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君雖是人在大廳坐,心卻如火焚,自己雖說和這女人只是一對掛名夫妻,但人家好歹是個黃花閨女,又還是恩人的女兒,這要是真出點什么事,自己報恩不成,還把人家好端端的姑娘給害了,那可真是違背仁義道德…如此思量著,人也越來越坐立不安,忍不住站起身來回踱步。
那一陣陣急促如雨的腳步聲傳進在一旁閉目養神捻著佛珠的徐夫人耳朵里,甚是刺耳。徐夫人見那腳步聲是愈來愈促,只得停下在兩指之間來回滾動的佛珠,緩緩睜開眼,勸慰宋石君道:“君兒,你也勿需太急,歡喜一身功夫了得,人又聰明伶俐,出不了什么事,興許是一時貪玩兒,躲在哪里玩兒也未可知?!?/p>
“可都這個時辰了,再貪玩也該回了吧?她就不知道我們這一大家子都在為她擔心啊?你看看相公,急得都跟那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了?!贝揿o姝嘟囔著嘴,心不甘情不愿扭著手里的絲帕,恨不得將那絲帕扭成一只麻花。
“是啊,娘,這歡喜自從進了我們宋府,就沒一天安生過,不是這里出岔子,就是那里出蛾子…”柳如蘭也忿忿道。
“行了,你倆都別說了,要是這里不想呆了,就回自己房間去。”宋石君本就心焦,這會只覺二人聒噪,立刻打斷兩人的對話。轉頭又對徐夫人道:“娘,歡喜要是再不回來,我就去報官了?!?/p>
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傳來一聲:“誰去報官呀?我回來啦!”接著就見歡喜神采飛揚地提著大包小包出現在眾人面前。
歡喜也不理會在座人一臉擔憂的表情,只管自己興奮,將幾個包袱一一解開,先拿出一團沉香,遞給徐夫人:“極品芽莊沉香,送給婆婆的?!庇謴牧硗庖粋€包袱里取出一個盒子,遞給柳如蘭,“這是在譚家鋪特意打造的手工龍鳳呈祥鐲,送給大姐?!弊詈笥謱だ锏碾僦廴〕鰜?,走到崔靜姝面前,“這是青州鄰鎮的胭脂,特地帶給二姐的?!?/p>
派發完禮物,歡喜仍舊沉浸在這一趟游山玩水的樂趣中意猶未盡,“我真沒想到青州鄰鎮竟然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可惜我身上帶的銀子不夠,不然還可以多玩兒兩天?!?/p>
“妹妹,你還多玩兒幾天呢,你知不知道,一家人都快急死了,你要再不回來,相公都要去報官了!”崔靜姝不滿道,剛才被扭成麻花的絲帕又換了個方向,很快,那絲帕又被扭回了常態。
在一旁冷眼旁觀歡喜動態的宋石君總算是一顆心著了地,見歡喜如此沒心沒肺,心里氣得直發抖,“難道你真可以當什么事情都沒發生嗎?”
見自家小姐從進門到現在一直無視宋石君,一直在旁觀察的五兒也有點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幫著宋石君說話:“小姐啊,姑爺不知有多擔心你呢!他還以為你出了意外,找了你一個晚上…”
歡喜撅了撅嘴,這才正眼瞧了宋石君一下,道:“是他自己嚇自己嘛,我這么大人了,而且功夫還這么好,自己保護自己,綽綽有余嘛!”
“是啊,相公就是太杞人憂天了,你看我們三夫人武功那么好,山賊野獸見到他,都得跑得遠遠的,這么厲害的人,怎么會出意外。”柳如蘭聳了聳肩揶揄道。
“沒錯,娘剛才都說了嘛,歡喜這么聰明機靈,又怎么可能輕易被豺狼虎豹給叼走呢?相公就是太過緊張了?!贝揿o姝也跟著起哄。
見自己一片好心好意都淪落成了笑柄,宋石君沒好氣地道:“是,是我無聊多事行了吧,我悶的發慌去報官!”
