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野狼咆哮，小鳥發出尖鳴，蟬也嘶叫不停，刀劍劃破天空，尖嘯刺耳。飛鏢呼嘯而過，將本就有裂紋的鎖鏈瞬間斬落，塵土飛揚。
魔妖夜奎披頭散發，難掩絕美面容。光落下，長衫的女子飄然而至。
“我與你之間的交易已經了結，我只救你這一回。”她走到夜奎面前，半跪下來，“夜奎，我再問你一次，希望你能如實回答，莫要隱瞞?！?/p>
夜奎被鎖鏈捆著跪在地上。黑暗里，身影無盡孤寂?！拔以缇驼f過，你要的答案我沒有，不管你問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不知道?！?/p>
面紗女看著他，有很多問題獲得答案：“秋恒景到底何種原因失去當時資格？”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笨烧媸怯种庇挚尚?，來這里的目的如此明了，沒有后手，“什么秋恒景，我從沒見過。我不會回答你這種問題，你別想從我這兒得到什么。”
“你難道想一直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窖嗎？只要你回答我這個問題，我就給你自由?！?/p>
夜奎不屑一顧：“我不信你有這么好心。”
秋恒景曾經被視作天才，一夜之間就光環盡失成普通，這背后到底發生什么？夜奎可能知道答案，所以必須從他口中套出真相。
“夜奎，看在從前我是你的護法，為你出謀劃策的份上，如今見你被鎖在這兒，我也有點不忍心。我只要我的答案，至于你被解除封印后是否要摧毀這個世界，我都不會管?！?/p>
面紗女曾與神衹有過交易，秋恒景就是交易中的關鍵，只要知道當時的原因和他住的屋子，任務就完成，她不能放棄夜奎這個唯一可能知道情況。
可夜奎聽到“護法”二字，卻大笑起來?！澳悻F在終于承認你是我的護法了？當時怎么一個勁反對呢？是覺得我不再是君王了，還是覺得我這個君王當得太窩囊？”
面紗女臉色變得很難看，“不管怎樣，我都是你的護法。當初要不是我，你能從那可怕的地方逃出來嗎？”
“哼，好一個護法啊?！彼聊徽Z，反正諸多事宜已然無果，木已成舟，不是嗎？當她回憶往昔，便也不再留情，“想當年，你確實曾為救我而與你那主子公然對峙，彼時你那大義凜然之態，我險些信以為真。怎料，你竟妄圖我對你感恩戴德？休要癡人說夢！我從未將你視作友人，甚至連同伴都稱不上。你可曉得？于我心中，你便是個不擇手段之人。但凡身負任務，你便佯裝成忠心耿耿者。一旦任務束縛消失，背叛便會成為你的本能。我曾那般信任你，于那次艱險任務中，我將后背交予你，而你呢？你卻在暗中籌謀如何借我之信任以達你之目的，可謂居心叵測。”
面紗女心頭一涼，旋即又道：“我不過是在利用你罷了。你以為你那點野心我會看不破？你所覬覦的又何止是自由，權力、地位等物你皆欲得之。只可惜啊，你永遠也無法得償所愿。只因你是個愚不可及的女子。時至今日，你竟敢妄稱自己是我的護法？你連自己的主子都能背叛，又有誰會信你？我早已將你看穿，你便是個徹頭徹尾自私自利之人，你所做一切無非是為了一己私利、利欲熏心?！?/p>
試圖穩住慌亂的情緒，想喚醒屬于他們的過去，“你難道都忘了嗎？往昔我們一同歷經了諸多事情，那些同生共死的過往，你就如此輕易地拋卻了嗎？”她的聲音里夾雜著一絲祈求，試圖喚起夜奎哪怕些許的舊情。
“你竟敢重提那些事？哼，既如此，你為何還要背叛于我？莫非你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那點伎倆在我面前猶如赤身露體，無所遁形、昭然若揭。”
面紗女緊咬銀牙，強撐著站直身軀，帶著不甘分辯道：“我并未背叛你！我只是……”
“住口！不必再做解釋，你的那些托詞我半句都不想聽?！睆姶蟮耐?，令面紗女幾近窒息。其面色陰沉，冷冷發問：“我那五個手下，執行任務時集體失蹤，連尸骨都未能留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驚得面紗女花容失色。她半跪的身形瞬間癱倒，跌坐在地。她驚恐地瞪大雙眼，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聲音中滿是恐懼：“他們……他們……”腦海中一片混亂，只是拼命思索著應對之法。
“當時……當時我不是已經向君主稟報了嗎？他們……他們……是……是被那詭異的漩渦吞噬才消失不見的呀。當時君王您不也親自去查探過了嗎？那漩渦時隱時現，神秘莫測、變幻無常，在場眾神皆親眼所見呀。當時不是已有定論了嗎？君主您如今為何又要重提此事呢？”正是她的決策，導致那五個護法在執行任務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休要狡辯，我已然知曉真相?！?/p>
