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嘛，只要給錢，和誰做不是做？

側身抬手引人進門，“有！小店各色衣物齊全，從里到外，從上到下，全部都有！小郎君請看，這件竹葉紋的錦繡襕衫，繡工精湛，整個玉芙府只得這么一件，正適合小郎君穿。現在只要一貫，只要一貫就能把這件獨一無二的衣服帶回家！”

要不是說買賣人眼睛毒呢，只剛剛這么一打量邱掌柜就看出做主的人是小的這個，站在衣架旁不遺余力的推銷。

縣城能買成衣的人家誰舍得花一貫錢給個半大小子買衣裳？

買匹上好麻布才將將一貫！

店里承接定制的生意，這件斕衫是東長街的酸秀才充大瓣蒜給他兒做的，本是一大一小兩件，不想后頭秀才出了點事，錢不湊手連半買半送的價都拿不出來，只買了他穿的去，這件小的掛在店里都大半年了還沒遇上合適的買主，反正是剩余料子做的，除去繡工一文本錢不要，小郎君只要敢還價他就敢賣。

黃豆笑笑，毫不猶豫地拒絕：“穿不起錦繡，來點棉的就行了，要便宜結實的。”

三河村老村長家一年都用不到一貫錢，縣城里腦袋大的黑面饅頭一個銅板一個，她才幾個錢就敢穿一貫錢的衣裳？

不買。

真穿不起的人可不是這個態度，小郎君的神情分明就是沒看上！

哦，這是瞧不上成衣了。嫌外頭手藝做工粗，一時半會兒家中人手未到沒得量身定做，隨便穿一身過渡過渡。

邱掌柜覺得自己悟了。

看了眼她身上的短褐，略過衣架上的直裰長袍取了件差不多樣式的短褐，“小郎君看這件如何？上好的棉麻混紡，質地細膩染色均勻，連個線頭都看不見，在家穿方便又舒適，小郎君來一件？”

黃豆伸出兩個手指在衣擺處搓了搓料子，瞥見掌柜暗暗皺眉一副心疼又不敢說的模樣忍不住由指變爪在衣服上抓了兩把才閑閑說道：“手洗得很干凈，不臟。”

她臟得像才從粘稠黃泥地里刨出來的帶泥土豆，能進門還被正常招待已經是店家服務意識強悍了，按理說掌柜反應很正常。

但是---

她手欠，沒打算改。

云朗往旁邊走了兩步，垂頭盯著一件衣裳好似要將衣裳盯個窟窿，嘴角抽搐個不住，愣是沒笑出聲。

“衣服多少錢？”

聽到黃豆問價掌柜馬上不尷尬了，伸出仨指頭。

一匹上好棉麻混紡布約30米，價值兩貫錢左右，一件短褐用料約2-3米，除去店租人工等費用掌柜有賺，但不多。

是良心價。

黃豆心里算了算，道：“我買得多，能便宜多少？”

上輩子雖然爹不疼娘不愛，但她有舅公，在吃穿特別是吃上頭就沒受過委屈。這輩子也沒打算在這上面儉省，老話不是說了么，饑荒都餓不死廚子，她是有手藝的人，不怕掙不來錢。

她和老爺子至少得要兩身才有得換洗，從里到外件數不少。

邱掌柜抄起大算盤噼里啪啦打完后說了個數，黃豆心算過后覺得大差不差，意思意思還了個價，兩方就算成交。

黃豆背過身解衣裳，費勁巴力從褲腰帶夾層里扣出一小塊金子，等掌柜稱過收回找頭，“勞煩掌柜替我們尋一位剃頭匠來。”

這個簡單，邱掌柜打發小伙計去尋，自己接替了小伙計的位置拿包袱皮包衣裳，笑呵呵地找話頭：“小郎君不是我們本地人啊。”

“嗯，不是，不過馬上就是了。”

黃豆隨口答道，從柜臺上拿起一頂青布小帽，“這個多少錢？”

邱掌柜抬頭看了一眼，說：“這個啊，送你了，不要錢。”一頂沒裝飾沒花紋的小孩兒帽值幾個錢，不如做個人情結份善緣。

黃豆含笑道了謝，又說：“一會還要借掌柜個地方換下衣裳。”

滿頭虱子最簡便的方法就是把頭發剃個干凈。出去在墻根底下讓剃頭匠動手，三下五除二剃了個大光頭，掃了毛茬頂著滿頭青皮就進成衣店里去抓黃老大。

剃頭匠的挑子裝備齊全，不僅能剃頭還能修面，正好把老爺子的胡子一起給刮了。

黃老大本來一直好好坐在板凳上歇腳，等著豆給他買新衣裳，哪曉得禍從天降頭發胡子即將不保。留了多少年才留了這么一把胡子他容易嗎？還剃頭？

他是人族成年男人！

被揪著衣領叫得像被拔了脖頸毛馬上要挨刀的雞：“豆，我不剃！不剃啊!”

“不剃不行，你頭上的虱子要是跳到我身上我就讓你睡大街上！乖，收拾干凈了我給你做好吃的。”

強來不成黃豆改好聲好氣的誆騙，黃老大眨巴眨巴綠豆眼，“豆，我頭上沒虱子。”

黃豆眼睛瞪得像銅鈴。

好個老爺子，年紀一大把耍賴不說，還帶騙人了？

“真沒有！”

黃老大急了，低頭往前一杵，“不信你看，你看嘛！”

十幾二十天不洗頭，頭發會成什么樣只要試過的人都知道，可黃老大的頭發蓬松雜亂，頭皮干干凈凈，別看里頭夾雜著雜草碎屑看似臟亂，質感就跟剛拉絲出來的銀子一樣，沒有油漬。黃豆伸手在他頭發里上下左右撥了撥，揪著頭上的小發髻捏了兩把，不動聲色的放下手，哼道：“不剃算了。”

老爺子有古怪。

兩人同行一路，吃喝拉撒除了撒沒一起其余時間片刻不離，深山老林里是個什么環境，都是沒梳洗換衣裳的人，憑什么就他不長虱子還那么干凈？

云朗湊了過來，一臉驚奇：“還真沒有啊。”

“是啊，人老了皮厚，不像我年紀小肉嫩，虱子愛吃甜的。”黃豆悻悻說了一句。

這話說得反正她是不信，蟲子面前眾生平等，皮再厚不過是多啃兩口的事，絕對沒有放著美食不吃的道理。

不過今天才認識的云家小哥好像是信了。

去剃頭匠那給了三個銅板，回來借成衣店的地方從里到外換了新衣裳，換下來的勞煩邱掌柜給處理了，扣上青布小帽系著大包袱出了門，對著云朗鄭重的一揖到底，“朗哥哥，多謝你。”

世人以衣冠識人，今日若不是云朗，她和老頭子或許也能進成衣店的門，不過定不會這么順利。

“不用，不用。”

云朗慌得連連擺手。

黃豆站直了又說：“今日耽誤了哥哥的時間，我知道朗哥哥住在楚樹街，等我找到了房子安頓下來就請哥哥上門做客，我習得一手好廚藝，到時候請哥哥品鑒一二，也算我謝哥哥的一份心。”

她講得正式，言語里透著親近，不是路上遇到“你吃了嗎”這樣的隨口客套，云朗有些手足無措，想說到時候他是必去的，卻是吶吶著說不出話，只好紅著臉點了點頭。

倆小孩兒一本正經的作揖話別，旁人看得發噱。

笑過之后又嘆息，少年不知愁，總想快快長大成人，可大人也很想重做一次少年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