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恐懼前肆意妄為的人終究落不得好下場。恐懼,最愛的寶物是源源不斷的鮮血,它渴望并享受著自己的奴仆為它而造的這個紅毯。”
----《沙都壁刻》
祟念谷。
一個含著綠色粘液的異獸正在盯著沙漠中心幾百個昏睡的人們,綠色的粘液隨著狩獵的眼睛,不停地從嘴內緩緩滴下,和沙土融為一體。
它早已饑不可耐。
雀兒聞見了危險的來臨,在沙土中一躍而起,卻沒想到接近的不是蒼穹,而是異獸的食腹。
一聲刺耳的尖叫聲撕裂了蒼穹,緊接著輕微的嚼骨聲暗自回蕩在此刻孤寂的沙漠里。
高處碎骨里躲藏的一只烏鴉將剛剛的一切盡收眼底,它的眼睛忽然定睛到了一處沙漠中坐起的一個人。
……
尖叫聲自從出生后凡爾就沒有聽見過一次,那尖叫聲穿透了蒼術的腦殼,他霎時猛然坐起!
烈日和灼熱的沙礫讓他一刻都不想呆在這里,他望了一眼四周,四下皆是不認識的人,一眼望過去好幾百個人,他慌了起來,他根本不知道不知道佩蘭在哪里。
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副堂主,因為在這個比平常的剿殺邪祟任務還恐怖幾層的祟念谷里,他和佩蘭的性命更微不極微。他只想和佩蘭躲在他嗎身后,直到這次祟念谷游戲的結束。
風揚起飛沙礫,蒼術被迷得瞇起了眼睛,只好一個個摸索著尋過去。
他每摸索一個人,就有不少人漸漸蘇醒,他們面面相覷,對彼此都充滿了警戒,誰都不知道這個祟念谷里自己面對的是什么。
可能是鄉親,可能是魔物。
眼見要摸到最后一個人了,佩蘭的身影還是沒有找到,蒼術有些晃神。
他手掌顫抖著支撐在沙面上,沙礫漸漸沒入他的掌心。
難道佩蘭沒有進來嗎?
蒼術咬了咬唇,不停地往四下看著,一邊相信著一邊質疑著。
終于在他摸到最后一個人臉時,佩蘭柔嫩的臉頰令他如釋重負。不過,就在他搖醒佩蘭的那一刻,風沙吹散,露出一個眼睛飄著綠光的異獸。
它盯著他們許久了。
“!!”
蒼術瞳孔驟然睜大,時間在此暫停。
雖說出任務前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是臨近死亡時還是依然向往生。他這一刻后悔極了之前答應堂主的一切。
“若你能接下這次任務,你和佩蘭便是二堂新任的副堂主。”
一個極具威嚴的女人的聲音從蒼術的回憶里飄過。
被恐懼纏身之下的蒼術動彈不得,各個堂內都不互相摻合各自的事情,蒼術并不奢望南星和文元來救自己。他此刻死死得抱住佩蘭的肩膀,只能在內心苦求上神的垂憐。
異獸嘴內的綠色粘液不停地往下滴著,腳下的沙漠跟著他的腳步留下一圈圈流沙的印跡,這個沙漠就像是它出生以來的居所,它掌控著這里的一切。
蒼術啜泣著將頭埋在了佩蘭的肩膀里,打算不做任何的掙扎,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一道白光霎時點在蒼術和佩蘭的頭上,那頭還未飽食的異獸頓時化作千萬縷黑煙撕裂開來,然后慢慢倒地。
“蒼術,愣在那里干嘛。”
“這是真不想回去了?”
兩個繡有綠色曼陀羅花樣式的素色衣裳在風沙下形成一個略大的屏障,文元和南星一前一后地說著,他們將渡杖抵在異獸的額頭處,渡杖前端都發著耀眼的光芒。
“南星副堂主!文元副堂主!”
