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朗面龐布滿凝重,額頭細密汗珠不斷滲出:“孺雛靄,快醒來。你怎能如此決然離去?何曾考慮過我的感受?”
孺雛靄意識正被深不見底的大海吞噬。拼盡全力睜開沉重眼皮,眼前景象于湛藍海面浮現。
“你可知?就因你昔日無意一言,我的小檸便永遠離我而去。”
“這致命的毒藥與解藥,皆因我而起,一切都是我的罪孽……”
“小檸本無辜,只是無法辨別毒藥與解藥。那冷酷的管事嬤嬤卻下令,讓她站在寒湖之上,手持小錘,奮力敲擊堅冰,欲鑿出一洞。”
“是我害了他人,我是罪人,必須贖罪……”
“她原本嬌嫩的小手被凍得紅腫,恰似熟透的蘋果,腫脹程度超乎想象,每根手指腫得發亮,皮膚緊繃幾近透明,仿佛能看見血液流動。”
“孺雛靄,你究竟做了什么?那可是鮮活的生命,你怎能如此狠心?”他喃喃自語。
“你難道不知?如此寒冷氣候,身著濕衣站于寒風中,極易引發重病。她那般柔弱,怎能承受這般折磨?她只是個年幼無助的幼女,本應享受溫暖與關愛,卻在此遭受殘忍對待。”
被黑暗深淵景象侵蝕,自信心逐漸喪失。
“那卑鄙的管事嬤嬤,指使婢女小硯做幫兇。小檸稍有停歇,小硯就如惡魔般揮鞭抽打她的身軀。一鞭、兩鞭……每一鞭都在小檸嬌嫩肌膚上留下觸目驚心的傷痕。可憐小檸只能默默忍受劇痛,含淚無奈拿起工具,繼續冰冷的勞作。”
“這都是我的罪過,一切因我而起。我未能及時趕到,也無力阻止,才導致如此結果。”將罪責全歸咎于己,黑暗深淵中的無數黑手,已抓住他下墜衣角。
“小硯并不滿足,每當小檸揮動工具,她的鞭子就會無情落在小檸背上。那種痛徹心扉的劇痛難以想象。”
墜于深淵,身入泥潭而不得脫,黑手欲曳之入于深幽。榻上孺雛靄體之溫驟降,周匝之氣寒冽,寒風漸興。
身忽一顫,遽覺周境寒甚。寒意速遍于身,搭肩之手凍為冰,寒循臂而入骨髓,栗栗而抖。
懼意盛而涌上心頭,龐舟謙之心遽緊。彼不假思索,運體內靈力,施所擅之保暖術。則見暖靈之光自指尖縷縷而出,注于孺雛靄之身,欲使彼冷軀復溫。
龐舟謙觸孺雛靄之軀,若撞無形之障,為強所彈回。驚愕而瞠目,復施其術,其果如初。他不甘敗,屢增靈力之出,以諸般法試破此神秘之礙。然任其盡力,終不得使孺雛靄身有毫厘之溫,其向者溫熱之軀今冷若霜雪,了無生氣。
此景,額亦滲細汗。有冷且諷之音于其耳畔起:“孺雛靄,瞧瞧你現在這懦弱無能的樣子,哪有資格做我的夫君?我勸你趁早放棄這念頭。或許只有在虛幻夢境里,你才能迎娶心中思念之人;可一旦夢醒,美夢就會像泡沫般破滅消失。不過,至少你曾擁有過美好時光,用來自我安慰也未嘗不可……”
“所以,你根本不配與我并肩。你的才華、能力和相貌雖符合我的標準,但有一點無可彌補——你實在太自私了!”
呆立而茫然失措。
目之所及,洶涌之海浪澎湃拍岸,轟鳴震耳。海風亂其發絲,而難散心頭之陰霾。彼自覺若失動力之帆船,于浩渺滄海孤獨漂泊,隨時或為狂風巨浪所吞。
同時,有無形之力緩曳其下。俯而視之,無數黑手不知何時自海下伸來,緊執其足,力拽之入海底深處。此等黑手類地獄惡鬼,氣息駭人,無情噬其靈魂。
“誠然,你實太自私了!”
