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岑大壯離開后,歡喜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臂火辣辣的刺痛。宋石君看著一旁疼的齜牙咧嘴的歡喜,趕緊翻出梳妝臺里的金創藥走到歡喜面前,不由分說的一把將她的袖子卷起,就要將手里的藥膏往那傷痕處抹。
“你干什么?”歡喜下意識的往回縮了縮手臂。
“我能干什么?給你上藥啊!你都傷成這樣了,不用藥膏揉一揉,到時留疤了又哭著喊著是我的錯。”宋石君邊說邊將藥膏擠在歡喜手臂上,一點點將其抹暈開。
“嘶…”藥膏所及之處,是針扎的疼痛。
“我弄疼你了?”看著眉頭深皺的歡喜,宋石君心底生出一絲憐惜。
“不然呢?”
“那我輕一點。”說著宋石君放緩手里的動作,輕輕蘸著傷痕。
四周異常寧靜,兩人距離得近,近到仿佛能聽彼此的呼吸聲和心跳聲,歡喜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觀察自己誤打誤撞嫁的男人,見宋石君小心翼翼地為自己上藥,那雙手有意無意的觸碰著自己的胳膊,一種異樣的感覺莫名在她心里蕩漾開…
這人似乎也沒有那么討厭,自己受傷了還知道關心,剛才在大廳也在極力為自己求情,如此思量著,對宋石君的成見倒似乎沒有那么深了…
“好了,你記住,今晚這手臂別碰涼水,明天我再給你上一次藥,差不多就能好了。”宋石君將歡喜的袖子放下來,耐心交待道。
“知道啦!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歡喜站起身走到門口,將房門拉開,示意宋石君離開。
“記得守家規!”臨出門前,宋石君又不忘交待道。
“啰嗦!趕緊走!”聽到家規兩字,歡喜就不由得一陣頭痛,剛剛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好感立刻土崩瓦解。
經過前幾日當街斗毆一事,現在宋府上下對歡喜的看管較之前更為嚴厲了,只要歡喜有個風水草動,準保一堆下人貼身“伺候”,讓她動彈不得。
歡喜哪里是閑得住的人,外面去不了,就只得在各個院子來回轉悠打發時間,每天不到晌午,就將那本老黃歷拿出來,用支毛筆在那上面涂顏色。
在一旁繡花的五兒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勸慰道:“小姐,這日子才過去一半,你就那么緊趕著在上面畫圈圈。”
“這不已經過去一半了嘛!”歡喜拿著筆認真的在那上面添了一圈又一圈,添完看向懸在頭頂上的日頭,深深嘆了一口氣,“唉…五兒,你說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兩年啦!要呆兩年,這才過去多少天?”歡喜撅著嘴癡癡盯著黃歷紙上的圈圈。
“小姐啊,你別這么想,日子不是熬出來的,是過出來的!開心一點過,時間自然跑得快。”
“怎么開心?天天跟個金絲雀一樣關在這深宅大院里,哪里開心的起來?早知道這三夫人這么難當,當時寧愿蹲大牢也不來這個地方,這和坐牢有什么區別?”歡喜嘟囔道。
“呸呸呸,小姐,你可千萬別胡說,這話要是旁人聽去了,指不定怎么說我們呢!”五兒謹慎地朝外張望了一眼。
歡喜也不理會五兒的勸告,站起身來就往門外走,逛了幾個院子也沒發現什么有趣的玩意,不知不覺就轉到了宋石君的書房。
這書房來來回回不知經過多次次,但歡喜每次都未進來過,這會也是屬實無趣,便壯著膽子推門而入。東瞧瞧西看看,歡喜半晌也沒看出什么名堂,正要掩門退去時,一陣風突然從窗口吹了進來,將桌上放著的一摞紙掀翻在地。
歡喜只得轉身彎腰將其拾起,就在這時,地上躺著的一張畫像印入她面前,只見那畫像上的人,劍眉星目,玉面含笑,一張俊秀容顏絕世絕城。這哪是別人,正是宋石君,歡喜看了兩眼,心里不由得感慨,這人吧雖然討厭,但相貌也確實不俗,但再不俗又什么用,還不是一樣讓人討厭…
想到這里,歡喜不禁撇撇嘴,正欲將那畫像放回原處,豈料一不小心帶動了桌上的茶水,那茶杯原地打了個轉,然后輕飄飄地翻滾在側,還未等歡喜反應過來,里面的茶水已經一并往畫像上潑灑開來,歡喜心里咯噔一下,完了,這時候搶救是來不及了,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剛才還完好無缺的畫像現在變成一團團不成型的墨跡。
糟糕!怎么辦?!要是被那個可惡的宋石君發現就麻煩了!
