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級某天的一堂語文課,班里出現了一個新的面孔,當時那個男孩個子沒我高,沉默寡言不怎么搭理人,作自我介紹的時候,就說了一句話:你們好,我叫陳禹。
他大概不太喜歡和女生相處吧,自從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以后,半個學期下來,除了那次他不小心把我的水杯打碎了跟我道歉以外,基本沒怎么主動跟我說過話。
跟他一比,我就是那個一天到晚說話不停的人,跟誰也能玩得起來,當然了,這僅限于女生們,跟男生相處我還是有些拘束的,不過都是平常的交朋友相處而已。
我的后桌以及班上的很多同學私下里對陳禹并沒有什么好感,總體評價就是長得一般、太過無趣,而且還有點潔癖加小氣。
陳禹對自己的私人物品是絕對不允許別人碰的,誰要是沒經過他的允許碰了他的東西,都不免會鬧個不愉快。那時候的我們都喜歡買來的零食或者媽媽做的食物帶到班里和大家分享,而陳禹從不與人分享。
不過他有一點讓我很敬佩,那就是他對于學習極其認真努力的態度。不管今天老師有沒有留作業,放學回家的路上他的書包永遠裝著書本,數學每次都能得滿分,這讓我不禁有幾分羨慕。
不過我發現他也不是完全那么木訥無趣,有一次課上老師讓我們自由發表個人理想的言論,他談起夢想時眼里充滿希望,連說話都多了平仄音調的激情的那個樣子,原來他想成為一個醫生啊。
媽媽說過,醫生是很偉大的職業,鑒于我是一個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所以從小就跟醫院和醫生有著解不開的“緣分”,可是我還是厭惡那病房里令人發昏的藥水氣味、隔壁病房里傳來的小孩的呼喊聲以及躺在冰冷的病床上一整夜睡不踏實的恐懼感。
我想做一個自由的人,具體做什么職業我不清楚,但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我有極其強烈的到外面的世界探索的欲望,我向往有風拂過海面的沙灘、有松鼠出沒的叢林、有篝火笙歌的夜晚、有七色彩虹橫亙在柔軟云彩之間的蔚藍天空。
夏天對我來說是最難熬的,衣服和汗液黏在一起身上不舒服就算了,蚊子總愛盯著我的皮膚去吸上幾口,搞得我翻來覆去,不停地用指甲去撓胳膊和腿上的包。媽媽就用蒲扇兩手輪換著給我扇風,然后把一些粉末狀的東西均勻地撒在我的身上。
有一天課上,我馬尾上綁頭發的發繩斷掉了,這讓本來怕熱的我雪上加霜,我來回兩邊撥弄著頭發,想著等放學回家就好說了。課間寫作業的時候,陳禹用胳膊肘輕輕推了我一下,然后把一個帶著蝴蝶結圖案的發繩放到了我的桌上,不過他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只用一個點頭來回應我的感謝。
那個時候我覺得他也是有些人情味的,但我著實不認為他能成為一個醫生,因為給我治病的醫生都會想著法地跟我搭話,笑意盈盈地跟我開啟各種話題。
不過事實證明我的判斷是錯誤的,他不僅沒有改變他的夢想,而且還做得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在醫學方面他的確是有天分的。
期末考試來臨之前,陳禹已經有一周沒來上課了,等到最后一門考試結束我也沒能看見他的身影。他就這樣短暫地出現在我的小學生活里,又像一陣風似的在這個炎炎夏日向我作了一個無聲的告別,甚至都沒有告別。
我分不清是難過還是失望,但不管是何種滋味,對于他的離開,我總是有一絲不舍的。我摸了摸頭上的發繩,朝那空蕩蕩的課桌望去,我在想,他會不會跟我有同樣的感覺呢?
關于陳禹退學的背后原因,我是從我的閨蜜唐芊那里得知的,陳禹的奶奶生病過世了,他爺爺照顧他不方便所以就讓他跟著他爸媽一起去大城市生活和上學了。唐芊的爸爸先前和陳父一起做過生意,對陳禹的情況略有所知,沒想到看上去穿得普普通通的,在別人眼中甚至還有些吝嗇的陳禹,居然還算半個富二代。
大城市里燈紅酒綠、車水馬龍,比起這里的環境和條件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我知道陳禹不可能再回來了,他會在一所私立學校接受更高水平的教育,也會認識更多笑顏如花的女孩們,周末還可能去一家西餐廳吃那些我只在英文課本上看到的美食。
我雙手托腮望著天上明黃色的圓月,月亮的一圈圈巨大光暈將周圍的如顆粒般的星星囊括進去,當你抬頭遙望時,你會發現夜空在它的映射下,再閃爍的星輝也會蕩然無存,因為那月亮實在是太耀眼了。
我把頭輕輕埋進雙手交疊形成的臂彎里,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擁有了一種所謂差距的自卑感。我將那根發繩輕輕扯下來,然后整整齊齊地收進了一個藏著我所有秘密的盒子里。大抵,有些故事的開頭和結局我仍是不想忘掉的吧。
“這次期末考試的第一名是顧舒嘉同學,大家鼓掌!”陳禹的離開也并非全無益處,沒有了他的日子里我又回歸到了從前無人爭鋒的地位,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原點。我的同桌變成了一個開朗健談的男生,可是盡管他不停地跟我說再多的話,我也沒有多少興致,只是在一旁附和著,而后腦子里將我和陳禹的那些殘存的記憶碎片一點點拼湊起來,繼而陷入沉思…
不過很快我就從這種情緒抽離出來了,我開始投入到更加努力的學習當中,因為我有一個私心,我總盼著未來某一天我們會在某個角落相逢,那時的他西裝革履一副界內精英的模樣,而我也在自己的行業里閃耀出色,絲毫不遜于他。
而那個裝著他的回憶的盒子從那天起被我上了鎖,直到高一才再次被打開,不看不聽不想,很多事情漸漸地也就隨之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