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濟詢問，牛犇詫異道：“娘娘圣駕就在天臺縣永寧河畔，因此也被稱為永寧娘娘。大師不曾聽過永寧娘娘之名？”
聞言道濟恍然，“倒也曾道聽途說過幾次，只是不知這永寧娘娘是何來歷？牛施主你可知曉？”
聽道濟詢問牛犇也不疑有他，于是自豪道：“大師你算是問對人了，自紹興十七年時娘娘救下我牛氏這一脈，如今已過去了一個甲子，但娘娘活命之恩我牛氏卻從不敢忘懷！
娘娘本姓梅，夫家姓李，年齡不詳。傳說是觀音菩薩轉(zhuǎn)世，也有人說是九天玄女轉(zhuǎn)世，乃是天下間一等一的奇女子！
……
數(shù)十年如一日在天臺縣施粥救民、墾荒安民、練兵護民，但凡天臺縣之人無不受其恩惠，因此在天臺一帶娘娘是萬家生佛，幾乎家家戶戶都為她立著生祠！”
聽完牛犇的敘述，道濟感嘆道：“阿彌陀佛，當真是菩薩一般的人物！”
“誰說不是呢！若國朝有一半的士紳如娘娘一般仁善，也不至于落到如今這種地步。”牛犇也是點頭附和道。
就在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話中，牛李氏捧著一紅色綢緞包裹著的東西跑上二樓，來到兩人近前。
看著小心翼翼的牛李氏，道濟接過紅色綢包便將其打開，入目便是一本半舊的青色封皮的《論語》。
看著封皮上那漆黑燙金的論語二字，道濟的眉頭不由皺起。
一旁的牛犇見道濟盯著那論語二字鄒眉，不由緊張道：“大師，可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妥？”
“這封面論語二字寫的極好！儒家的風骨、佛家的圓潤、道家的自然，竟能融合到此種地步，寫下這二字的人當真是奇人！”
簡單的應(yīng)付了一句牛犇后，道濟舒展眉頭笑呵呵的打開書籍翻閱起來，盞茶時間后，道濟合上書本將其遞還給牛李氏。
“若這本《論語》是永寧娘娘親手所抄，那救下小施主的那位高人便是她了，你們只需求她出手便可治好小施主的亂魂癥。”
聞言牛犇望向牛李氏，“夫人，你曾是娘娘侍女，書頁上是娘娘所寫文字嗎？”
“老爺，是娘娘筆記沒錯。”
得到牛李氏確認后，牛犇不由松了一口氣，隨即對道濟躬身道：“多謝大師出手相助，事不宜遲我這就安排人手將我兒送去天臺，只是從山陰到天臺至少三日路程……”
道濟自然是知道牛犇的擔心的，搖搖蒲扇笑道：“牛施主放心，只要不主動將小施主額頭上的符箓揭去，一月內(nèi)小施主都會安然無恙。”
說完又將右手伸入胸口破爛僧袍內(nèi)摸索起來，片刻后道濟收回右手，只見其右手拇指與食指捏著一顆蠶豆大小黝黑的藥丸。
“張嘴！”
道濟話音落下，躺在床榻上的牛家小公子便在沉睡中張開了蒼白的嘴唇。
右手屈指一彈，藥丸準確無誤的落入牛家小公子口中。
“閉！”道濟話音落下，小公子嘴唇閉合。
“藥丸可保小施主七日內(nèi)不饑不渴，如此應(yīng)當可以保證小施主安穩(wěn)抵達天臺得到救治了。”
“大恩不言謝，這是我牛氏宗族信物，請大師收好！”牛犇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符恭敬遞向道濟。
道濟見狀擺手拒絕道：“一族信物于我而言太過貴重，若施主真想謝貧僧，將那副地藏王菩薩的畫像借我?guī)兹湛珊茫俊?/p>
見道濟如此堅定態(tài)度，牛犇只好點頭道：“畫像本就是佛家之物，如今正好物歸原主。我這就為大師取來。”
說完牛犇便走向床頭，將床頭上掛著的那副地藏王菩薩畫像取下，隨后小心卷起來遞給道濟。
道濟沒有客氣，接過畫軸揣入懷中，對著牛家夫妻道：“此間事了，貧僧去也！兩位施主有緣再會！”
說完其身影便慢慢虛化直至消失不見。
……
陸府，內(nèi)院一處角落，道濟的身影漸漸凝實。
此時陸放翁已經(jīng)醒來，穿著一身寬大的青袍在庭院中慢悠悠的打著拳，看到角落處道濟突然出現(xiàn)也是見怪不怪。
“牛家的事情了了？”
“還未完全解決。”