面紗女聞言，踉蹌著后退數步，喃喃自語：“你……你怎會知道？這不可能！”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的所作所為，我都一清二楚、洞若觀火?！?/p>
面紗女如遭雷擊般呆立當場，本以為計劃萬無一失、天衣無縫，如今卻被夜奎識破，接下來所要面對的，必將是夜奎的滔天怒火和嚴厲懲罰。
夜奎突發出雄渾之力，周鏈禁錮“嘩啦”作響化為無數碎片，四處迸濺。駭人的氣息隨之震動。佯裝被困只為引出幕后黑手，瞧瞧究竟是誰在暗中謀害自己。他萬沒料到這個計劃如此縝密，即便是聰慧的面紗女也未能察覺絲毫、渾然不知。
“地獄亦難償汝之罪孽！”笑容森冷至極，“那不是甚為在意自身清譽嗎？如此死去，或可償還背叛吾之債罷。”
面紗女惶恐地，禁不住戰栗，竭力向后退縮，驚覺已無路可退，只得絕望地高呼：“不，莫要啊……”
夜奎不為所動，徐徐舉起手，手中泛起詭異的光芒。
面紗女的身軀下沉，雙膝跪地，磕在冰冷地面，額前幾縷發絲飄落下來，遮住半張面容，仍可瞧見她緊咬的下唇，其上已留下深深的齒痕。
“君上，想必君上還未忘卻那場驚心動魄的較量吧。彼時的君上，力量尚顯單薄。若不是臣下孤身涉險，決然將生死置之度外，憑借著無畏的勇氣，沖破重重艱難險阻，那背叛魔域之神又怎會被引出呢？那場戰斗慘烈非常，血腥與陰謀彌漫在四周，每一刻都是生死瞬間。臣下依靠自身的果敢與智謀，精心謀劃，才得以引出叛徒。如今能夠安然坐在君位之上，實在是依賴臣下往日的功勞?！?/p>
夜奎死死地盯著她，這不過是個尋常女子罷了。看著她那楚楚可憐的樣子，夜奎心里頭剛泛起一點憐憫。可念頭一轉，想到她干的那些事，那點憐憫“唰”地一下就沒了。她可是觸了逆鱗的，可不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嘛。
夜奎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了好一會兒，才冷冷開口：“你，是有幾分模樣。哼，只可惜啊，你做的那些事，純粹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滿臉委屈的模樣，可那心思卻像面紗女一般，和面容全然不同?！澳銥楹伪撑盐?？我給你的，比別者少嗎？做我下屬委屈你了？我沒給你足夠權柄？讓魔域大半神靈，連我都聽你調遣，還不夠？”
“你問我為何背叛？”少女冷笑，“這問題真蠢。你給的多？做你下屬，那是恥辱。你給的權力？殘羹冷炙罷了。我就該掌控魔域，你想讓我屈居你下？你覺得我會認？你不過運氣好，有啥可傲的？你給的那些，打發叫花子都不夠。我志向遠大，你那點小恩小惠，怎滿足我？我為啥被你壓制？你憑啥質問我？你有啥資格？有何顏面？”
長指甲狠狠劃過她嬌嫩的臉頰，血痕乍現，鮮血滲出，血痕燃燒不息。
“這么美的臉，怎有如此歹毒的心？這么好聽的聲音，怎說出這種話？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逼∩倥鳖i，用力扭向自己，面龐近得鼻尖相觸?！皝硎绖e這樣，太聰明在這世間未必好，懂了嗎？”
少女被掐得呼吸困難無比堅毅。“來世？”她大笑，“我從不信。若有，我定讓你付出代價，嘗嘗背叛、羞辱的滋味。你以為你贏了？只是暫時上風，不過運氣。風不會總眷顧你，總有逆風絆倒你。今天我遭遇的，就是你將來的下場。我詛咒你，不管你靈魂重生多少次，不管你以何面目出現，都擺脫不了不甘結局。你會看到仇人得逞，愛人離你而去，事業被搶被占。悲劇不斷在你身上上演，你永遠得不到好結果?！?/p>
“你就這么篤定？”那掐著她的年輕者，“你以為你的詛咒能成真？你現在不過是困獸猶斗，垂死掙扎罷了?！?/p>
“哼，不是我篤定，是命運的輪盤不會偏向你這種人。”面紗女咬著牙說，“你今天對我做的，都是你心虛的表現。你害怕我再次崛起，害怕我把你踩在腳下，所以現在才如此瘋狂。”
“瘋狂？我不過是在清理叛徒。你以為你還能有機會？你太天真了?！?/p>
“天真的是你。這魔域之中，不是只有你有手段，不是只有你有野心。你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自掘墳墓。今天我雖敗在你手，但來日方長，這魔域的局勢瞬息萬變，誰能笑到最后還不一定呢?！?/p>
“你還在嘴硬。你現在連命都快沒了，還談什么來日方長？”
“命沒了又如何？我的意志不會消亡。只要這魔域還在，就會有神、有魔繼續與你為敵，你永遠都別想安寧。”
面紗女雙目圓睜，她嘴唇微張，僅能發出嗚咽。一口鮮血自口中噴涌而出，濺落在夜奎那身猩紅似血的衣裳上，手指死死攥住夜奎的衣角，妄圖抓住最后一線生機，皆已晚矣。