趁沒人發現,趕緊溜之大吉吧!
如此盤算著,歡喜趕緊將毀壞的畫像揉作一團,就要躡手躡腳奪門而出,誰知剛打開書房大門,迎面就撞見宋石君正站在她面前,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歡喜倒吸了口氣,臉色也青一陣白一陣,杵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干什么?這么慌慌張張鬼鬼祟祟?”宋石君一臉狐疑地盯著雙手背在后面欲逃跑的歡喜。
“沒…沒什么。”歡喜故作鎮定,一雙眼睛卻不敢盯著宋石君看。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沒有啊!”歡喜仍舊嘴硬。
“沒有為什么這副偷偷摸摸的樣子?”宋石君故意繞到歡喜后面,趁其不備,一把奪過歡喜手里的紙團舒展開來,見上面只有模糊不清的墨跡,已然看不出有其他任何內容,宋石君更是覺著蹊蹺,目光不知不覺投向書桌上,看見打翻的茶杯,還在滲著水漬的桌面,宋石君突然意識到什么了,趕緊上前查看那一堆書紙,尋了半天,果然發現少了自己的那張畫像,那是小百合精心為自己所作,里面凝聚了來自另一個女子的心意。
看著手里已經快被捏碎的紙團,宋石君氣得臉色蒼白,這岑歡喜,在外闖禍就算了,在家也能亂來,再不好好教訓她一次,遲早都得被她害死。
“岑歡喜你!你簡直太過分了!”宋石君怒道。
“我不是故意的!”歡喜見大事不妙,感覺拔腿就逃。
“岑歡喜你給我站住!”看著跑得比兔子還快的歡喜,宋石君忍無可忍,一路追著歡喜而去。
宋石君在后面追,歡喜在前面竄,這一跑便跑到了后院偏廳,宋石君也顧不了那么多了,心里只想著今天一定要逮到這個女人教訓她,也就跟著追到了后院。眼看就要抓住歡喜,誰知歡喜身手敏捷,一個彎腰跳躍,靈巧的躲過了宋石君的“擒拿”,可歡喜是躲過去了,另一個女人卻沒那么幸運,直接和迎面跑來的宋石君撞了個滿懷。
“哎呀…”女子明顯嚇了一跳。
“對不起啊,不關我的事,是他追我的。”歡喜朝那女子笑了笑,兀自跑開去。
宋石君這才意識到自己撞到了人,剛要道歉,低頭看向懷里的女子,卻又是一陣驚詫,“小百合,怎么是你?”
“石君桑!”小百合驚喜地望著宋石君,指著旁邊右僉都御史的小妾秦素衣道:“我和秦夫人向來交好,她又是貴府徐老夫人的外甥女,而且和你家兩位少夫人也是朋友,今天兩位少夫人特意邀請秦夫人來做客,秦夫人便叫了我一同前往,想不到剛來就見著你了。”
“哦,那我帶你去正殿吧,她倆應該在我娘那里。”宋石君禮貌笑道。
“那就有勞石君桑了。”小百合點點頭,兩個人跟在宋石君后來往正殿那邊去。
后院正殿,幾人陪著徐夫人抄經禮佛,很快,便到了日落酉時。柳如蘭、崔靜姝留秦素衣和小百合一起用晚膳。盛情難卻,二人只好切之不恭。
幾人正吃著飯,突然柳如蘭盯著小百合的發髻道:“小百合,你的鳳篦呢?”
