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皇后忽然冷哼一聲,驀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用一種深不見底又捉摸不透的眼神凌厲地盯著乾隆,直瞧著乾隆心中發毛。
“你這是什么眼神?什么態度?”乾隆依然扯大了嗓門。
在他眼里,皇后的那般眼神,便是赤裸裸地對他的無視與挑釁,令他瞬間怒上加怒。
皇后無動于衷,仍然直直地盯著乾隆,“皇后?呵!原來皇上還記得我是皇后!我算是哪門子的皇后!我算是哪門子的窩囊皇后!”
說到最后一句,皇后突然也提高了嗓音,大吼了起來,驚得容嬤嬤瞬時瞳孔緊縮,急得跪在她的身邊喋喋不休,“皇后娘娘!別說了!別說了!”
“容嬤嬤!你讓她說!你讓她說!朕倒要聽聽她究竟有些什么委屈!”
“呵!”
皇后一陣冷笑,斜睨著乾隆,“臣妾哪里敢有什么委屈?”
“哪里敢?我看你是敢的很!還裝什么端莊賢淑!朕之前哪句說錯了!你的那點心思,別以為朕不知道!”
“所以說,你已經把我看扁了。我還有什么好說的!過去忠言逆耳被當成是小雞肚腸,如今閑事不理被當成是佯裝賢淑!不管我怎么做,怎么說,永遠無法讓你滿意,你總有說辭,還要被無端揣測!做人啊,怎么就這么難!”皇后最后一聲哀嘆,繼而化作嘴角的苦笑。
“一個人是不是心胸狹隘,是不是真賢良淑德,明眼人都看得到,別以為你自作聰明,別人都是傻子!”
“是!我是心胸狹隘,我是裝賢良淑德!我忝居高位,德不配位,連帶著還要牽連兒子受冷落,不受待見!我只恨自己為什么會入了宮,一步步成了受人擺布毫無自由的木頭人”
皇后的苦苦自嘲,免不了讓乾隆心里泛起了一絲愧疚與酸澀,語氣也跟著緩了下來,“我承認這些年,你的鋒芒確實收了許多,也不到處樹敵!但是,你敢說你從沒在永璂的事上動過心思?”
永璂!那是皇后的心頭肉!對所有的事、人、物,她或許都可以說服自己放下,只是,唯有永璂!那是她永遠割舍不掉的心頭肉。
皇后垂眸,原本與乾隆相接的凌厲得無所畏懼的眼神,頓時收攝了刺人的光芒。或者,她有些些心虛了!
乾隆顯然也看穿了她心底那一絲心虛,一絲抖動,不依不饒道,“你不敢回答了!你敢說你從沒有動過要讓永璂成為太子的心思!這些年,你敢說你私底下什么動作都沒有做過嗎?”
“是誰?是誰在你面前亂嚼舌根子,造我的謠?是令妃嗎?還是穎妃?”皇后眼底淌出一抹無助與慌亂。
“你看你!還是老樣子!出了問題,永遠第一時間是找別人的錯,找別人的茬,卻從沒想過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做的,是不是自己的問題?你以為永璂怎么會變成這樣?父母的一言一行,孩子從小都是看在眼里,他們會學習,會模仿!朕承認朕在永璂的教育上有過失,那時候就是聽了紫薇、晴兒的話,一時心軟,把永璂還給了你!一念之差,反而是害了他!”
“是令妃!一定是令妃!想不到她表面上與我恭順友好,背地里仍然在使絆子!她就是在為她的兒子鋪路!枉我這些年與她和平相處!”皇后的大腦在慌忙中急速思考,乾隆的話教她越聽越對令妃起了反感心。
“不是令妃,也不是任何一個別的妃!你當朕是瞎子嗎?朕什么都看不到嗎?你們每一個人是什么樣的,朕心里難道不清楚嗎?朕如果是一個被后宮女人就能任意左右的人,那豈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昏君了!”
“就算我有,那又怎樣!我是皇后,永璂是中宮所出,做太子,也是名正言順!我有這樣的想法,我要為他打算,有什么問題!”皇后忽然眼神一凜,身子一挺,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你承認!你終于親口承認了!”乾隆毫不意外,只是皇后這樣直接承認了,一股濃烈的厭惡感迅速便蒙上了他的心頭。
那一刻,兩人劍拔弩張,目光對峙,似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
在旁觀戰的永璂還有容嬤嬤,只嚇得魂飛魄散,連大氣都不敢再出一聲。尤其是永璂,他哪怕再蠢鈍,也知道眼前他的皇額娘在說的話是多么嚴重、不計后果,乃至可能便葬送了他母子倆的一生。
“承認了!又怎么樣!中宮嫡子繼承大統,天經地義!”皇后已經完全被沖昏了腦袋,毫無任何顧忌。
乾隆見她一副死硬不屈又毫不悔改的樣子,更是氣到好像快要渾身冒煙,快要爆炸。
“那么今天就讓朕清清楚楚地告訴你,你別再做夢了!永璂這個樣子,朕是永遠不會讓他做太子的,朕就是一個兒子都沒了,都輪不到他!你聽明白了嗎?”
