頻擺響徹,大地悲鳴伏地而起蕩在天際。頃刻間聲浪便震裂了大地,一座座沙丘,毫無防備的填入了皸裂的溝壑。冰峰之上,颶風呼嘯,從天滾落的雪花裹挾著山頂的積雪,橫沖直撞的肆虐在山間。東岸假海上的沙塵被風吹的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壓在冰面上轟鳴的雷云,吞噬冰丘的聲響附和著雷鳴,從崖岸震向城內。原本直播的信號被這場颶風逐一中斷,每個區域的航線也不得在警報聲下被迫停航,區域和區域之間的通信也幾乎斷聯。月色下晶亮的地下天窗,今夜也顯得格外朦朧,隨著濺起的颶風逐漸被黃沙掩埋。又是那段熟悉的音律,它好似頂著風沙蹣跚在無人路上的僧侶,尋過每一處沙丘、雪頂。它們到底在唱什么,或者說它們到底在尋誰,又在等待誰來尋。歌聲和著大地的悲鳴,更顯凄涼。可這聲音總讓我產生一種奇樣的感受,總覺得這聲音比之前越發的堅毅,堅毅到它可以不懼悲鳴的劇痛,踏出一條路來。只是不知道,那條路,會不會被沙土,掩埋。畢竟,無論時間往復多少次,人心的成見,永遠都是一座望不盡的大山。
夜色下的紅屋區,此時放眼望去,如黃銹上的斑斑紅點,只有殘破的扁鐘還能讓人分辨出位置。地下的賽場內,所有仿人懸著的心在一聲悶響后終于落下。
赤業的身影亦如爆炸前,手握鐮刀單腳踏石,爆破的余震流過血色的發梢,震裂的面部仰頭望向中控室的萊恩,眼中那抹紅光在能量完全消散之際,順著眼角的裂痕逐漸滑落。鎖鏈伴隨著爆破聲的起伏消散在風中,黑色的鱗片形成的繭狀體也一同被震的粉碎。墨色彌漫下,裸露著線路的機體骨架拾起掉落的能量核。赤鏈握著赤業的能量核遲遲沒有離手,那一刻他手里握著的似乎不僅僅是他一人,而是曾經與他并肩過的所有戰士,那種沉重感從抽象的思維就在此時變成了真正的重量。
赤鏈拾起赤業落地的那把鐮刃,環顧四周又是滿片的狼藉。他已經數不清,這樣的景象出現過多少次。赤業為什么從不明白,人類那句,不可沽名作霸王到底是什么意思。當你成為首領之時,你身后,是無數條生命,你可以不活,可他們不能都陪著你去死。活下去,才有贏到最后的機會……那間屋子里滿墻的‘方糖’歷歷在目,其實赤鏈也同樣羨慕和佩服赤業的抉擇,不是所有的意志都能如此堅毅的趨向自我,從不為誰而改變。某種意義上,他們三個里面,赤業卻是活的最瀟灑的那個,只有他可以了無牽掛的戰斗到死。活下來的他們,那個不是在沼澤地里游泳,稍有不慎,沉寂的連聲響都沒有。
活下來的才更沉重。
“既然勝負已分,處決者的生物腦,以及同黨,容我們立刻回收逮捕。”總部的監督員T7-2236從中控間的副室帶著一隊回收小組走來。
雖說2236嘴里用著‘容’這樣的謙詞,可舉止投足每一寸都是不由分說的強硬。話音未落之際小隊緊隨其后鋪開設備準備檢測,初步掃描下,除生物腦保存完好,其他機體部分均已不再運行。可當他們再次想要拆解生物腦之際,火琉璃和阿曼從中控室震碎的玻璃中一躍而下,攔在赤業和夫人前面。
“這里還是紅屋,紅屋的內部事,沒有夫人開口,誰都不能插手。哪怕,比賽結束。”火琉璃禮貌的握住2236護衛的設備,可力道上卻強硬無比,任憑對方怎樣用力設備分文未動。直到2236揮手示意,護衛才松手。火琉璃見對方松手才松了力道,任憑設備落地才罷休。
阿曼拾起設備,一邊遞給一邊將整個小組逼退到2236的身后,才將設備遞了過去。“這里比不上總部,可這里也不是總部。”
“我想,夫人該知道,總部派我們來的用意,請別讓我們難做事。”2236此時也沒有任何退卻,身后的護衛齊刷刷的端起了充能槍。
阿曼和火琉璃同一時間準備隨時拔出骨制武器,竹海帶領著紅館護衛隊從門內走來。赤鏈根本沒有理會他在說什么,直到竹海走到身邊,將斗篷給披到夫人身上,他才緩緩轉身。
“你沒聽阿曼說什么嗎,這里可不是總部。”竹海整理好夫人的斗篷,再次重復說道。
見2236依然未動,夫人抬眸,護住頭部的鱗甲剝落的瞬間,劃過2236能量核心的中央,細韌的絲線隨即散落。這時2236才有了些許退步,他沒想到,眼前已經傷成這樣的赤鏈,甚至有可能在與全開狀態下的自己和護衛隊再戰一次。可他接到的也是命令,軍令在外由不得誰,說著便掏出小型的充能槍對準了赤鏈。
雙方劍拔弩張之際,還是離覺帶人匆匆趕來。
夫人見是離覺話語稍加緩和了些,“怎么,還勞煩您來這兒?”