“哦？牛家到底惹上了什么東西？竟然連你都解決不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貧僧不是系鈴之人，自然解不了。不過已經(jīng)找到系鈴之人了，想來解鈴應(yīng)當不是難事。”
“那便好！”說話間陸放翁已經(jīng)打完一套拳法，一旁的侍女見狀立刻托著一條白色綢帕小跑到他身邊。
陸放翁抓起綢帕擦擦額頭的虛汗，揮手示意身邊侍女離去，不多時偌大一個庭院只剩下道濟與陸放翁兩人。
“和尚，牛家到底招惹上了什么東西？按理說牛家乃英烈之后，有牛將軍的英靈護著，一般的臟東西對于牛家可是避之不及的。”
聽到詢問，道濟當下便將自己的見聞與猜想一一說與了陸放翁，并將那本論語遞給了陸放翁。
陸放翁盯著封面上論語二字感嘆道：“我知那李梅氏精通道家術(shù)法，沒想到她還精通佛、儒兩家，若她為男兒身，天下怕不是又要出一禍患了！”
說完要便將手中論語遞還給道濟，見狀道濟微愣，隨即將書籍收起，問道：“施主何出此言？”
“別人都贊她菩薩心腸，我卻知那婦人是一個無國無君之人！眼里全是永寧縣那方圓之地，全無為國朝分憂解難之意！若非她一介女流又無親無后，如此收買民心，我早就上書朝廷出兵剿滅永寧鎮(zhèn)的那幫無君無父的刁民了！”當下陸放翁便將自己與那永寧娘娘的幾次接觸告知道濟。
陸放翁一生中與永寧娘娘接觸過三次。
第一次，那時陸放翁因主戰(zhàn)被當時的秦宰相排斥，因而科舉落第，回鄉(xiāng)時途徑永寧縣。
因國朝與金人議和，頭頂?shù)睦麆οЯ耍R安城里的官家和王公們也該好好享受生活了，百姓們也不用再去為國捐軀了，只需要再多繳納一點點賦稅而已。
平民賣身賣地，鄉(xiāng)紳豪右侵占土地人口，王公大臣掠奪民脂民膏，于是臨安城奇跡般的繁榮了起來。
作為一名志士，一名身處士紳階層的志士，陸放翁當然知道土地、人口被地方大族兼并、吞占后會對國朝統(tǒng)治造成怎樣的打擊，但是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什么都做不了。
那時的他很絕望，因秦相排斥仕途無望，也因自己在家族人微言輕，勸阻不了族人收買土地而絕望。因此他決定趁著回鄉(xiāng)之機，在沿途各地游歷一番，而永寧縣正是他其中一站。
在永寧縣他見到了與沿途其他州縣不同的景象，百姓雖面有菜色卻顯得朝氣蓬勃，賣身賣田的人雖簽了契書，但大族卻并沒有抓他們?nèi)ヌ锏氐V山，更重要的是永寧縣內(nèi)沒有流民，或者說來到永寧縣的流氓全都被人領(lǐng)去開荒了。
永寧縣的所見所聞超出了陸放翁的見識，陸家身為士紳，他自然是知道士紳是如何對付賣身、賣地的白丁的。
打聽之下陸放翁才知道，整個永寧縣幾乎所有的無主土地都被梅家和李家兩家聯(lián)手侵占了，而梅李兩家竟然還是姻親！
好奇之下，陸放翁便表明身份前去李家求教，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李梅氏，當時李梅氏穿著一身粗布麻衣教授數(shù)十名婦女如何使用織機織布。
“學生山陰陸放翁見過夫人！”
“妾身李梅氏見過陸先生，妾身夫家修緣遠游未歸，婆婆與父親也被奸人所害，只能有妾身拋頭露面管理家業(yè)，冒昧之處還請先生海涵！”
“原來如此，確是學生我失禮了。學生落第后回鄉(xiāng)，途徑永寧，見永寧縣與其他州縣大相徑庭，所以特來向夫人求教！”當下陸放翁便將自己的心中的疑惑一一問詢。
“亞圣曾言，有恒產(chǎn)者有恒心，無恒產(chǎn)者無恒心。
妾身以為民心也是心的一種。
這就是妾身雖然與百姓簽訂了契書，卻沒有將他們收為奴仆的原因，也是妾身組織流民百姓開墾荒地，租借土地給流民的原因……”
李梅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自己如何收攏流民，分配土地、資源的方法都告訴了陸放翁，一個時辰后陸放翁收獲滿滿的辭別離去。
第二次見面是十三年之后，那時陸放翁被任命為福州寧德縣主簿，當時的永寧縣令是他同年，他赴任途中途徑永寧縣，便打算見見那位同年順帶取取經(jīng)。
