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筱竹者,其繼母嚴容,坐于主房之中。房軒敞而明亮,繼母正坐于古雅木方桌前。其手保養得宜,穩穩捧一精瓷杯,內盛香幽之龍井茶。輕抿其茶,而后徐置杯于繡工妙絕、繪云紋之潔白絲墊上。畢,凝視窗外景,靠墻有古拙掛鐘,滴答之聲沉穩厚重。
筱竹入房至于母前,微屈其膝,雙手交疊身前恭行禮數。既起,啟朱唇言:“母親大人,您今日怎會如此得閑,屈尊蒞臨兒子這簡陋的居所?”
母坐于椅,聞筱竹言,視之而緩問:“聞你近日整日閉戶不出,門扉未啟,二門亦罕越。吾兒,莫非心有煩憂,久縈于懷,致你如此愁悶?”言訖,伸右手整桌上杯盞。
筱竹對曰:“母親大人,息怒。孩兒實于府中沉思冥想,故久居屋內未出也。”言罷,視母面,憂色見于目,輕聲言:“然,母親大人,不知何故,兒臣觀你今日之面容,竟顯如此蒼白,莫非近時過于深居簡出,致缺那溫暖陽光之滋養?”
母聞之,眉微蹙,揉太陽穴,徐應:“唉,吾兒,不瞞你,為娘近日自覺四肢疲困,頭腦昏沉發脹,苦不堪言。想必久未出門活動,身體方如此虛弱。你……可否陪為娘外出一行?亦使我這把老骨頭感受一下戶外清新空氣與明媚陽光。”
筱竹未即答,默默隨母后。前方蹣跚之背影諸情交雜。垂于身側之手,掌心漸聚法術之力,若發力,則此力可使母化星光消散。
“我知曉你始終難以釋懷于她。”母親的聲音帶著愧疚,“然她已然離我們而去。昔日,我受人蒙蔽,未能珍視玟靈的善良與美好,反將她的付出視作理所應當。甚至幾近令她遭遇不測……實乃我這長輩有愧于她啊!”
筱竹藏于身后之手,暗自匯聚澎湃法力,然猶豫不決。蓋因往昔母親之所為,究其根源……
“母親,還望您莫要如此自責了。玟靈即便對您有所冒犯,可您當時對她也算是寬厚仁慈了。”筱竹口中雖如此言,心中卻并未全然認同。“且孩兒我當初確實對不住她,故而她心生怨念、憤恨于我,亦在情理之中。”
落于筱竹之肩,沉聲道:“我心中明白,你一直心懷恨意。想當年,玟靈身份不明,而你即將登上那至高無上的皇位。身為母親,我別無他法,唯有將所有可能產生變數的不安定因素盡數鏟除。否則,前面那幾位皇子豈會輕易放棄這個能與你爭奪天下、奪取皇位的絕佳機會?”
不禁哂笑,亦不知此笑之所向者,為護子之母,抑或往昔之己。心下洞明,母之所為狠厲決絕,一者欲護己身,一者貪慕權勢耳。
誠哉斯言,若非其當初奮不顧身,玟靈所要遭受之痛苦磨難必超乎想象。每念及那凄慘之境,心痛如絞,幾近窒息。那將是何等心碎、目不忍視之景啊!若非懇切哀求,母親焉能深切省悟己身所犯過錯嚴重?恐仍會剛愎自用,迷而不返,持續殘害那些無辜者。
其際,母安然述此事,其面稍蒼,慚色隱隱。彼莫能辨此感之誠偽。或母欲借此求其宥,亦或歲月磨而心斗久,母實悔矣,切望救贖于靈魂深處,以凈己罪。
且無論其情若何,有一事確然,母子之信本固若磐石,今則裂隙深而難復。昔者,心之弦連彼此,今為歲月侵、屢傷之,漸趨脆弱,致親情崩離,欲全而不能。
母親,兒子實不知她時你加諸彼之刑酷至何等地步,亦不敢思彼時諸般駭事。每念及此不堪事,兒子屢欲立刃母命,以息胸中之忿。
然兒所以隱忍至今者,徒以母育我耳。雖母犯此難赦之罪,今者,往昔之事已使兒于母不復有一毫之望。
且兒有妹,可憐哉。以其非男,母方誕之即棄于亂冢,略無遲豫,其地陰森可畏。母親知?此乃母冒死孕育之親骨血。何忍之,冷酷至此,全無憫心?
弓筱竹心急趨至亂冢,手為土石所傷,血肉模糊,血溢不止,她不自知痛。但見妹妹身已冷了無生氣。斯時也若為劍刺心,痛極而腸斷。他即前抱妹妹身軀漸僵,竭聲呼天,哀求上蒼憐弓莖楹,冀復聞妹呼聲。使聲能起,則時光或可倒流,還至驚知妹妹見棄于亂冢之悲時。
若使時光果能還至彼時,美哉!如此,則彼或復見妹之天真貌,復感妹之暖息拂頰,復擁妹于懷,護愛無盡。
“母親,你尚且記得,你所誕下的孩子有一位是女孩?”佯定而問,目注母面,欲于微容察。
“我唯你一子,何時有一女?”
