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應該是死了。
許文文想,但是她還能睜開眼睛。
目光所至,是一片紅色的光,妖艷奪目,讓人分不清虛實,她只覺得頭好疼,意識很模糊。
睡吧,不要再醒來了,她對自己說。
隨即,意識如同沉入海底一般,再無一點光亮了。
現實
這是那場意外之后的第八個冬天了。
時間有的時候很快,而有的時候又很慢,它推著我們在人生的這條路上走走停停,可能有的人會半路下車,有的人也許一開始就買不到車票,參加不了這場似乎毫無意義的旅行。只是大多數人都選擇了過程,以至于忽視了旅途的終點。
楊怡看完最后一份文件,簽上自己的名字之后,望向了窗外。
江城已然入冬,現在是傍晚,在橘色的燈光中,一些細碎的雪花緩緩飄落。、
“又下雪了呢……”她輕輕呢喃,似是想到了什么,起身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不多時,楊怡已經走到街上了,今天早上看了天氣預報,知道今天下雪,便沒有開車,她穿著棉麻色的風衣,像一片枯葉,翩翩起舞在這蕭條的街道。
到了公交車站,這個點剛好是最后一班車,人依然很多,但幸運的是,上車之后仍有余位。楊怡坐到最后一排的靠窗的位置上,用額頭輕輕地住冰冷的玻璃窗。
八年前,等警察找到楊磊之后,一切真相大白。
楊磊那時候已經有了毒癮,他那天聽說一個朋友搞到了一些上等貨,于是便去了那天的那條小巷。
那點東西很少,但是純度相當高,以至于他發現自己闖禍之后,回頭一看,便只看到沖到路中間的那輛失控卡車。
他父母的感情本就不好,再加上出來這件事情看,兩人一拍兩散。
楊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那段陰暗的時光的,她高考第一次落榜了,第二次考上了江城大學,當她獨自乘著火車來到江城,推著行李箱從出站口出來時,回頭看了一眼那高樓上明晃晃的三個大字
“江城南”
她鼻子忽地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她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
“江城,江城……”
畢業后,她在江城本地找了一份工作,薪資不錯,幾年后她在本地買了房,從那以后,記憶中的那座小城變得越來越遠,直到……
……
慕言靜靜地望著她。
女孩似乎很久沒有好好吃過飯了,這時的她正在狼吞虎咽地吃著桌子上的一盤餡餅,慕言嘆了口氣,將旁邊的牛奶往她身邊推了推。
等她將最后一塊餡餅塞進嘴里,端起桌上的牛奶一飲而盡,這才滿面通紅地看向慕言。
慕言笑了笑:“現在相信我了吧?”
許文文點了點頭,恨不得將自己小小的身子塞進正坐著的椅子里。
慕言再沒有說話,走到了那扇巨大的書架前,仔細地找了起來。
許文文的視線一直再那個男孩身上,為什么說是男孩,因為許文文覺得他的臉還很青澀,但又有一股不屬于他這個年齡段的憂郁在他身上盤旋。兩種及其矛盾的東西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世間會有這么巧合的事情嗎?
有的,許文文感覺。
這時,慕言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眼神也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你叫許文文,對吧?”
女孩點點頭,只是演講深處不可察覺地瑟縮了一下。
慕言翻看著眼前的筆記本,眉頭越來越深,翻看到一半,他似乎有點看不下去了。合上本子,又放回了原處。
“你知道這是哪嗎?”慕言輕輕問道。
女孩張了張嘴,又想了一下“這里不會是地獄吧?”
她嘴角微微上揚,這里比起外頭更讓她感覺放松,竟然不自覺地開起了玩笑。
倒是慕言心底一沉,女孩的回答,讓他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接話。
女孩看著他,似乎是看到了棕色眸子里的不知名的情緒,挑了挑眉“怎么,被我猜中了?“
慕言搖搖頭,醞釀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這里比地獄好一些……”
女孩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直到慕言起身,抬腳往樓上走。
“所以,我是死了,現在是個死人,對嗎?”
慕言的背影一頓,他沒有回頭,只是低低的說了一句
“跟我來,我會跟你解釋清楚的。”
許文文歪歪頭,看著他的背影,似乎是笑了一下。
“好”
她跳下椅子,向慕言跑去。
目光所及,皆是黑色。
遠處的城市,如同海市蜃樓般浮現在世界的邊緣,向兩邊蜿蜒而去。一條紅色的,像是一條帶子一樣的東西,在這片土地上曲折穿行。許文文瞇眼看了看,才發現那是一條河。
“那個地方,就是往生。”
慕言說,他安靜的看著前方,棕色的眼眸像是清晨樹林里被陽光照射下的一灘死水,許文文不懂,但是在他的眼中似乎又一點點向往。
“你已經死了,在原來的那個世界里,接下來,對面就是你最后的歸宿。”
慕言說,他把頭往上抬了抬。
許文文沉默了一會,看了看對岸,又看了看這邊
“那你為什么不過去呢?我覺得,你應該比我大不了多少吧。”
慕言一愣,但又很快反應過來,輕輕一笑“以前也有一個人,也站在你現在站的地方,問著我相同的話,我當時沒有回答,因為我覺得很委屈,為什么別的人都可以往生,而自己卻被困在去往往生的路上,這不公平。
慕言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煙,取出一只放在嘴邊,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打火機,點上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霧后的臉龐看不清神態。
“但是隨著接觸的人越來越多,了解到的事情多了起來,這時再回想,其實我是幸運的,我還能保持著原有記憶儀另外一種方式活著,這本身就是萬幸了……”
“可是,那樣的話會很累的。”許文文打斷了他“你已經去世了,甚至可能好多人把你忘記了,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而你卻一直背負著那段回憶,不累嗎?”
慕言沉默著,一句話也不說,直到手上的煙燃盡燙到手指,他這才反應過來,扔掉手中的煙蒂,回頭看著眼前的姑娘。
“可是,我只有那些回憶了。”他對著許文文說著,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他已經一無所有了,只有那些回憶了。
“文文”慕言突然喊他。
“怎么了嗎?”她抬起頭,雙眼亮晶晶的。
“我是說假如,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的話,你會回去嗎?”
“不想”許文文干脆利落的說,“我己經對那個世界失望了。”她平靜地說著,眼底卻似乎有一場海嘯,但是她靜靜地站在那里,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那如果說換個方式呢?”慕言說,他看著許文文,眼中翻涌著情緒。
“如果說,我能讓你幸運地繼續活下去,你愿意嗎?”
“那……代價是什么?”
“……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