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見腳上那雙帶著血漬油污的帆布鞋,一雙帶著厚厚老繭的手攥成拳頭。
姜山抬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莫名有些陌生,這種脫離現實的失重感伴隨他成人,不知還能維系多久?
顧不上腳上的疼痛,想起遠隔千里的妹妹,他猛地松開了手,雙臂無力垂下。
半晌才拿起有些抽絲的白毛巾擦臉,恍惚間回頭,才發現金鑫正站在身后盯著自己,面上不由一僵。
金鑫靠在墻上,一臉怨懟,怎么今天感覺怪怪的?
胖爺我這么沒存在感的嗎?四眼田雞,家世顯赫,成績優異,眼里沒爺也就算了。
但好歹爺家里也是有礦的,這臭小子居然也敢無視我胖爺!
真是(¬︿¬☆)可惡!
姜山略帶尷尬,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就聽見門外響起了推門聲。
墨邪進來就見金鑫一個人在那兒氣鼓鼓的不由一問:“怎么了”?
金鑫回頭看向身著銀絲襯衣,風姿卓越的墨邪,眼睛酸酸的。
胖爺我什么時候才能這樣英俊瀟灑?要不去整個容?咦~算了,算了,讓老媽看見還不得打死我!
金鑫無奈撇了撇嘴,肥碩的手不覺摸了把厚厚的雙下巴,短粗的十根手指都戴著黃金戒指,肥膩的手腕上套著鴿子蛋大的金貔貅。
脖兒上掛著兩條拇指粗的金鏈子,一套私人定制款的土豪金,連帶著衣服里邊的綠色襯衣都是黃金紐扣,呼吸間大有一副崩脫之勢。
“墨爺,你說~,胖爺我是不是還不夠顯眼”?
墨邪聞言挑眉掃了他一眼,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三年了他還是搞不懂這哥們兒的審美,自己到底是怎么能忍了他這么久?真辣眼睛。
盡管槽點頗多他還是一本正經回了句:“帝都萬千公子哥數你胖子最顯眼”。
原本聽到最顯眼,金鑫還有些得意,可一回過味兒來直接耷拉個臉,傲嬌的背過身去。
“哼!胖爺我穿的可是時尚,你個土鱉”!
他重重坐下,床鋪受到外力壓制發出吱呀的聲音,像是在提出抗議。
“姜山呢?宿管阿姨幾天都沒見過他了”。
墨邪說著就往里走,很快發現了藏在床底的大袋子,朝著屋里環視一圈也沒見到有人。
又出去打工了?最近過于拼命了,倒沒聽說有談戀愛,該不會是家里出事兒了吧?
金胖子坐在床上,惡狠狠地咬碎一根棒棒糖,架著胳膊翹著個二郎腿,不停的抖啊抖的也不搭話。
這時,姜山出來,憨笑著攥著衣角,眉眼帶著難以訴說的柔情叫人難以忽視:“墨哥,突然叫我們回來是有什么急事嗎”?
墨邪看著面前年長卻比自己矮瘦許多的姜山,情緒一時有些復雜。
“嗐,這不是快放假了嘛,我想邀請你們和我一起去看我姑姑,機票我都訂好了”!
“啊?真的嗎”?姜山面上難掩驚訝,心中止不住的歡喜,但轉念一想自己實在沒有能力去買一份像樣的禮物,空手去人長輩家里也實在是...
正想著開口拒絕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就搭在了他的左肩。
墨邪明顯看出了他的窘迫,拍了拍姜山的肩膀寬慰道:“我姑姑老早就想見見你們了。
上次你送我的特產我帶去給姑姑嘗過了,反正這票退不了,你不去可不成”。
姜山抿著下唇看著一臉真誠的墨哥,笑得愈發靦腆:“那...那好吧,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還得坐飛機?那應該很遠,不知道回去還來不來得及?