他愕視母,一時惘然。它實難斷母親果忘妹之事,或有他故而隱之。或于母親認為女孩子事微若滄海一粟,流光而沒于憶底。亦或此事于母為苦憶,故寧埋于心底,不復言之。
“母親,您知道的,我可喜歡女孩子了。做夢都想有個乖巧伶俐、善解人意的小女兒在身邊呢。”
他深吸一口氣,強抑憤怒帶來的顫抖,大步邁向母親,憑強大自制力壓下怒火,竭力讓面容平靜,“母親,您曾發誓,若有女兒,定將所有慈愛與關懷予她。可我記得,就是您,親手把那可憐女娃無情丟在陰森的亂葬崗!”
母親一聽,眼神瞬間慌亂,似被戳破秘密,但很快恢復鎮定。
“孩子,你一定是記錯了,母親我從未做過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母親邊搖頭邊急切地解釋。
“不,我不可能記錯!”他高聲反駁,“您難道以為我年紀小,就可以隨意欺騙嗎?當時的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哎呀,我的好孩子,這其中肯定有什么誤會。”母親急忙走上前,想要拉住他的手,卻被他用力甩開。
“誤會?您口口聲聲說是誤會,那好,請您告訴我,是什么樣的誤會,能讓您狠心地把親生骨肉扔在那種地方?那里到處都是無人認領的尸體,陰森可怕極了,光是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
“兒啊,你聽娘說,娘怎么會做出這么殘忍的事呢?要是真有個乖巧可愛的女兒出生,娘疼她還來不及,又怎么會舍得把她扔在那陰氣沉沉的亂葬崗呢?別再胡亂猜疑了,肯定是有人故意誤導你。”
不知何時起,母親擅長撒謊了。要不是自己兒時記憶力超群,真會被母親騙了。
他記得那年從亂葬崗回來,滿心歡喜回房,卻無意聽到母親低聲自語。那時他小,不懂母親話的深意。
隨著歲月增長,他現在明白母親那些話背后的可怕真相。母親覺得女孩成長修煉有優勢,進步快。若不管,兒子恐永超不過,她精心謀劃就會失敗,期望落空。所以,狠心母親就把女嬰扔在亂葬崗了。
不僅如此,當時母親念叨的話讓他困惑,母親那懷念口吻像是沉醉在皇宮的神秘往事里。
站在父母房前,長發遮面,雖狼狽卻添冷峻。從那之后,他和母親關系漸差。他多次站在母親床前,暗中聚法力,關鍵時刻卻松開手指。
“母親,您真做過這些事?”他關節用力泛白,“還是您后悔沒留妹妹?看看現在,沒人照顧您,也沒人虔誠供奉您!”
母親臉色瞬間慘白,身體搖晃,踉蹌后退,“你……怎能這樣想我?”雙唇顫抖,欲解釋卻覺無力。
“我只是陳述事實。”
母親似難忍委屈,厲聲打斷,“夠了!不要胡說!不管你信不信,關于你妹妹,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母親,事已至此,您難道還想隱瞞真相嗎?!為什么您始終不肯坦白?難道在您心里,親生女兒還不如別人家的孩子重要?還是您害怕她回來后,會搶走我的修煉資源和難得的機遇?!母親啊母親,您的心腸怎么這么狠毒?”
母親聽了質問,劇痛傳遍全身,深埋的記憶像掙開鎖鏈的巨獸撲來。她目光迷茫,片刻才如夢初醒,深吸一口氣。
“孩子啊……”母親艱難開口,話到喉間哽住,“有些事不像你想的簡單。母親承認犯過錯,但從未忘母親的責任!至于妹妹……若她還在,母親只能愧疚地說,那是無法挽回的遺憾。”
母親身影漸遠消失在樹影里,貼身侍衛悄然出現,給他依靠。“你覺得我母親的話有幾分真?”