蒼術一邊念著他們的名字,一邊坐在沙上嚎哭著。
橫飛的鼻涕隨風飛蕩。
隨著異獸沉重的倒地,原本還四下飛蕩的沙礫頓時乖乖地吹向兩旁,人們的視線也頓時清晰起來,他們原先摸不清頭腦的瞳孔里現在直直倒映著一頭倒地不起,巨大的異獸。
尖叫聲再次響徹祟念谷。
佩蘭在蒼術的懷內緩緩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
凡爾已經百年未見異獸了,在看到如此巨大的魔物時,來參加游戲的人們四下逃竄著,他們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切,以為只是小時候的玩鬧游戲。
見大家都在躲藏,蒼術也一下拉起還在懵神的佩蘭,在慌亂的人中間跑著,只是他們還沒奔跑幾步,大家的腳步都停下了,祟念谷此刻又恢復了原先的寂靜。
南星本來想拉住蒼術,奈何蒼術跑太快,他一點也沒拉到蒼術的衣袖,這下見彼此都停了下來,他氣定神閑地穿過人們,走到最前端看看怎么回事。
只見沙漠上出現了一句話。
“所在之人,皆為蒙難之人。”
這些字寫得十分肆意,就像有人凌空用毛筆在沙漠中揮墨那般肆意。
南星覺得寫字之人還會有些動靜,果不其然,又兩行字肆意地橫掃在沙漠上。
“所在之人,皆為求助之人。”
“游戲已經開始,困難即將降臨,沖破此谷,終將自由。”
毛筆停止了轉動。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看著眼前短短的幾句話蒼術再次崩潰了起來。
他茫然地望向南星,卻發現南星的眉頭緊鎖,恐懼再次襲進蒼術的體內,他抱著頭蹲在地上,不吭聲地哭著。
佩蘭也不知那幾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在蒼術旁耐心地安慰著他,讓他冷靜下來。
在誰也沒有注意到的角落,蒼術的腳邊的沙子正在一點一點地塌陷,有什么東西似乎就要從里面出來了。
文元見南星默默不語,來到他的身邊與他的朋友打趣道“怎么了?這謎語很簡單,你不會猜不出來吧?”
南星忽然抬起頭環了一眼四周,“文元,你有沒有發現什么不尋常的地方。”
文元抱臂想了想,回道“沒有啊。”
南星緩緩看向了文元,嘴動了動“一堂副堂主畢溪,不在這里。”
一個時辰前,沙城某一個沙柱上。
“王……”
須言依靠在沙柱上,側望著沙城里烏壓壓的一片,“您為什么這次要告訴他們您參加祟念谷的消息?”
烈陽照射在沙柱旁,遮住須言一半的臉,他的神情隱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只有聲音還算清晰,啞啞的,帶著一絲憂慮。
身邊同樣依靠在沙柱上的滕滌回了聲“因為我要向他們討一件東西”。
她聲音就像空谷幽鈴,悠遠又奪人心魄。
滕滌并沒有像須言一樣隱在影子中,她側著臉看著城中,陽光直打在她平靜的面容上,顯現著若有若無的光澤感,猶如易碎的瓷器,一摔就碎。
須言眉間稍蹙,語氣里帶有一絲不滿:“……討東西?什么東西要你親自告訴他們。”
“而且要不是那些凡爾人,昨日我們外出清除祟石上新生的邪祟事時怎么會差點暴露身份”,光影交錯在須言的臉上,“我怕……”
我怕你會有麻煩。
須言沒有把后半句說出來,他知道滕滌最討厭聽到麻煩這兩個字,因為她說過“麻煩就是用來解決的,有麻煩,那就把麻煩清理掉。”
是什么時候說過的來著?
須言努力地回憶著。
風卷起塵粒,須言抬了抬頭,深邃的眼眸在暗影中閃著微小的光亮。
他記起來了。
那時自己剛當上王的魔衛,祟念谷里邪祟情緒很不穩定,肆意地吃人,王見情勢不對想要沖上去時,自己因為害怕死死地抱著王的雙腳,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王!別過去!那些邪祟很不穩定!會給我們引來麻煩的!”
“麻煩?”
“麻煩就是用來解決的。”
王幽遠又清冷的聲音從須言頭頂上方傳來。
“須言,有麻煩,那就把麻煩清理掉。”
雖說是王但是說的時候沒有任何一絲壓迫感,反倒讓人很舒心。須言沒有抬頭,也沒有作聲,他就這么靜靜地低著頭,聽著遠處邪祟刺耳的尖叫聲。
大概也是從那時起,自己就下定了決心,就這樣跟著這個人也蠻好的。
或許這次王也遇見了未能解決的麻煩。
“鐺————”
號角相互碰撞的聲音把須言的回憶一下拉回了現實。
滕滌見時間差不多了,將號角輕輕挨著自己的嘴巴,一股腮,嘹亮的號角聲隨著平吐的呼吸一聲聲回蕩在沙城中。
她望著一點點墜落的邪祟和人類,眼神似乎在捕捉其中的一個身影。
這個人從她讀著畫卷上的名字時她就開始注意到了,隨著她思緒的涌入,她本來藏起的如輕紗般匯聚在她身側的黑煙此刻從嘴內輕吐出來,慢慢顯現,將她一點一點包裹了起來。
她轉過臉不再看沙城里的一切,只默默地念著。
“七禾堂一堂副堂主。”
“畢溪。
……
祟念谷。
一個個散著綠光的異獸沖破沙丘而起,巧妙地立在人們的面前,五米便有一個,數量極多,在這荒漠里步步緊逼自己的獵物。
荒漠一望無際,恐懼像空氣般充斥著整個祟念谷,異獸們舔著嘴巴吸取著一頓頓美味的飼料。
“冷靜!”