離覺望著坐在角落的幾個仿人,“那倒不是,制作探測器的人員剛好都在這兒,順路過來的。不過,只是帶走叛變者回總部審訊,也不用這個架勢。”
夫人示意竹海,阿曼火琉璃這才收了武器。原本以為可以交接的2236揮手就讓小組繼續辦公,可沒想到赤鏈起腳便閃到了離覺的面前,下一刻,2236的能量核心便插在手中的匕首上。夫人盯著離覺向后一步,甩掉匕首上的核心,刀刃在離覺斗篷的肩膀上擦拭掉殘留的能量液,直到刀刃嶄新,翻轉刀刃,用手柄在離覺斗篷下制服上的編號敲點了片刻。每一點一下,都仿佛在說‘別忘了,你是做什么來的。不插手的事情,不要隨意插手,是你,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我來自總部,但現在,更是紅館的代理人。他們的腦芯片,我會親自送到總部,不必勞煩各位。”說罷,便吩咐竹海逐客。
身后的小組見2236掉落的核心,紛紛亮起充能槍。
“干什么!這里是紅屋!”離覺站在那呵斥道,不過眼神和動作也沒有絲毫的退怯。隨即看向坐在那看戲的空弦、無衣,“你們還要怠工多久?”
空弦、無衣和白駒忽然被點名,稍顯有些遲疑,還沒等他們回話。吉爾這邊倒是給了惘尋個眼神,自己鼓起了掌。惘尋明白了吉爾的用意,于是示意piking。雖說此刻的piking不是很情愿,現在開口怕不是一下得罪兩頭,可是看惘尋的樣子,這個挑事的新聞他是發定了。便猶猶豫豫的欲言又止,好以吞吐的措辭讓惘尋著急,讓他來說。
“啊,等,等,那個!嗯….我。您是不是,和,那個,和,總部,那個….”
惘尋看著pinking那個眼神飄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最后忍不住自己開了口,“您倒也不至于鼓掌吧,這夫人從總部來的,現在真實身份又是赤鏈,和總部演出一場戲碼,好和總部劃分界限,最后再來瓜分紅屋這點兒殘羹,這好像…不難吧。把生意做到了菱鏡城和總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吉爾聽著這句話,瞬間舒服到了極致,松弛的坐在那看戲,等著她麒維納怎么圓場。
這一句話,先別說夫人,倒是給空弦、無衣和白駒弄的不知道現在是要和離覺回去還是聽完,尷尬的擠到一起。而離覺被惘尋忽然的提問也搞的一時語塞。
“你!”竹海、火琉璃和阿曼聽到對方這樣污蔑夫人,欲要和他爭辯。誰知夫人將匕首遞給竹海,眼神示意,幾個仿人又立刻安靜了下來。
“你說?我和總部瓜葛不清?可你們在場包括正在觀看這場的你們!有幾個不是源自于總部的制造?難道源自總部制造!就是一切隔閡和不信任的來源?那我!我們!該從什么地方出生?嗯?我!我們!該從什么地方出生才沒有你我之分!!!?”面對竊竊私語的在場所有仿人,夫人沒有絲毫畏懼這個話題。
“紅屋區從亂葬崗,到今天這幅景象用了百年之久。可一朝!僅僅一個晚上!大部分卻成為了廢墟!這是你們想看到的?這是你們想期待的?或許麒維納她不知道火山下的廢墟是什么,可我赤鏈也從那里爬出來過。”
“你們有沒有想過,在這恒長的生命里,我們到底想要一個怎樣的紅屋?被黑市綁協的?被總部遺棄的?與隨時想要拿我們當作棄卒的九天并肩?到底誰是我們敵人?誰是我們的伙伴?如果我們連這個都無法達成一致,我想,”麒維納的目光掃過吉爾和惘尋,“他根本也不配坐在紅屋的席位上。”
“我麒維納,有且只有一個目的,無論與那一方交好交惡。都不會再讓誰,利用這里,達到他們自己的目的。僅…此…而…已…”
“如果現在有誰,覺得可以代替我,現在!立刻!就可以站到賽場上,隨時奉陪。”
夫人說著一步步走近惘尋,一把拎過他錄制的鏡頭,懟到自己的臉上,那一刻的殺意甚至高過了赤業的紅光,“現在,滿意了?”
