若不是恰巧遇上他所率行伍,能否及時趕回郡城,顧重狀況是否會惡化還是兩說。
只是一切都太巧了。
“我甚是好奇,陳庫令那日出城是為何?”
面對聰明人,藏藏掖掖反而沒意思,經過刺殺之事,疑神疑鬼也是常態。
“那日雪崩范圍極廣,驚動了郡守,著人去探查后便發現許多官道被埋。
行軍或者運糧均不方便,郡守大人便遣了幾隊人馬向四面清理官道,順便勘察近處下縣是否有損害。
幸得讓下官碰到了殿下與大人。”
陳默賢表情如常,絲毫不見心虛。
“原來如此。”
合情合理的說辭,陳默賢只是區區一個武庫令,怎么能決定他是被安排在哪一邊呢?
然而凌煙卻直覺沒那么簡單,為何偏偏是他?
現場出現帶著銜環蛇標記的前朝刺客,作為前朝皇子,若說他半點兒都不知情,當真說不過去。
凌煙想不通,他到底為何要去搜救顧重?只為換一個太女殿下的救命之恩么?
比起顧重的性命,這個買賣當真不夠劃算。
“那日雪崩原因可有查到?”
“尚未,說來也奇怪,據當地地理志,北陵也曾發生過大雪災,卻從未雪崩過。按照此地自然條件,應當不會雪崩才是。”
非自然所致,那便是人力所為,為了要顧重的性命,幕后之人當真是殺招疊出。
“我便在此謝過陳庫令當日相救之恩了,不知陳庫令可還有其他事?”
凌煙敷衍地道了謝,隨后便開始趕人。
“總感覺…大人似乎是討厭下官?不知大人能否解惑一二?”
陳默賢苦笑道,眉眼間帶著思之不解的疑惑。
“陳庫令不必多想,我待人一向如此。”凌煙矢口否認了。
這人感覺當真是敏銳,雖然她的確對這個膽敢打顧重主意的狼心狗肺之徒厭惡至極。但凌煙自認為沒有明顯的表現出來,再者,統共也未和他說過幾次話。
“是下官的不是,叵測大人了。”
陳默賢不是死纏爛打的性子,既然凌煙這樣說,他姑且就這樣信了,毫不拖泥帶水地拱手退下。
凌煙這才又將目光轉到那株開得正好的梅花上,伸手將之折下,插在顧重書案上恰好合適。
“花開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啊…”
轉眼到了設宴之日,顧重暫借郡守府做宴請之地,前幾日就安排人好好布置了一番,在整座府上暗藏了不少警戒暗衛。
門前車馬賓客絡繹不絕,相熟之人交談間均做足熱情姿態,人人表面看上去是親如一家,只是暗語機鋒都不知往來了幾個回合。
“殿下如今參加宴席,倒是從容了許多,不偏頭疼了?”
靜室內,凌煙站在顧重身后替她正了正發冠,調笑一句。
“這可是孤一力主導的鴻門宴,比起宮中那些浮華無趣的宮宴可有趣多了。”
突然被凌煙提及以往在宮中為了逃避宮宴所尋借口,顧重整理衣襟的手頓了頓。
“這兩日京畿衛整理的北陵各家豪族的信息殿下可看了?”
“先生放心,了然于胸。”
“該開宴了,殿下還不出去么?”
隱隱聽到前廳的撞鐘聲,該是開宴了。
“孤何必給這些自詡高貴的門閥作臉?”
顧重不屑道,端起桌上的茶杯啜飲了一口,是打定主意今日要給那些心懷不軌之人一個下馬威。
尋摸著前廳的人的耐性也該被消磨得差不多,心中有鬼之人只怕也是急不可耐,顧重這才氣定神閑地亮相。
“殿下千歲!”堂中諸卿起身跪拜。
“眾卿平身,孤方才有事耽擱了些許,是孤的不是,這便自罰一杯。”
顧重舉起案板上的爵杯,以袖遮面,作一飲而盡的姿態,凌煙在她側邊卻看得清楚,她將酒均澆在了地上,只是袖口寬大無人察覺。
下座各人連稱不敢,紛紛舉杯同飲。
“開宴!”
顧重擊了擊掌,布菜侍女魚貫而入,將玉盤珍饈擺滿了桌案。
待侍女退下,一隊歌舞伶人進入堂中,向顧重俯身見禮,得到她的允許后,便在堂中唱演起來。
前來參宴的人起先只以為是太女殿下不知從何處找了一個伶人班子來為宴席助興,但隨著堂上所演的劇情推進,有不少人已漸漸停下了手中的杯筷,冷汗直冒,絲毫不敢動彈,宛如一尊尊雕像。
“怎么?諸卿是不喜這個劇目么?”
顧重坐于上首,眼底收盡眾人姿態。
凌煙坐于一旁,心中暗暗記下反應過激之人,與腦海中所有的情報一一對應。
“殿下恕罪,臣等惶恐!”
在座眾人大半都再次跪伏了下去,那些不明所以的人直覺不妙,也紛紛效仿。
頃刻間滿堂皆靜,只有堂上的伶人還在“咿呀呀”地唱著,卻是正演到“天神下凡,庇護眾生,只知天神,不知帝王”這一幕。
“孤卻不知,諸位何罪之有?”