文元高舉著渡杖,朝著逃竄的人們喊道。
身側的異獸在渡杖的光芒下化作一處一處的黑煙。
但是,恐懼是異獸的飼料,越是逃離,恐懼越是追隨。
尚存理智的人聽見了文元的聲音,停住了腳步,他們望著幾米外穿著七禾堂曼陀羅花樣式的素衣,眼內起了些光芒。
他們握住衣袖里藏匿的打磨好的刻刀,和同樣停下來的異獸面面相覷。
而一聲絕望的嘶吼則永遠長留在了十幾米外的地界。
一個身穿華衣樣的男人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消散,他眼睛此刻絕望地看著眼前空無一物的荒漠,顫巍地伸出他還未消散的左手,往前探去。一道透明的屏障驟然出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男人的左手隨著屏障的出現化為烏有。
這正是之前在沙漠中刁難伏七的男人。
在場的所有參加者都瞪大了眼睛,包括七禾堂在內的四人。
“原來這個地方有結界!”
佩蘭壓住顫抖的聲音說道。
透明的屏障從剛開始的長形狀慢慢往兩側包圍,沒過多久就像一個環一樣包裹著參加者們。
“畫地為牢啊。”南星單手拖住下巴,動了動嘴唇,“有意思,這個魔王。”
“畫地為牢……這是要逼我們和魔物廝殺?”
在南星和文元的保護下,蒼術比之前鎮定了不少。
“不錯”,文元立在最前面,風沙吹佛著他漠視一切的吊梢眼和深藍色的卷發,“那個謎語就是這個意思。”
“什么意思?”身旁一個陌生的參加者也加入了他們的話題。
文元聽罷往后看去,原本冷漠的眼神現在變得十分犀利,“邪神是赫爾拉的蒞臨之地,恐懼也便是祟念谷的源頭,沖破恐懼,終將自由。”
說罷,異獸的低吼聲陣陣循環在整個結界中。
像陣陣輕蔑的嘲笑聲刺激著膽怯的人。
參加者們手持打磨好的刀具,聚集在南星他們身邊,打算聽七禾堂的號令,以及和異獸做一場生死之博。
一聲稚嫩的女聲在南星身邊響起“你們不是七禾堂嗎?!對付這些邪祟不是輕而易舉?東西我們不要了,你們快解決掉這些魔物,帶我們離開這里!”
隨著女孩的義憤填膺,周圍也都起了附和的聲音。
南星望向他身邊的少女,少女的眼神里活下去的渴望令南星動容,他也很想拿起渡杖替他們解決掉這些異獸,但是他和文元拿到的命令只是保護畢溪。
因為畢溪手里有圣水!
臨行前堂主親自在他們面前悄聲說的話不會假。
魔王想要圣水,畢溪拿著圣水前來也只有一個目的,他要假借圣水之意渡化魔王!
這次的贏家只能是畢溪!
可是畢溪……你究竟在哪里?
南星禁閉者雙唇,沒有回答少女的話。
況且他和文元的渡杖正在慢慢累積能量,很快就要達到渡己的能力了,一旦渡己能力出來,渡杖便需要很久才能再次恢復成普通的渡予能力。
畢競渡己本就是和敵人同歸于盡的手段。
南星暗暗抓了下文元的衣袖,讓他不要輕舉妄動,眼下他們只能找到畢溪,柔長的眼睫毛蓋過他兔眼狀的眼睛,他喃喃道“畢溪……”
“你們看!”
身旁的女孩喊了起來。
“那是什么!”
隨著她手指的方向,屏障那里躺著一個人,南星瞇起了眼,那模樣好像是畢溪!
