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人想進去,城里的人想出來
——《圍城》
那里有一座城。
一座,無邊的死城。
接天的高樓不知疲倦的向四周衍伸,無窮無盡。
而這邊,是一片枯樹林,一間破爛的旅店如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顫巍巍的站在那里,無聲無息。
這方天地,就這樣劃分為兩個截然不同的場景,而在兩者之間,一條近乎黑色的河流將其一分為二,如果你仔細看一番的話,就會發現,那條河根本不是黑色,而是血紅色。
這邊的人想進去,而另一邊的人想出來。
那個冬天很冷。
慘白的太陽微微放光,將自己僅剩的一絲熱量擲向人間,雪下了一整夜,整個世界一片肅白,寒鴉站在枯樹枝頭啄食著半個腐爛的果子,過路的汽車按了一下喇叭,驚得寒鴉撲棱幾下,叼著果子飛走了。
這時已是正午,天氣還是拔涼拔涼,街上的積雪很厚,環衛工人正用鐵鍬吃力的清掃著積雪,校門口很快變得熱鬧起來,穿著校服的學生三三兩兩的涌出來,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今天發生的趣事。
慕言一個人走在街上,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他就靜靜的低頭走著,眼睛里是一片死寂。
他時常想著自己什么時候死。
很奇怪,一個年輕人的腦袋里總是想著自己去世的那一天,就像好多人一樣,在平靜的外表下,卻含著一個躁動不安的靈魂。
但慕言覺得,自己不管怎么樣,都是這個世界多余的一個。
“慕言!”
突然,他聽到有人叫他,聲音很熟悉,但卻又一時間想不出是誰。他停下腳步,緩緩地抬起頭。一個纖細的身影落入他的眼眸,他不由得一愣。
少女的臉龐上是不怎么明媚的陽光,眼睛里是一絲絲心疼和憂傷。
“你為什么不上學了?”
姑娘眼色微微發紅,眼睛死死的盯住他。
慕言聽了之后沒有多大的表情變化,他的眼睛飄過姑娘,望著遠處山頂上的雪,輕輕的一笑。
為什么要上學?老爸在工地受了傷,這一輩子都要坐在輪椅上,基本就已經是個廢人了,家里還有一個妹妹,母親常年身體不好,這個家,只有自己了。
但是他沒有跟她說,而是輕輕回答
“家里有點事,不想讀了。”
少年消瘦的臉龐泛著病態的蒼白,讓楊怡的心里微微發賭,她記得少年以前的眼睛里一直是有一閃一閃的亮光,在棕色的眸子里熠熠生輝,而現在少年棕色的眸子依舊,里面卻是一片深色的海洋。
“你不是說要去江城嗎?這么……”
“去江城又不是非要讀書,還有其他方法。”少年搖了搖頭,又看向楊怡,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到最后卻又什么也沒說。伸手從兜里掏出煙,緩緩地點了一根。
楊怡不知為何突然就紅了眼眶,她記得,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對啊,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不會吸煙,不會這么冷淡的回答我,但是……
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還不都是自己……
“慕言……”她輕輕的開口“對不起……”
夾煙的手指微微一滯,但又繼續放到嘴邊,深深的吸了一口
“過去的事就過去吧,這句對不起我就收下了?!?/p>
楊怡一聽立馬就急了,她連忙道:“我知道當初是我的錯,我誤會你了,但是,你不要這樣對我好嗎?”