方竭力掙扎間,彼熟稔之音復起。
指責之言于腦海回蕩縈繞,久而不散。彼極欲辨此音之主,然每近真相,則心中懼意大盛,迫其止探尋之步。
屢探此音之源,暗夜盲索,懷希冀伸手,所獲者惟空氣,撲空則陷更深迷茫絕望……
此音所出,力拒承認。或憚于直面真相,或不甘受此心碎之事,寧溺于混沌深海,任此音殘其靈魂,音時而明晰可辨,時而為雜聲所掩。
現實,龐舟謙聞此語時,眸瞠至極致,緊視孺雛靄,片刻不肯稍懈。
“孺雛靄啊,你知道嗎?長久以來,你從未虧欠任何神祇。若說世間有被你所負的神祇,那恐怕只有你自己了。其實,你毫無自私之心,相反,你極為重情重義。”言罷,他的掌心突然射出一道絢爛奪目的光波,急速朝孺雛靄射去,精準地籠罩住他的身軀。
“作為你的摯友,我得如實告訴你,你這人有時候真的很難讓人看透。你秉持的某些觀點,說實話,就連我偶爾都會心生厭棄。但是你得相信我,即便如此,我也從未因這些表象而輕視或者厭棄過你。我知道,在你看似冷峻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熾熱且誠摯的心,還有著對理想信念執著的追求。所以,不管怎樣,你可別被那莫名其妙的聲音迷惑。你本就是個善良正義的神衹,絕不是那種孤僻邪惡之輩。別忘了,你身邊有我呢,還有般若巢倪。你對她那份深沉而濃烈的愛意,還有珍視態度,大家都有目共睹。她可能一時難以完全領會你愛意的深沉,你也不明白她為什么總是千方百計想逃離你,其實你們倆都沒有錯。”
正當深陷絕望之際,腦海閃過耀目光亮,雙唇輕啟,口中喃喃有詞。
“我這是……在何處?”艱難地睜開沉重眼皮,眼神茫然地四處張望,意識還沒有完全恢復清醒。
龐舟謙見此情形,趕忙上前一步,把他攙扶到床邊,輕聲問道:“你剛剛突然昏厥,可把我嚇得不輕。幸虧我發現得及時,用盡辦法才把你喚醒。你現在感覺如何?身體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都是我的錯……要是我能再快些趕到,要是我擁有更強大的力量,小檸就不會遭受這么多痛苦折磨了。”他低聲自責著,悔恨的情緒讓淚水漸漸模糊了他的視線。
龐舟謙聽到他滿是自責懊悔的話語,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輕聲安慰道:“這根本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沒必要這樣責怪自己。”說完,他迅速拉起對方的手臂,張開雙臂緊緊地將他擁入懷中。
此時的孺雛靄,喉嚨像是被什么哽住了,聲音略帶哽咽。原本明亮的眼眸也泛紅了,晶瑩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仿佛在茫茫大海上漂泊許久之后,終于看到一座可以安心停靠、永不被海浪沖垮的溫暖島嶼。
“龐舟謙……”
“師姐曾經囑托我照顧她的孩子,這次我總算是沒有辜負她的托付。從今往后,我愿意為你遮風擋雨,成為你堅實的依靠。的確,過去可能因為種種原因,我沒有完全踐行對你的承諾。但是,請放心,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我再也不會違背自己的誓言了。我在此鄭重起誓,孺雛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你可以完全信賴我。不管何時何地,我都會細心照料你,絕不讓你有被忽視的感覺。”
師姐啊!這次任務我已經圓滿完成,而且完成得遠超眾人預期!這樣的話,是不是意味著我可以正式出發去追尋你的蹤跡了呢?你獨自在無盡的黑暗中等待了這么久,我怎么忍心讓你繼續孤單地等下去呢?只要時機成熟,條件允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踏上尋找你的道路,師姐,你意下如何?