驟然天空中出現了奇怪的聲響。
參加者們一致抬頭望去————碩大的蒼穹中一個洞口漸漸擴大,洞里向外飄來詭異的黑煙,洞內隱隱傳來駭人的低吼。
“這到底是什么……”人群中一個人慢慢向后退去,他全身都是白色的,像病入膏肓的病人。
他和那個囂張的男人一樣失去了理智,只剩恐懼。
他猛地向遠處跑去,還沒跑出半公里就被一個異獸飛撲在身下,異獸張著滿嘴綠色的粘液就往男人的身上啃去。
頓時鮮血橫飛,鋪了沙漠滿地。
剩下的人也都凝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包括在屏障形成時趁亂藏匿在人們之中的滕滌。
她記得自己的祟念谷里不存在這種東西,她很清楚,一次也沒有。
洞內飄來壓迫性的低吼聲,所有異獸都頃刻間化作縷縷黑煙飄向洞里,像是在回應著洞內的生物。
最后的一縷黑煙在人群中挑選了一個人,挾著他就入了洞中。
“別吃我……別吃我……啊阿啊阿啊阿啊…”懇求聲從洞中傳來。
但是這個地方并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屏息而聽能聽到洞里清脆的啃食聲。
漸漸的,洞里的聲音暗了下去。
鮮血順著洞口流出,緩慢地流向沙漠里。沙土也附和著血液形成了一個個小小的圓形階梯。階梯之間相互隔著一米的距離,越來越像下,最終抵達沙漠里。
屆時,一個全身包裹著黑煙的狼從洞里探出四肢,它比一般的狼身型更大,更詭異的是它有十條尾巴。
它一只腳踏在小小的圓形階梯上,那個階梯瞬間被流動的血液浸染,源源不斷地淌入地面。
沙漠里再次凸起一個個沙丘。
沙丘里再次凝成一個個異獸。
只是這次他們沒有等待,他們選擇了覓食。
南星猛地往前方跑去,沙漠卷入了血的前篇。
……
“畢溪!”
“畢副大堂主!”
“畢溪!”
南星呼喚聲從模糊漸至清晰,喚醒了畢溪沉重的雙眼。
“這是哪兒?”
畢溪摸了下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因為模糊的視線,他只能去聞周圍的一切。
嗯……
塵土,汗液,還有,
濃烈的血腥味?
“喂!別擋道!”一聲怒吼炸在他的旁邊。
然后就是無數人奔跑過他的身旁。揚起一陣陣黃沙。
畢溪這才意識到剛剛的汗液氣味是從哪里來的。
忽地一人抄起了他,“別愣著啊!你想死嗎?!”
話剛說完那人又好似看到了什么,眼神十分驚恐,隨即便扔下了他,留下一句“真是晦氣。”
霎時,近在咫尺的一聲尖銳的嘶吼讓畢溪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火焰像燒著了天際,和云揉在一起。橙黃的沙漠上染遍了血紅粘稠的液體,流動的液體貌似很想親近自己,一點一點朝著他前進。
巨大的蒼穹下還有一個個身型稍大的動物的尸首。它們長得比平常所見的動物要恐懼萬分且毫無規律地倒在沙漠中,綠色的液體從它們恐怖的牙齒和身體上各個地方流出,混在紅色的鮮血里,十分荒誕。
離他幾米遠的地方,文元將渡杖高舉頭頂,護著身后的懷辛,渡化向他們飛撲而來的異獸,蒼術和佩蘭則背靠著背,喘著氣,手上的擦傷在渡杖的光芒下熠熠生輝。
向他奔來的南星面前則猛然涌起一個巨大的沙丘擋住了他奔往畢溪的路線。
畢溪想去幫他,奈何有個巨大的黑暗霎時包裹住了他。
他轉過頭去,只見一個離它僅剩一絲距離的怪物正在對著自己垂涎欲滴。尖銳的乳白牙齒,流動的綠色唾液,猙獰的綠葉狀的眼睛不停地往兩側伸展。
“渡予!”
畢溪猛然拿起身下的渡杖對著怪物的頭頂就是一擊。
怪物立即爆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飛濺的綠色血液像一顆顆果實般炸在畢溪的周圍,只是它并沒有倒下,憤怒令它的四肢還在瘋狂地來回抽動著,似乎至死都要將畢溪啃食殆盡。
陰森的氣息侵襲著畢溪的全身,他動彈不得,他恍然嘆道原來人們在他背后的質疑是對的……
自己確實是個沒用的廢物……
就在怪物伸出尖利的爪撲向畢溪時一個身影飛躍過他的頭頂,緊接著一聲痛苦的嘶叫吼得畢溪快聾了。
綠色的液體飛濺而出,染了他一身,這味道畢溪聞了幾下便覺得想吐。
像極了無數個邪惡的揉合物。
“喂。”
極輕的女聲亮在耳邊。
畢溪順著聲音尋去,一個身著紅色武服的女人正站在他的面前。衣服纖細裹身,就像是為她量身定制的那般。他不確定來人是否在看著自己,因為她戴著一頂全黑的紗笠,紗笠上墜著數個細小的珠子。
但是畢溪很確定她不是善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