“楊怡”少年打斷了她“我當初是心甘情愿地放手的,不僅僅是因為你,而是……我真的累了?!?/p>
“我知道……”楊怡地聲音有些哽咽“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慕言緩緩地閉上了眼,往事如絮,一點一點,卻又真真切切地浮現,他想起了兩人曾經一起走過的林蔭小道,想起了一起在寒冬中奔跑,想起了他們曾經一起在晚上打著電話互相督促學習到深夜……
他忽然笑了。睜開眼睛,直視著自己面前地姑娘“我覺得,我們就這樣吧,曾經也回不去了。”
楊怡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滿嘴的苦澀和說不完的心意,在一瞬間堵在喉頭,少年朝她笑了笑,但是不知為什么,她感覺少年笑得有些牽強。
畢竟,是誰也都不會那么鐵石心腸,更何況,是曾經深深的喜歡自己的男孩。
她低下頭,低低的說了聲“抱歉”,然后轉頭想要走。
她害怕自己再多呆一秒,他就會看到自己臉上的淚水,她知道,當初是自己誤會他了,但是,之后每一次的遇見,她都開不了口。
但是,她卻心疼的厲害。
她其實是特別想慕言叫住她的,然后自己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告訴她,自己舍不得,讓他別走。
但是,他沒有開口,而她也沒有回眸。
世界上的每次分開其實都是因為我們的倔強,因為我們那該死的自尊,明明沒心里舍不得,卻總是要掛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然后,強撐著體面,也不要留戀。
可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一輛卡車為了躲避突然從岔路里沖出來的電動車,,發生了側翻,然后徑直沖向人群。
楊怡一轉頭,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騷動,但她沒有多想,因為那不重要了。
“楊怡?。?!”
她猛然愣住,是他!他是不是原諒我了,不……不會……
盡管內心很糾結,但她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慕言的眼里明顯帶著慌亂,他跑的飛快,明明就只有幾米的距離,他卻仿佛在拼命。
然后下一刻,楊怡看到了直沖而來的貨車,以及驚慌失措的人群。
腦海一瞬間變得空白,似乎耳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她的視線里,只有那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車身,以及深深的恐懼。
我就要死了嗎?
可能吧,但是……
還是有遺憾。
她閉上眼,雙手環住自己,靜靜的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很快,撞擊感傳來,但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猛烈,等到綠化帶中的枯草劃到臉頰上時,楊怡這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剛才是有人把她推出去了。
是誰?
她連忙爬起來,不知是激動,還是因為寒冷,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打顫,耳邊是嘈雜的討論和尖叫,看熱鬧的人一層圍著一層。
不會是……
楊怡的心頭涌上一股寒氣,她回頭,試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但周圍的人一浪接過一浪,沒有那個自己想要找的人。
直到她看到了那張血淋淋的臉,熟悉的衣服,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一直想要逃避的現實,終究還是赤裸裸的擺在了她的眼前。
四年前
那是一個午后,火辣辣的太陽燒灼著塑膠跑道,藍白相間的校服在微風中一搖一擺,此時的慕言掛著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扎在人堆里,還時不時隨著口號搖一搖手里的小紅旗。
“不就是個運動會嘛,怎么搞得這么麻煩。”
慕言心里嘀咕,上了初二,班級也被打亂重新分了一次,這就讓本來不怎么舒服的慕言更不舒服了。
于是,趁著空擋,他貓著身子,偷偷溜出了隊伍,一溜煙跑到操場邊的白楊樹后面,看了看四周沒人,便靈活的翻過柵欄,然后大搖大擺的向小賣部走去。
手里拿著瓶冰鎮的汽水,嘴里叼著一只雪糕,慕言這才悠哉悠哉地回到操場,此時也恰好是休息時間,學生們都坐在操場邊的樹蔭下,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聊天。
慕言瞅了瞅,走到旁邊的大樹下,跳到旁邊的欄桿上坐了下來,熱風吹起少年的衣角,操場上的青春大概就是校服和晚霞,以及籃球場。
就在喝水時,慕言眼睛望向四周,也不知道在尋找著什么,目光百無聊賴地從周圍的校服上劃過,直到他看見了楊怡。
此時,楊怡正和朋友在人群中打鬧,少女的臉上不知是因為天氣還是打鬧,暈染了一層晚霞,白皙的額頭上滲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微微上揚的嘴角帶彎了眼角,亮晶晶的眸子,像一只狡猾的小狐貍。
而楊怡也似乎感受到了慕言的目光,在某個空檔,她回頭,兩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
那一眼,荒唐了兩人大半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