見兒子真的生氣了,徐夫人只得笑著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一場誤會罷了,人沒事就行了。不過這一次也算是個教訓,你們兩個以后,一定要夫妻和睦、相親相愛,知道了嗎?”
“是,娘,兒媳婦知道了?!睔g喜點點頭。
“知道就好。好了,歡喜,你也累了,早點回房休息,你們幾個也退下吧。”徐夫人將佛珠收攏,人也欲起身回房。
“是,娘。”幾人向徐夫人行了行禮,相繼出了門去。
“相公,別生氣了,我讓翠菊燉了燕窩,正好讓你清清火?!绷缣m上前一把挽著宋石君,含情脈脈地朝他擠了擠眼睛。
崔靜姝也不甘示弱,一把挽起宋石君的胳膊,捏了捏他的手肘,笑臉盈盈道:“相公,我那有燉好的人參雞湯,去我那吧,我給你好好捶捶背消消氣?!?/p>
“我哪都不去。”宋石君掙脫崔靜姝的手,扔下她倆,徑直往院子外走去。
嘴上雖說哪也不去,可不知不覺,一雙腳又往歡喜房間挪。這么無視宋家家法,這女人真是吃了豹子膽了,要是再這么下去,指不定哪天又捅出簍子來,不行,他得和她約法三章,要動用宋府家規約束她的自由散漫才行。
歡喜行了一路,這會口干舌燥,剛才在大廳光顧著說話,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這會進了房間,包袱一丟,趕緊抄起桌上的茶壺就往嘴里灌,正在這時,宋石君和王福突然闖了進來,宋石君進門也不說話,從懷里掏出一疊銀票就往歡喜放茶壺的桌子上擲。
“干嘛?又給我錢,還給這么多?。俊睔g喜放下茶壺,將那一摞銀票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你收下來吧,我有話對你說?!彼问α怂σ滦?,坐在歡喜對面的凳子上。
“什么話?這么著急給我銀子,說了再給不行嗎?”歡喜看著銀票上的數字,眼睛笑成月牙。
“我怕你又反悔??!”宋石君沒好氣地白了歡喜一眼。
“唉,宋石君,我真的懷疑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收了錢難道就不能反悔嗎?”歡喜不屑地搖搖頭。
一旁站著的王福被歡喜的話嚇了一跳,忙不迭地上前解釋道:“三夫人,話可不能這么說,做生意的人怎么能反悔,既然答應別人的事,就一定要信守承諾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說吧,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需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p>
“嗯,什么條件?”
“你聽著,我們宋家可是大戶人家,從我太爺爺那一輩到我這一輩,沒做過任何丟人現眼的事,更不會將整個宋府弄得雞犬不寧、雞飛狗跳。”
“你到底想說什么?”歡喜越聽越不對味,手里的銀票瞬間也不噴香了。
“我想說的是,既然你現在進了宋家的門,就要守宋家的禮,要遵守我們宋家的規矩。”
“家規?”歡喜蹙了蹙眉,“誰知道你會不會突然哪天心血來潮,給我加多幾條,然后故意刁難我?”
“唉呀三夫人,家規哪能這么兒戲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是怎樣就怎樣,不信你看,這上面都標記得一清二楚。”說著,王福將一本厚厚的冊子打開,一一展示給歡喜看。
“哇?你們宋府的家規這么長這么多?!”歡喜瞪大眼睛看著展開以后恨不得有一米來長的冊子,半晌才回過神來,咬了咬牙,道:“算了算了,既然本小姐答應留在你們宋家兩年,什么家規家法的,我都認了!以后我會盡量注意的,爭取不給宋家添亂。這次跟你做夫妻,就當便宜你了!”
“那就這么說定了?!彼问@才喜笑顏開,朝歡喜伸了伸手,“來,這邊按個手印!”