永寧縣發(fā)展的很好，他的同年也很好。與他的同年交談中，陸放翁知道了為何他的同年能在短短幾年時間從永寧主簿成為永寧縣令。
“放翁賢弟，要說為兄能如此之快的升任永寧縣令，還是多虧了賢弟你啊！”
“博濤兄長莫要說笑了，君子之澤三世而澤，家祖已經(jīng)故去六十余年，現(xiàn)如今我也不過是一主簿而已，如何能幫得了兄長？”
親自給陸放翁倒上一杯酒，永寧縣令笑道：“這事說來話長。賢弟咱們就學時你曾和我說過永寧李夫人的事跡，你可還記得？”
“自然記得，可李家不過一鄉(xiāng)紳之家，如何能幫兄長高升？”
聞言，永寧縣令對著陸放翁神秘一笑道：“賢弟可知財可通神？”
“李氏竟如此豪富？兄長咱們身為官差，為官家牧民，可不能做知法犯法之事啊！”
“這是自然。珊玳珠貝，饑不能食，渴不能飲，百姓觸之不及，貴人趨之若鶩。我送貴人們那些寶物，與民何傷？
賢弟你以為我是如何坐上這縣令之位的？
原來的縣令背靠左相湯思退，去年秋金兵南下，國朝又要議和，湯思退為了安撫金人，便傳信給縣令要他多送一萬貫的財貨去臨安，可秋賦剛剛上繳，哪那么容易再去搜刮一萬貫的財貨，所以原來的縣令便將主意達到了縣內(nèi)六大家族，每家出兩千貫。
李、梅兩家倒是爽快，但其他四家就出問題了！”
說著縣令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陸放翁也不由問道：“兄長，那四家出什么問題了？”
喝了一杯酒后，縣令嘆道：“祖宗不修善德，如今子孫皆是狼心狗肺之輩，為了一點身外之物無所不用其極。
馬家與呂家，本就是本地坐地虎，祖輩都在永寧生活，因此支脈眾多，人多了，心思也就活了。
兩家族長將加稅的消息一告訴族人，一些族人就開始吵鬧，后來兩家的一些族人就開始密謀造反。
索性此事被李家之人提前發(fā)現(xiàn)，提前告知了我，而后縣令率城中衙役、縣兵并李家仆從三千余人提前剿滅了馬、呂兩家的叛亂。
至于劉、余兩家家主年事已高，因收到馬、呂兩家叛亂被剿滅的消息，也不知是被嚇死了，還是被氣死了，總之就駕鶴西去了。
因為兩家家主走的突然，并沒有分割各房財產(chǎn)，所以兩家大房都選則了讓其他各房凈身出戶，其他各房的當然不甘心，當天夜里，兩家的分支便將各家大房的人全弄死，卷著家中財務(wù)分頭逃了。
第二天，衙役匯報此事，我與縣令才知曉。
因為加稅，幾天之間縣內(nèi)四大家灰飛煙滅，這么重的責任縣令不敢當，我也不敢當。當天中午縣令就領(lǐng)著家眷帶著萬貫家財南下番禺逃難去了。
我本也打算逃走的，但鬼使神差之下，我想到了李夫人，于是就親自前往李府拜見李夫人。
李夫人幫了我，不但替我封鎖了消息，還將四大家族的產(chǎn)業(yè)折價十三萬貫從府衙收走，我用其中的五萬貫打點了州府，剩余八萬貫連帶著百件海寶則由我親自送去臨安。
于是我就成了現(xiàn)在的永寧縣令。
放翁賢弟，這就是我成為縣令的經(jīng)過。
永寧縣真的是一塊寶地。賦稅不用我派人去收，每季李夫人都會派人送來。訟獄不用我來審問，旬各地縣老都會將犯事的人與卷宗送來。縣兵、衙役的例錢也不用我付，每月李府都會將例錢送來我府上。
我每天便是讀書、撫琴、寫信、見客，我這縣令給個宰相也不換啊！”
看著永寧縣令滿足的神色，陸放翁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沉默許久后，陸放翁凝聲道：“兄長，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如此作為怎么對的起官家的信任與托付？”
自顧自的倒上一杯酒，縣令笑到：“我做了兩年永寧縣令，一共上繳賦稅十五萬六千三百四四貫又819文，此外各路孝敬共計8萬貫，各類海寶大小共計218件折合十一萬貫，所以我才能坐穩(wěn)這永寧縣令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