眼看姜山應下,墨邪收回了手,又叮囑了句:“明早七點,學校那邊已經說好了,我們提前離校,你也趁早準備”。
說著墨邪自顧自地打開衣柜收拾背包,別的不說相機他是一定要帶的。
姜山心里明白,墨哥這么說是在給他留面子,心頭一暖,低頭看了看床板下的土特產。
...就這樣拿去送人未免不太好看,還是去弄些包裝,再想辦法買點別的東西,隨后出言道:“好,那我先出去一下”。
姜山剛跨出宿舍門就聽到墨邪又喊了句:“晚飯咱們一起吃,可別回來太晚”。
“哎,我很快就回來”,姜山隨手關上房門,聲音悶悶的。
看著門牌上的數字,他心里很清楚,在303宿舍這四個男孩子里自己的條件是最差的。
江澈品學兼優,家世不俗。金鑫出身富貴,為人精明。
墨家是世家大族,底蘊非凡,京都這座城市也只有墨哥對他最為溫和。
至于宿舍其他人,總感覺還是有些距離,具體相隔多遠恐怕拿把尺子也測不清楚。
回想當初剛見面的時候,墨哥說他也是山里來的,他以為學校里總算有人和自己一樣,還有些慶幸。
可通過后來的接觸,才發現他的背景也不簡單,不僅相貌出眾,學習方面亦是一點也不比江澈差。
墨哥,他真的很優秀就像天上的星星,而自己則是地上的塵埃,注定遙望而不可及。
雖然在學校里大家看似平等,可自己和他們終歸是兩個世界的人,等畢業以后怕是再也不會和自己有所交集。
姜山默默走開,宿舍的長廊靜悄悄的,艷陽仿佛下一刻就要沖破玻璃將人灼燒。
他出生在南方一座大山里,那是一處地處偏僻的山坳,至今那里也沒有高橋大廈,村里所有人都過著與世隔絕般的生活。
長壽村古老神秘,傳說有山神守護,而他們需要付出的唯一代價,就是每隔十年就要給山神獻祭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
而上一個被獻祭的是他阿姆,那個時候,阿姆肚子里正懷著那人的第六個孩子。
直到現在他都清楚地記得阿姆跪在祭臺上苦苦哀求,卻還是被那個男人一腳踢了下去!
——毫不猶豫!
而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他曾試過找人曝光,可是沒有人愿意相信一個孩子的“癡話”,又或許...無人在意她們的死活。
原以為來了帝都就可以擺脫過去,只要努力工作賺錢,總有一天他能把所有妹妹都帶出來重新生活,好好做人。
可如今獻祭在即,他一定要想辦法阻止,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希望那幾個主播會有用,哪怕,能幫他拖延一陣兒也好。
姜山嘆了口氣,懷著沉重的心情消失在走廊盡頭。
墨邪透過窗戶注視著逐漸走遠的背影,他叫姜山,今年大二,是個插班生,也是他們宿舍唯一一個“貧困生”。
或許是因為出身,面對他們姜山骨子里似乎天生帶著自卑敏感,在學校里也一向獨來獨往。
前段時間丟了工作導致最近上課都有些心不在焉,那天問他是不是家里有事?
需不需要幫忙?
他低著頭什么也不肯說,自己也不好多問,希望這次“放假”可以讓他的心情好一些。
幾天前聽人說起,姜山的父親曾去他上班的地方找過他,那個人遠遠見過一次,單看面相就不是個好的。
姑姑之前教過他一些相面之術,但那個人他還看不出什么,只是感覺他身上有些不同尋常的氣息,一靠近就讓人很不舒服。
最近姜山的面相也變得有些奇怪,這次回去正好可以問問姑姑,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姜山的忙,看著他這樣自甘墮落倒也有些于心不忍。
自毀前程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兒,到底是什么讓他最近變化這么大,莫不是招惹了什么臟東西?
見墨邪一直盯著窗外看,金鑫悄咪咪地走到身后也湊上去瞧個熱鬧。
啊嘞!(⊙o⊙)…
還以為這小子開竅了,結果搞了半天還是姜山那臭小子?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金鑫扭過頭一臉賤笑:“哎?我說,你該不會是看上他了吧?胖爺我的姿色可不比他差吧?要不考慮考慮”?
說著他還拍了拍因為肥胖顯得有些豐滿的胸脯。
這可是他引以為傲的資本之一,足矣“傲視群雄”。
墨邪一個冷眼甩了過去,金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搖著頭往后退了一步,呸呸呸,都怪小爺我嘴上沒個把門的。
但比起別人,他更怕惹到墨邪,畢竟這家伙打起人來可太恐怖了!
墨邪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給他,視線鎖定在樓下某處:“你不覺得他最近怪怪的嗎”?
“嗯~我覺得你們都怪怪的”,金鑫搓著手臂撤退,心里暗暗加了句,特別是你!
直到樓下的背影消失,墨邪回神繼續整理自己的衣柜。姑姑愛干凈得很,他跟著生活多少也帶點兒潔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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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門外
江澈神情嚴肅,懷里緊緊抱著一個雕花的紫檀木箱,眼神晦暗不明,滿頭的虛汗此時也無心顧及。
半小時前.帝都江家老宅
年過六旬的江老爺子江邱看著一旁端坐的孫兒,渾濁的眸子閃了閃隨即收回。
手里不停的盤著兩個核桃思索著什么。
老婆子死后江家大不如前,本想著聯姻江家依舊如日中天,可惜江珊那丫頭又是個不成器的,小小年紀學會離家出走還混成了個戲子。
簡直丟盡祖宗顏面。
眼下江家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江澈,但愿他猜想的沒錯,別白白浪費這壓箱底的寶貝。
江邱隨后起身將核桃重重壓在茶幾上,“砰”的一聲打破空氣的沉悶。
直到坐進車里,江澈脊背還陣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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