夜奎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憐憫之意沒，抽出插在她腹部的手指，望著指尖沾染的血跡，面露厭惡之色，道：“著實令人作嘔……”嫌惡甩了甩手，從袖中取出一方潔白手帕擦拭手指?！安槐負鷳n，你死后的身軀，我自會派人妥善‘料理’。我不會讓那些餓狼輕易得手，輪番才是重頭戲。我要讓你的靈魂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軀被他們一個又一個地蹂躪，直至你的靈魂再也無法承受這般折磨，最終消散于世間，再無輪回之可能?！?/p>
面紗女橫陳于地，已無半點生氣。
般若言卿端坐于觀眾席之上，那戲臺之上生旦凈末丑，歷史畫卷在眼前徐徐展開，每一幕皆是塵世眾生相、善惡因果的真實寫照。隨著劇情的逐漸推進，一幕幕場景恰在眼前駛過，每一道轍印皆承載著記憶與教訓。待到戲曲終場，大幕落下的瞬間，那落下的大幕便是命運的最終審判，觀眾們紛紛嘆息，為劇中人物的命運深感惋惜，這嘆息中既有對命運無常的慨嘆，亦有對善惡有報的敬畏。
一位身著樸素布衣的中年男子起身，滿臉遺憾地望著臺上的女子，喟嘆道：“誠為可惜啊，如此佳人，竟遭受這般凄慘的命運。那位君王的手段未免過于狠毒了。雖說此女往昔亦犯下諸多過錯，這般懲處著實過于嚴酷了，此中是非善惡，真如亂麻難以厘清。”
般若言卿聽聞議論，她心中明晰，這世間因果相循，善惡終有報償，此女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疤斓夭蝗?，以萬物為芻狗”，世間的運行自有其法則。
中年男子聽到她的話語，不禁側目，多打量了她一眼，好奇地問詢：“小娘子，那年紀尚輕，怎會有如此深邃的感悟呢？”
“見得多了，些許感悟自是有之。戲曲者，塵世的縮影，臺上之人演繹百態人生，臺下之人觀照自身。不過，此女子心機叵測，若非君王睿智英明，恐將受其蒙蔽。她可見古之奸佞，常以巧言令色惑主，明主者能洞悉秋毫，不為所動?！毖援叄窒硪娊猓骸澳阋庀氯绾危俊?/p>
中年男子表示認可，繼而問道：“君王的手段誠然狠辣，其目的乃是維護魔域的秩序。若任憑此等惡徒肆意妄為，魔域豈不亂象叢生？治國者以嚴法束民，方得太平盛世，此理相通也。”
般若言卿點頭應道：“那所言甚是，君王的決策自有其合理性。只是此女子……”她略作停頓，繼而說道：“她的結局乃是自身所致。古之云，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此女妄圖左右逢源，實則貪心不足，終致禍端?！?/p>
中年男子追問：“此言何意？”
“她本可擁有美好的結局。她既想取悅前任主子，又想討好另一位，前任主子賜予她諸多獎賞，且對其功勞贊譽有加；而另一位則賞識她的智慧，故而令她接近魔妖夜奎。此女之舉，猶如騎墻之人，欲得兩邊之利，卻不知人心不足蛇吞象，終陷泥沼。古之智者，皆懂得取舍之道，明于得失之理，方得善終。”戲臺紅色幕布，“只需忠誠于一位主子即可，貪婪親手將自身推向悲慘結局。若未曾種下惡因，惡報亦不會加諸于身。若其當初不存貪心，毅然回絕前任主子，這一切便不會發生了?！?/p>
中年男子就那樣呆立在原地，顯然是陷入思考之中。空氣留下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痕跡。
般若言卿得很得再去找他。美好的、痛苦的、糾結的回憶混在一起。她知道自己得把發生的事無巨細地告訴他，好讓他明白其中的前因后果。可她心里又十分忐忑，他到底愿不愿意聽自己訴說呢？她沒什么把握。但她還是咬了咬牙，在心里默默對自己說，試一試總好過在這兒干等著，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不想放棄。
般若言走在街上，腳步看似平靜急切。她的嘴唇輕輕嚅動，默默地念叨著：“希望當時的誤會能夠希望當時的事沒有一樣牽連到你，更希望我們的故事永遠不會干涸終結。我要和你糾纏一生，以前那甩不掉的影子一樣糾纏我，現在不管你心中是厭煩還是抵觸，我都會纏住大樹一樣糾纏到底，我們之間的故事不到最后我絕不認輸！”
黑袍的男子泛起苦澀的自嘲?！澳阆爰m纏一生，可你不知道，在我心中有些東西一旦破碎就難以復原。我未必能如你所愿。”壓抑著的情緒，緊繃著隨時可能爆發?！拔覀兊墓适略缭谀戕D身離去就已飄向遠方。你現在來找我，我恐怕都認不出你了，我們之間已經隔了太多東西，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沒有橋段。”
黑袍男子靜靜地看著般若言卿漸行漸遠。有些事情一旦錯過就無法挽回，就像他們之間的感情，或許只能任由它在歲月的風沙中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