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婦人拘謹的攥緊了手,吶吶地應著聲。
才轉過影壁,遠遠已有人在招呼:“張三郎,張三郎!快快快!走快點,吃過早飯沒有啊?”
張三:“......”
謝翁來得真早。
看來郎君又做好吃的了。
含笑走到廚房臺階下與黃豆拱手行禮:“郎君晨安。”轉身:“倆位老太爺晨安。”
“嗯,你也安。”
黃豆看了一眼倆老頭,止住他們想順勢把話題轉到吃沒吃上的意頭,視線落在張三身后的兩個局促的陌生女人上。
見她們不過二十來歲面上已染風霜,緊攥著衣擺的雙手骨節粗大皮膚粗糙,頭發打理得卻是整潔,身上衣裳帶著幾個補丁也是干干凈凈,還用心思繡了簡單花樣遮掩,面上露出淡淡笑容:“吃早飯了嗎?”說著轉身進廚房,“吃沒吃都再吃一口,我蒸了糯米丸子,三兒你吃甜口還是咸口?”
“我也要!”仨老頭異口同聲。
“不給!”黃豆聲音比他們仨大多了。
倆婦人本就緊張,一嗓子下來人都麻了,黃郎君......看起來沒有張三說的那么看重規矩啊。
兩個碟子突地懟到面前,淡淡氤氳煙氣里一股甜甜的香氣帶著米香開始彌漫。
“先吃,嘗嘗我的手藝。”
張三熟稔地接過碟子,銀叉子叉上丸子蘸了點果醬,小心咬下一口,嚼完咽下才不舍地把叉子放到碟子邊,說道:“郎君,這位是張嫂子,這位是李嫂子,是咱們南枝縣里本地人,有家有口,知根知底,都是平日里左鄰右舍都贊頌的勤快人兒。”
黃豆“唔”了一聲,見兩人緊張得手都不知該往哪里擺,端著碟子無所適從,笑笑說道:“我的情況張三應該告訴你們了吧?”
兩人點了點頭。
“既然你們肯來,那就是想要這份活兒,先吃吧,吃完了帶你們轉轉,說說工作內容。合適我們就先簽一個月的短約,工錢六百文,不包早飯。一個月過后我們彼此都覺得合適那就簽長約,工錢五百文,包兩餐,我吃什么你們吃什么不拖欠工錢,每月休假四天,享受......咳,反正該放假的時候都放假,不會讓你們加班,逢年過節有福利。”
她本來想說享受國家法定節假日,話到嘴邊才想起這頭好像不講究這些,繼續說道:“快吃吧,別客氣。今天來都來了,即使不想在我家干不會讓你們白跑一趟,干一天工錢二十文。”
倆婦人聽得如墜云霧,暈暈乎乎,木然地端著碟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有假期有節禮,什么家庭的仆婦才有這待遇?
至于包餐這點兩人都還沒放在心上,尋常人家一日只吃兩餐,只有大戶人家才有三餐的奢靡習慣。閑吃稀忙吃干,她們這樣干不了什么重活的,一餐能有碗干飯都是主家仁慈。
有一口吃的就行,不敢奢求其他。
張三幾口吃完邊回味著洗碟子邊低聲把倆婦人的家庭情況詳細說了一遍。
南枝縣桑蠶紡織業盛行,女子地位相對來說較高,并不以拋頭露面執掌家業為恥,相反,若家中有女兒能為好織娘又或是精通種桑養蠶之技,那是周圍鄰居都要羨慕到流口水的一件美事。
這種風氣熏陶之下,縣中立有不少女戶。
李嫂子就是女戶。
她只是一普通婦人,沒什么精湛技藝傍身,成婚多年沒能生下一兒半女,受了不少的氣。與其在夫家日復一日受著磨搓白眼的煎熬沒個盡頭,干脆和離出來自立了門戶。前些年還能接繡活維持生計,熬了幾年把眼睛熬壞了,不得已只能出來尋活計。
張三悄聲說道:“她是個有心氣的。”
有心氣就好。
只要那口氣還在,奔著往好日子里走,在這太平盛世里那就沒什么困苦熬不過去。
“她娘家不管?”
既然女子地位不低,親生的爹娘怎么會讓她一個人孤身在外?十月懷胎殷殷期盼,從牙牙學語養至窈窕娉婷,怎么舍得?
總不能每個父母都禽獸不如,把嫁出去的女兒當水潑了吧?
張三“嗐”了一聲,低低說道:“父母憂兒到九九,直到死的那天還操著心呢,怎么能不管,只是心有余力不足罷了。”
“張嫂子家是男人病故,留了個兒子。孤兒寡母日子不好過,她兒子又是個懂事上進的,她不得多為兒子考慮點兒?白日里在郎君家做了活兒,家去還要織布紡紗呢。”
黃豆驚了,“大晚上的織布?眼睛不要了?”
“那也是沒法子,沒男人家里幾畝地種不動,縣里吃喝穿戴什么不花錢,她不趁著還年輕多掙兩個還能怎么辦。總不能全靠著族里幫襯罷,拿人手短不說,族里也沒幾個錢。”
“兩位嫂子郎君安心用,她們都不是偷奸耍滑那起子人,家里灶上,什么活都能干得利索,絕對能把郎君交代的事做好,這點小人是敢打包票的。”
干瘦猴兒正氣凜然拍胸脯的模樣引人發噱,黃豆瞟過倆吃過丸子已經在找活干的倆婦人,視線轉回來看著張三似笑非笑:“三兒,沒想到你還有俠義心腸挺憐貧惜弱的,小伙子不錯的啊。”
張三臊得臉通紅。
不過是街坊鄰居日日見著,能幫一把是一把,總歸還是要人自己立得住。他一個牙人為了兩廂便宜,只是盡本分而已,當不起郎君這般夸贊。
臉皮紅色未消,一個陶罐已塞到了懷里。
往里一看,張三:“!”
郎君給他錢罐做甚?
“去門口等著,菜來了把帳結了,把青菜搬中庭里去掛起來,弄完了叫我。”交代完一件事,黃豆又招呼還在廚房門口徘徊的仨老頭,讓他們去正房里聊天,喊過倆婦人,“開工了,過來幫忙。”
說著轉身進了廚房。
張三捧著罐子苦笑,好多錢,郎君就這么放心他?
他要是攜款逃跑,郎君人生地不熟的,上哪找他去?
真是.....
分量很重啊。
搖搖晃晃路過倆婦人,低聲道:“郎君甚體貼,別怕,好好干!”
倆婦人對視了一眼,眼中都帶了一抹放松下來的笑意,連忙放下手里的掃帚抹布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