顧重依然柔聲道,話語中甚至聽不到怒意,似乎這出她刻意安排的“天神祭祀”的大戲,只不過是真的用來助興而已。
但是沒有人會傻到真的這樣認為,今日的宴席擺明了就是一場鴻門宴,巫教在北陵大行傳播之事,定是惹得太女震怒,不知遠在京中的陛下是否也已經知曉了。
自古以來,神權不過是帝王統治教化民眾的工具,從未出現神權越居于君權之上的事情,更別提愚民弄權、竊奪朝廷功勞安于宗教之上這類事了。
往大了說,這便是意圖顛覆當今、謀朝篡位之舉,而他們這些給巫教行了方便的人,均是從犯。
太女遇刺時是在城外,想必是前往下縣碰巧見到了巫祝祭祀。
在場有牽扯的人無不暗恨那些膽大之徒,明知太女巡邊,仍敢明目張膽地祭祀,這是怕暴露得不夠快,嫌自己命太長嗎?
顧重揮手讓伶人戲班暫且退了下去,冷冷掃著堂下噤若寒蟬的眾人,對巫教大行方便的世家之人數眾多遠遠出乎了她的意料。
所謂上行下效,北郡府城尚且如此,無怪乎下縣縣令難管,全城百姓狂熱信仰。
不過這也讓顧重看透了一件事,這些世家對帝王實則沒多少尊重,若不如大軍在側,他們想必根本不會表現得如此順服。
畢竟王朝興衰更替,短則數十年,長則數百年,誰知你今日王座,明日就換了誰來坐?
世家卻是源遠流長,只要香火不斷,是誰做這天下之主都一樣,對于帝王憂心之事,他們不以為然,只要能帶來利益,出賣皇家又有何妨?
凌煙冷眼看著殿下做低伏小的人群,想必前世顧重被陳默賢一舉推翻,這些世家念著前朝舊好,也出了不少力。
只是這些吃著皇糧的北郡官僚卻與之沆瀣一氣,著實令人心寒齒冷。
“為何無人回答孤的問題?”
顧重站起身來,緩緩走下臺階,端的是震懾心魂的帝王威儀。
仍然是一片寂靜,誰都不想成為第一個承擔太女怒火的人。
“孤竟不知,這北陵可以改叫巫國了,再過幾年,想必北境大軍都得改弦易幟。”
“你們再看看這是什么?”
顧重一甩袖,將一張方帕擲于地上。
依舊無人敢上前。
“孤讓你們看!”
顧重猛然大喝,下面的許多人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在周圍同僚與各家豪族的示意下,郡守只得硬著頭皮,顫顫巍巍地爬上前,將那方帕撿了起來。
“這···這是銜環蛇?”
郡守一看,大驚失色。
“哦?郡守知曉這徽標的含義?”
顧重追問道。
“臣···臣十數年前,曾見過···此乃···前朝皇室暗衛徽標。”
郡守磕磕頓頓地說出這一句話,再次俯下身去,大氣都不敢出。
“可真是碰巧,孤的行蹤說得上隱秘,怎么這前朝余孽就偏偏選了個伏擊的好地方呢?
郡守大人,你這北陵郡,是被人滲成了篩子啊?
也不知是在座的哪位,舍得下血本,只為取孤的性命?今日可要與諸位好好說道說道了。”
顧重重新走回上首的位置坐下,擺出一副要與每個人都促膝長談一番的模樣,她在堂上做足了威懾,只為擾亂幕后之人的心緒。
但僅僅憑借著幾日的調查與言語之間的詐唬,是找不出藏在這北陵郡中的奸細的。
真正的殺招是在府外,今日太女大宴群臣,全郡城豪族官僚的當家人及主母均聚于此,正是府中無人掌家之時。
顧重出席前方才令人封了城,下令軍士徹查各家,真正能做決策之人被絆住,消息傳遞渠道被隔絕,群龍無首,正是直取要害的好時機。
凌煙重點關注著陳默賢,他只在郡守喊出“銜環蛇”之時神色微微一動,其余時候均是古井無波,全然是置身事外的模樣,好像一切當真與他無關。
越是如此,就越是可怕。拋開此人下作的手段品行來說,他的確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報!殿下!北境關急報!蠻族五萬大軍,大舉進犯!”
一道出乎顧重意料的軍情突至,打破了堂中沉悶的寂靜。
“呵···當真是好算計,私通外寇,當真是好得很!”
顧重咬牙切齒,蠻族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湊巧這時候來攪局,說是沒內奸都沒人信。
再不甘心,太女殿下也只能率先處理軍情,她匆忙大踏步走出殿外,凌煙連忙跟上。
“無孤詔令,任何人不得進出此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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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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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已然禿頭
第13章帝師與太女(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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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太女離去,大門漸合。本寂靜無聲的殿內霎時間喧嘩起來。
“豎子當真過分!怎敢如此磋磨我等?”
“柔茹剛吐!殿下在時你可敢說這句話?”
“現下卻是該當如何?”
“陳大人,以為怎樣?”
一圓臉白胡老頭不知何時湊在了陳默賢身旁,眸光看向前方,卻是向他問話。
“本官怎知?”
陳默賢垂眸,悠然自得地揀起桌上的小菜塞入口中,好似這些紛擾都影響不到他。
那老頭看上去頗為失望地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顧重趕到北境關時,蠻族攻城正酣。
關內所扎軍帳綿延百里,關外五十里內乃是跘馬索、倒馬刺等針對蠻族騎兵的機關,本來還有一條十丈寬的護城河,但天寒地凍之下已然結起了厚厚的冰層,踏馬而上也是如履平地。
一行人直奔中軍,掀起門簾,將一陣寒風帶進了營帳,魏武侯正于沙盤上推演雙方兵力戰況,抬頭看到顧重,拱手俯身,簡單行了一禮。
“殿下!請恕末將甲胄在身,不能全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