乾隆的這些話語一出,振聾發聵,不僅是皇后驚呆了,十二阿哥驚呆了,容嬤嬤驚呆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這話竟這么就說出了口。
而這些話,聽在皇后的耳里,一字一句,如一刀一剜,剜得她千瘡百孔,剜得她心頭流滿了血,一點一點從胸腔滲出,浸淫了她的皮膚,而后是全身......
“不是我承不承認!是你終于承認了,你終于把你的心里話給憋出來了!哈哈哈!”皇后突然仰頭一陣大笑,“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早沒有了我們母子的地位!永璂是你的親兒子,卻根本連沒有血緣的外人都比不上!你打小就看不起他,也看不起我!哈哈哈!”
“你在胡說些什么?”乾隆怒喝。
“皇后娘娘!你別再說了!現在都在氣頭上,別再惹萬歲爺不高興了!”容嬤嬤老淚縱橫,雖然她心疼,但是今日皇后這些話,實在是失格。她此刻又驚又慌又無奈,卻又不知該怎樣阻止皇后繼續闖禍。
“不!容嬤嬤!別攔著我,讓我說!這么些年,我裝夠了,也憋屈夠了!既然皇上也不裝了,我更沒有裝的必要了!”
“皇后!你好歹也要顧念與皇上的夫妻情分,氣頭上都沒有好話,只能傷了和氣和感情啊!”
“夫妻?呵呵!笑話!天底下有這樣的夫妻嗎?一年到頭若不是儀典根本見不上面的夫妻!哪里還有什么情分!我不過是他的一個工具,大清朝的工具!到需要的時候,拿出來給眾人瞧瞧!”
“皇后!你是皇后!你是國母啊!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啊!說這樣的話,成何體統!”乾隆越來越不解皇后的邏輯了。
“什么皇后!有我這樣的皇后嗎?這些年,不管我怎么做,怎么努力,在你心里,我永遠是不夠格的!我管不好后宮,管不好子女,當不了國母!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稍微有些差池,你便將孝賢皇后搬出來。是,我是國母,所以我一直告訴自己,不管多大的委屈,我都要受著,忍著!可是呢,到頭來,換來了什么!我連自己最親愛的兒子都保護不了!”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知悔改,永璂就是被你這個娘給害了!”
“隨你怎么說吧!反正我就是個廢物!”
“你知不知道!就憑你今天這個樣子,朕就可以廢了你!”
“你要廢就廢吧!不用這樣一遍遍地威脅我!或許過去我會被你嚇到,但是現在,我算看清了!”
“你......”乾隆被皇后堵得只覺得胸口發悶。
“這個皇后,我早做得精疲力盡!這個皇后的虛名,我早就不在乎了!就是你今日不廢,我也不想做了!”
話音剛落,皇后目光落到了乾隆書桌一旁的一把剪子上。她眼忽而一亮,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拔下了旗頭和發簪,利落地那么一剪,一束長發便那么輕飄飄地從她肩頭滑落,掉在了地上。
“不!皇后娘娘!”容嬤嬤這才反應過來,沖了上去。
永璂也一驚,立馬沖了上去。
“皇額娘!是我不好!是我不爭氣,害你被皇阿瑪責怪!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永璂完全被嚇到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只急得痛哭流涕,嘴里含糊地喊著,“皇阿瑪!求求你!饒了皇額娘吧!皇阿瑪!”
皇后倏地腳下一軟,倒在了地上,抱著永璂,痛徹心扉,“永璂!永璂!對不起!是額娘沒用!額娘保護不了你!”
乾隆看著地上的三人,和那觸目驚心的頭發。
“你果然是瘋了!動不動就斷發!你是在咒我,還是咒老佛爺,還是咒整個大清朝!”
“皇上!皇上!皇后娘娘,這些年身體一直不好,精神也不好,時常會有些錯亂!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求皇上看在這么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看在她是一個病人的份上,饒了皇后娘娘吧!”容嬤嬤知道,今日已是闖下滔天大禍。
“皇阿瑪!皇阿瑪!是兒子不好,連累額娘!求您發發慈悲,饒了她吧!”
只是有那么一瞬,皇后坐在地上,披頭散發,乾隆卻覺得那個畫面好可憐。歲月一年年過,可是身邊的人好像已經一個個在慢慢遠去。
真要廢后嗎?
看著容嬤嬤、永璂拼命磕頭、痛心疾首的樣子,他的心頭也好似針扎。
半晌,他終于開了口,“皇后行為乖張,言語忤逆,又再斷發,實為失德!念在其身體抱恙,以致精神失常,朕對今日之事也不再追究!明日容嬤嬤你便陪著皇后坐船回京去吧!”
“皇阿瑪!”
“永璂!朕對你的皇額娘已經仁至義盡,別再求情了!你們都退下吧!朕太累了!需要一個人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