“什么?還要按手印啦?”歡喜嗤之以鼻。
“是?。 彼问s緊趁熱打鐵,從袖子里掏出一分契約展開鋪在桌上,“空口無憑嘛!我們就效法古人約法三章!你按了手印,對你對我,對大家都好,以后我們就按章程辦事?!?/p>
“唉,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經商的,這么老古董,我們行走江湖的,就懂一句話: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一諾千金難道不比這些個玩意兒簡單實際嗎?”歡喜不滿地嘟囔著,嘴上雖是如此說,還是走過去將右手拇指往印泥里蘸了蘸,然后在那張契約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宋石君接過按了手印的契約看了看,滿意地朝旁邊的管家王福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兩人相視而笑,這才一前一后退出歡喜的房間。
翌日清晨醒來,洗漱完畢后的歡喜趕往前廳用早膳,見前廳里除了王福和幾個小侍丫頭,見不著任何其他人,知道自己是來早了,便隨意找了個位子坐定下來。
“三夫人早!”王福招呼道。
“嗯,早!”
“三夫人,這個位子是大夫人的,您的位子在那邊。”王福彎著腰指了指圓桌對面那張椅子。
“之前吃飯我不都是隨意坐的嗎?”歡喜納悶道,突然想起昨天那厚厚的一沓家規,似乎有點明白了,“哦,知道了,吃飯也要編位子?!?/p>
“嗯,是的,三夫人,這是…”
“家規嘛!家規…”歡喜替王福說了想要說的話。
“嗯,是的。”王福一臉陪笑道。
很快,大夫人柳如蘭、二夫人崔靜姝都相繼過來上了桌。
“王管家,開飯吧。”柳如蘭招呼了一句。
“是…”
“咦?”歡喜看了看圓桌上空出來的位子,問道:“娘和相公還沒來,就開飯嗎?”
“今天齋戒日,逢齋戒日娘會吃素,所以她老人家到佛堂那邊用膳去了。至于相公,每到這天,他都有他自己的事,不跟我們一起吃?!贝揿o姝將碗筷拿起,邊夾菜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哦,明白,這也是家規?!睔g喜心領神會。
“好了,吃飯吧。”柳如蘭打斷她二人的對話,輕端碗筷開始細嚼慢咽。
歡喜倒是真餓了,這兩天在外都沒怎么吃好喝好,此刻也不理會另外兩位夫人的斯文優雅,只自顧自地狼吞虎咽,一雙筷子磕得盤子碗兒的當當作響,這讓正在挑挑揀揀的崔靜姝歹到了機會,忍不住揶揄道:“有這么好吃嗎?”
“嗯…”歡喜頭也懶得抬。
“那好吃就多吃點?!贝揿o姝道。
“靜姝,吃個飯也這么多話,人家又不是不會吃。所謂是賣柴姑娘有柴燒,殺豬姑娘就不一定能吃上肉了?!绷缣m道。
歡喜知道這二位夫人又開始聯合作妖了,不禁順著她倆的話戲謔道:“是啊是啊,大姐說的沒錯,要不,你那份也給我,讓我這沒吃過豬肉的一次吃個夠。”說著,也不管柳如蘭伸過來的筷子,端起她面前的豬肉炒菜心就放在自己面前。
“你!”柳如蘭舉著一雙箸,夾菜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就這么杵了一會,越想越氣,只得悻悻然地將一雙筷子碗擲在桌上,賭氣說道:“行,你吃好喝好,我已經吃飽了。”轉頭又對崔靜姝道:“怎么,你還沒吃飽啊?”
“哦,飽了,飽了?!贝揿o姝忙不迭地放下碗筷,跟著柳如蘭出了前廳。
歡喜看著兩人相繼離去,也不強留,反正餓的是她倆,正好,一個人自由自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如此思量著,倒吃得更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