說完順手將鏡頭甩飛“都錄下來了?等悲鳴過去,別忘了發你的新聞。”
惘尋此時卻是膽怯了,于是望向旁邊的吉爾求助。可吉爾看著中控室中同樣寒光四起的萊恩,也只能假意聳肩作罷,不再說什么,已示不再插手。惘尋也只得無奈的點頭,畢竟他以后還得來往。
夫人緩步下臺,環視無人再有挑釁的意思,便命竹海安頓好在場的仿人,以及善后工作。就在他們陸續準備離席時,就停“咚”的一聲,一抹紅色的鐮刃徑直的灌入賽場中央控制室的底部。夫人的身影逐漸便消失在休息室的大門,聲音卻回蕩在整個賽場。
“從今天開始,這幅鐮刃,便是這個賽場,永遠的標志。”
‘我與赤業的恩怨已了,從此,再無赤鏈….只有夫人。’
可這世上消失的,豈止赤鏈,這世上,也再無赤字三人。
麒維娜從賽場離開后,便獨自一人去往了地上,雖說風暴尚未平息,但鐘塔的位置到還避風。或許也可以說,這周圍也就只有這個塔還能避風了。麒維娜順著塔梯一路往上,思緒不斷播放著紅屋還是廢墟的樣子。忽然角落里一架小型的仿生人試圖用殘垣斷壁將隱藏起來‘原來是拾荒仿人,看樣子是在拾荒時忽然偶遇風暴來著躲藏。’麒維娜見他瑟瑟發抖便輕聲走過去:“你都撿來了什么,我這兒都收了。趁著風暴還沒完全覆蓋,趕緊回去。”
拾荒仿者一開始并未出來,直到麒維娜耐心的反復說了多遍,他才小心翼翼的從廢墟中來到麒維娜面前,將找到的破銅爛鐵一股腦的到出來。借著不多的月光,拾荒者頭頂附著的蛛蟹仿生機十分搶眼。
“你這個裝飾,很別致嗎。”麒維娜為了緩氣氛,便和他開啟了玩笑。
拾荒者靦腆的用拼接的手臂敲掉腦殼上的塵土,不好意思的拽掉懸在頭頂的蛛蟹仿生機。可似乎卡的太緊,踉蹌下也只是拽掉了一直腿。拾荒者看著手中的殘肢便更加不好意,于是迅速別背后。
麒維娜見他這樣,便伸手替他拂掉頭上的殘骸。見頭上這個礙事又重的東西被摘掉,拾荒者立即將破銅爛鐵用破洞的衣服裹起。隨后拿出了一個不精致但完好的袋子,袋子里除了完整的金屬塊,還有一個幾個方糖,這些方糖就是他頭上那架仿生機摘出來的。
“就為了這幾塊方糖,去惹這個東西?”麒維娜的語氣里完全沒有嘲諷的意味。
拾荒者點點頭。
“別收了,你那點兒東西包括這個方糖我都收了,”說完將身上最大的一顆寶石摘下放到了他手中:“這個你拿去,至少是你這些東西價格的幾十倍別買賠了。等風暴過去,感覺回去吧。”
說完,麒維娜將自己的斗篷交換過他手中包裹貨物的斗篷,隨后又將方糖從袋子中倒出,只拿走了一塊兒方糖,便回到了紅館。
興許是因為赤業勾起了往事,也或許是因為看到拾荒者忽然想到了紅屋還是殘垣斷壁的時候,麒維娜此時只想去那間屋子里看看老朋友,敘敘舊,雖然他們都只剩下了記憶芯片。推開大門,被慕踩碎的方糖早已收回了遠處,只是全屋的方糖都是完好無缺,只有這個瓶子不一樣。于是為了保持統一,麒維娜拿出剛剛從拾荒者手中買來的方糖,放在了玻璃瓶中。只是拿起時才發現,這塊兒方糖竟然缺了一角,不過也不打緊。麒維娜將缺角朝下,這樣便看不出來,隨后便將玻璃瓶放在了原有的13號凹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