等到有一天,我真的站在你面前的時候,我想你肯定會微微皺起眉頭,面露疼惜之色,嗔怪我道:“龐舟謙,我之前不是再三叮囑過你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嗎?怎么現在你把我的話全都拋到腦后了呢?”
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聽到你充滿關切和疼愛的斥責聲了。所以啊,等我找到你,一定會把藏在心底許久、一直沒敢告訴你的秘密,毫無保留地全都講給你聽。不過,師姐你到時候可別嫌我啰嗦,不然就算你趕我走,我也會賴著不走的。
龐舟謙緊擁孺雛靄之時,見男子之影漸模糊化為垂發披肩者。其著青裙,身姿婀娜,面容柔且純。龐舟謙潛意識屢警之,孺雛靄非其師姐,他必須清醒過來。
少頃沉溺,遽然松手,使女子復為孺雛靄之貌。二我面容頗似,女子輪廓是愈柔。
“孺雛靄,你的心地很善良,就像你的母親,不過你的性格卻和你的父親很相像。”龐舟謙亦不自知其所追尋者何,所期待者何。
“你是認識我母親?”
眼前若現溫婉善良之女,攜春風和煦笑而來。喧囂世間,如此清澈之女罕有。其子亦承其德,卓然出眾。
“龐舟謙,我母親是如何遇到我父親的?據我所知,母親可不是那種安于現狀的神祇……”
及提孺雛靄之父,袖中拳暗握,不欲憶:“就只是你母親看到他身上有一股她無法掌控的力量,所以她決定去征服。”
“其后若何?”孺雛靄亟問。
“箋若止是我見過最堅毅的女子,我曾經勸她放棄孺帝釋,你猜猜她是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
龐舟謙面與箋若止面合,若二魂斯時為一。女子之鏗然言辭若化沉穩鼓點,于耳際久回,與今所言字交織,共奏莊嚴肅穆且激昂雄渾之曲。
“令我由衷敬畏、深感難制的神祇,縱君高邈難及,我亦必竭我之力以征服君。其諸般脫出我之掌控、盡出我意表之事,雖遇諸般艱難險阻,我皆將恃我力以扭轉之。縱冷酷無情,面無動容;縱熱情似火,失其應有之沉穩;縱偏執至目中唯有己目標,全不顧其余,乃至失其本之我;縱瘋狂若脫韁之馬,失其理智;縱善妒至心中絕無善念;縱世界但余黑暗,不見一線光明,吾猶有能使彼心服而為我所用,為我此生無可更替親密侶伴。”
此際,無形梏緊束箋若止心內純善之一隅。向者,滿心滿眼唯思征服一切盛欲,漸次遠逝,沒于滄海之涯。
是時,箋若止心頭有二影,有別而皆傲然仰視彼者。其一若松之直挺,面無波而傲然仰視;其一稍低伏,亦傲然仰視之。
“而后歷經諸多磨難,方得償所愿,嫁與你父親。其間過程,曲折繁復,非只言片語所能道明。”方言道,“你父親性情剛硬,絕不給你母親絲毫獨立思考及自由行動空間。漫長婚姻生涯,為取悅迎合此霸道之夫,唯有不斷退讓、妥協,終致漸漸失真實鮮活自我……”
言及此處,稍作停頓,閉上雙眼不愿回憶,續道:“直至你降生之際,箋若芷方見一線希望之光。自彼時起,她便將所有之愛,毫無保留地傾注于你身,以無盡溫柔與關懷護你成長……”
孺雛靄眼神驟然黯淡,默默轉身,心內百感交集,對母思念與對父親怨恨交織纏繞,難以釋懷。
輕輕拍其肩,沉凝言道:“讓一切皆成過往罷了,萬事皆有因果,你母親定然不愿見你如此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