“鳳篦?在頭上啊,沒有嗎?”小百合詫異地在頭上摸了摸,果然,原本應該插著鳳篦的地方空空如也,這讓小百合心里一怵,趕緊放下手里的一雙箸,兩手齊向發髻上摸去,可摸了幾圈,都不見有鳳篦,這下把小百合嚇得花容失色,趕緊求助其他幾位道:“我的鳳篦不見了!剛剛來的時候都戴著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見了呢?!”說著話,人已經站起身奔向外面尋找。
一旁的宋石君見小百合這般在意和緊張,料定這鳳篦對她指定意義非凡,便也忍不住跟了出去幫著尋找。
“我明明記得進門時都在的,怎么會丟了呢?”小百合的聲音里已經帶了一絲哭腔。
“這鳳篦對于你來說,很重要嗎?”宋石君好奇地問道。
“這是我母親臨終前送給我的遺物,是她親手制作的,從小到大,它一刻都沒有離開過我左右,現在…我竟然把它弄丟了…”小百合頭也不抬地回答,一雙眼睛只往草叢里盯著。
“沒事,你別急,只要是在這里丟的,就一定能找得到。”宋石君邊安慰小百合邊跟著到處瞧。
正在這時,秦素衣從偏殿走了過來,邊幫著尋找邊不經意地提點道:“一般鳳篦別在發髻上是不會掉的,除非是不小心碰撞到了或者是別人故意拿走了…但剛才我們幾個都在抄經禮佛,沒理由也沒時間拿你的鳳篦。既然不是我們拿的,那這個鳳篦又會是誰拿了呢?”
這秦素衣不提點倒罷,這一提點,宋石君心里咯噔一下,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子——岑歡喜!這女人調皮搗蛋任性慣了,指不定又閑得發慌故意惡作劇把人家鳳篦偷了!而且她本來就是山賊的外孫女,山賊管偷管搶,她還有什么事干不出來?肯定是她了!想到這里,宋石君不禁冷汗直冒,丟下她倆,自己趕緊往歡喜房間奔去。
歡喜這會正閑得發悶,在房間一個人來回比劃著武術招式,見宋石君進來了,也懶得理會,只自顧自地練拳腳功夫。
“古人云: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宋石君剛才一路還想著好好訓斥歡喜一頓,可人在面前了,卻又不知怎樣開口更合適,只能默默念了幾句圣人言,希望歡喜有所覺悟。
豈料歡喜根本不買宋石君的賬,對宋石君的良苦用心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繼續自己的功夫口訣。
“喂,你聽到我跟你說話了嗎?”見歡喜半天沒反應,宋石君忍不住走到她面前打斷她。
“啊?什么?你是在跟我說話嗎?”歡喜被問得莫名其妙。
“不然呢?這里還有第三個人嗎?!”宋石君指著房間四周沒好氣地說道。
“你自言自語,我以為你在背書呢!”
見歡喜停下手里的動作認真看著他,宋石君克制住脾氣,耐心教導道:“其實呢,我們每個人都是凡人,是凡人就會有做錯事的時候。如果知道自己做錯了而后補救改正,那也就沒什么了。你說是吧?”
“嗯,是啊!”歡喜丈二摸不著頭腦,不知宋石君到底想表達什么。
“那如果是你做錯事了,是不是也應該及時改正獲得原諒?”宋石君進一步試探道。
“是啊,那又怎樣?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的是,你要是拿了小百合的鳳篦,就請還給她,那是她娘的遺物,對于她來說意義非凡,很重要的。”
“什么?你不會以為是我偷了那個小百合的鳳篦吧?!”歡喜瞪大眼睛盯著宋石君。
“那只鳳篦對于你來說,根本就不算什么,你拿著她又有什么用了?那只不過是你一時任性好奇故意惡作劇的成果,但對于小百合就不一樣了,那是她的紀念物!”
“我呸!宋石君,你別冤枉好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那個百合的鳳篦!”
“你喜歡什么,我買給你行不行?你要什么就直接跟我說…哦!或者我給你銀票,你自己想買什么就買什么,想買多少就買多少,但我請你,把小百合的鳳篦拿出來好不好?!”宋石君壓根就不相信歡喜是清白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點。
“宋石君,你這個王八蛋,你說什么呢!”歡喜氣得直發抖,恨不得一掌擊碎面前的宋石君。
“岑歡喜,你真是賊性不改!我真后悔娶了你!”
“誰讓你娶我進門了!當時是誰恬不知恥的認我做你三夫人!你這個無恥之徒!我才是白瞎了眼嫁給了你這種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的人!”歡喜指著房門,大聲對著宋石君呵斥道:“你給我滾!”
“哼!不可理喻!”宋石君見歡喜軟硬不吃、死活不認,照這么審下去,問到天亮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個房間他是頃刻都不想呆了,遂狠狠甩了一甩衣袖,悻悻然大踏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