侍衛凝思須臾,“殿下,您的母親似乎尚有一部分真相未告知于您。恕臣直言,您的母親乃是欲再次利用殿下的惻隱之心,以達成其自身之目的。”言及此處,侍衛字斟句酌,“然請殿下寬心,您的母親對您的愛,毋庸置疑。她只是不愿令您遭受傷害,方才選擇隱瞞。”
“愧疚之情?”他仿若自問,“果真有愧疚之情,緣何還要將自身偽裝成一善良神祇?緣何要將此事棄諸腦后,仿若它從未發生過一般?緣何當初拋棄妹妹,她未有絲毫躊躇?緣何她總是將自身偽裝成受害者之模樣,將所有罪責皆推諉于他者?緣何在他的路途上從未有過悔恨之詞一說?若果真有愧疚之情,那為何彼時不選擇留下,反倒是至今來指責自己來指責昔日做出抉擇的她?”諸多疑問,每一疑問皆能與適才所獲答案相印證,可他就是總覺著只要自欺欺人,便不會有如此之多事情,陳列于自身眼前,而自身選擇視而不見的模樣。果真活成了繼母所言的那般。
侍衛凝視他,深吸口氣,“殿下,容臣斗膽一言,接下來之言或會令殿下不悅,乃至略顯刻薄,但皆是為了殿下著想。若殿下聞后覺著臣之言不妥,臣甘愿領受任何責罰。”
弓筱竹凝視侍衛,眼中閃過復雜之色,沉默片刻道:“講罷,我亦想聽一聽你的見解。”
侍衛迎著他的目光,毅然決然地說道:“殿下,臣當時所見,您的母親與丞相即大祭司有一段隱秘戀情。”
迎著主公目光,深吸口氣,凝聚意志說道:“據臣當時所見,您的母親與當時的丞相,即入宮的大祭司,曾有過一段不為人知的隱秘情事。”
侍衛之言狠狠擊于弓筱竹之心,使他心痛欲裂。瞪大雙眼,滿是難以置信地望著侍衛,聽聞的話語是那般荒誕不經,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父親難道對這一切竟渾然不知?”顫抖質問。
“殿下,您的父親整日埋頭于政務之中,需花費諸多時間與精力去處理國家之事。依照宮中之慣例,若無重大之事,絕不可輕易去叨擾您的父親。所以,您的父親一直都未曾發覺此事。”侍衛輕輕搖了搖頭。
此訊息,強烈憤恨情緒在心中洶涌而起。他怎么也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腦海里不斷浮現出母親的形象,他實在無法想象母親會做出背叛父親、背叛整個家庭的事情。
“那之后又發生了何事?”弓筱竹一邊說著,一邊疾步走向花亭,抬手將那朵開得最為艷麗絢爛的花朵猛地折斷,花朵的殘枝在他手中發出輕微的斷裂聲,也在為這家庭的變故發出悲嘆。
“原來,大祭司每次做完這事后,都會施展一種精妙絕倫的法術——結界。這個結界可以把房間和外界完全隔開,讓任何人都無法窺探里面的情況。不僅如此,這位神通廣大的大祭司還精通一門非常詭異的秘術,憑借這個秘術,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抹去人們腦海中的相關記憶。即使是那些聰明機智的侍女和侍衛,面對這種不可思議的手段也毫無辦法,只能聽之任之,任其擺布。”
“宮廷守衛森嚴,如此放蕩之舉,豈能避開眾人之眼?”要知道,此乃皇宮之內!這座宮殿素以戒備森嚴著稱,任何風吹草動都難逃眾人敏銳的目光。如此放蕩不羈之行,豈能不為人所察覺?一旦此事敗露,無疑將引發一場軒然大波。到時候,皇帝肯定會龍顏大怒,降下雷霆之怒。畢竟,這種違背倫理道德的事情發生在宮廷里,實在是令人震驚、難以置信。
就在那些不堪入目的荒唐場景不斷上演的時候,那位至高無上的皇帝竟然沒有任何反應。整個皇宮里也沒有傳出一點關于這件事的流言蜚語,一切都像是被一層神秘的面紗籠罩著。
手中嬌艷欲滴的花枝在緊握之下發出嘎吱聲音,因為用力過度,指關節處由于血液不暢變得慘白,和周圍粉嫩花瓣形成鮮明的對比。“好一個大祭司……竟敢如此肆意妄為!”他臉色陰沉,沉聲吼道,“既然這樣,他現在在哪里?”
感受到威壓,低頭稟報,不敢抬頭,“殿下,自您親妹妹葬于亂葬崗,大祭司就消失離開京城,至今行蹤無人知曉。”
他咬緊牙關,牙縫擠出字,“好,甚好!這大祭司罪大惡極!”每說一字拳頭握緊一分,最后青筋暴起,似要炸開。“不管他在哪,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讓他付出代價!”
話未完,手臂一揮,花房布置全毀于一旦,雖怒火中燒,他知道憤怒會失理智,于是深吸幾口氣平復情緒,呼吸平穩,眼神清澈。
此時,秋傈睨從樹梢穩健躍下,清麗面容略顯蒼白,剛經歷一場真假難辨的奇妙夢境。
這夢逼真,她難分真假。她低聲自語:“自嫵王在我體內種下詛咒,我不停做這夢。入睡就見那些場景,生死危機時有神秘力量救我。可這力量從哪來?背后是誰?”
更奇的是,這夢似預示她的使命。關鍵時她總會陷入這充滿謎團的夢,似有力量牽引她探尋秘密。
“只可惜……”她輕嘆,“詛咒移除瞬間,我感到強大能量波動,可當時昏迷,無法目睹。但我能聽到一個和我相似聲音與嫵王做神秘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