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還沒被太陽曬干，雞鳴狗吠照常上崗。
余斐卻頂著一雙烏青眼圈，硬邦邦地坐在廂房門檻上。
她手里攥著半塊昨晚剩下的扎實得像壓縮餅干的粗面饃饃，機械地啃著，耳朵卻高高豎起，捕捉著院門外的每一絲風吹草動。
汪予川。
這名字在她腦海里自動循環播放，自帶3D立體環繞音效。腦補畫面已經從“柴刀相向”升級到了“奧特曼打怪獸”的終極版本。
“吱呀——”
余斐的心跳驟停一拍。來了！
身影漸漸清晰。
逆著光，來人看上去有些清瘦，穿著和汪六叔差不多的灰色粗布短褂和褲衩，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陳舊包裹。身形是少年人特有的挺拔，但又透著一股長期勞作的結實。
他邁步進了院子，反手合上門。陽光落在他的臉上。
一張……出乎余斐意料的臉。
和她腦中構想的“兇狠壯漢”或者“陰郁少年”截然不同。膚色是鄉下少年常見的麥色，但很干凈。臉頰不胖，顯出一點清晰的頜線輪廓。鼻梁挺直，眉毛細長卻清晰，像用墨線在麥色肌膚上精心描畫過。
瞳色比汪六叔的深許多，近乎濃墨般的黑亮，眼尾微微向下垂著幾分天然的柔和稚氣，在長長的睫毛下安安靜靜。
此刻，這雙眼睛正帶著幾分茫然和倦意，掃視過熟悉的院子，然后，精準地落在了余斐身上。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似乎能映照出所有偽裝。
余斐的屁股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噌地彈了起來！手里沒啃完的硬饃饃一滑，“吧唧”一聲掉在腳邊。
“你是……”少年開口了。聲音很干凈，帶著變聲期男孩特有的微啞，語速不快，聽起來溫和，甚至有幾分靦腆的遲疑。
余斐喉嚨發緊，準備好的八百字求生聲明卡在牙關，半個字都擠不出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咚咚咚——
汪六叔！親爹！救命！您還在屋里磨嘰什么呢？！
仿佛聽到了她內心絕望的吶喊，汪六那風風火火的身影終于從灶房門口竄了出來，一邊還在用圍裙擦著手：“川兒？！回來啦！快進來！累壞了吧？吃沒吃早飯？”
他幾步就擋在了余斐和汪予川中間，大手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咋樣？這次趕集還順當不？”
汪予川微微側過臉，看向汪六，嘴角很自然地彎起一個清淺又溫暖的笑，那眉眼間的柔順瞬間活泛起來，靦腆中帶著親近：
“爹，都挺好的。賣了幾十件木雕，給您換了壇子好的燒刀子，您念叨好幾次了。”他把背上的包裹卸下來，從里面掏出一個粗陶酒壇。
汪六接過酒壇，一邊樂呵一邊像是剛想起來，瞟了瞟旁邊的余斐，一拍后腦勺：“哦！你看我！忘說了！”
他側開一步，讓余斐完全暴露在汪予川的視線里，“這小子！斐丫頭！余斐！昨天下午……呃……”
汪六的聲音卡殼了一秒，似乎在艱難地組織語言：“……昨兒下晌，你爹我在忙活呢，就聽見‘轟隆’一聲！”
他夸張地比劃著，“好家伙！把我嚇一跳！嘿！院里差點砸出個坑！坑里趴著個大活人！就是斐丫頭！嘖，那叫一個狼狽喲……衣裳都摔得破破爛爛的，嚇得跟只小鵪鶉似的！”
余斐站在一旁，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汪六叔這描述……雖然基本是事實，但怎么聽著自己就那么像天外來物呢？！
“斐丫頭也遭罪！”汪六說得唾沫橫飛，“說是北邊鬧了旱災，一路討飯吃才摸到咱這兒，正好討到我院子里，你說巧不巧？”
他大手一揮，“我看她是個可憐人，又勤快！昨天還搶著幫我劈柴呢！雖說劈得吧……反正是個好姑娘！無依無靠的，就先在咱家住下！以后啊，就是你妹子！”
余斐的眼皮狂跳。這……漏洞多得像篩子！北邊、旱災、討飯……全是疑點！她心虛得要命，腳底板快摳出三室一廳了。她忍不住偷偷抬眼，瞄向對面的正主。
他那雙眼眸無聲無息地再次轉過來，落在余斐臉上，又掃過墻角那堆慘不忍睹的劈柴成果，最后，目光定在了她攥得死緊指節發白的拳頭上。
目光穿透力極強，仿佛能在她臉上找出說謊的痕跡。
一秒，兩秒，三秒。預想中的質問沒有來。
汪予川眼中的探究被一種溫和的平靜代替。他極輕微地點了下頭，動作帶著矜持和距離感，帶著商量的語氣：“爹做主便好。”
他對著余斐，略顯生疏地點了點頭，算作招呼：“余斐……姑娘。”
沒有尖銳質疑，沒有冷言冷語，甚至連多打量幾眼的探究都省了。就這樣？
余斐懸著的心非但沒放下，反而提得更高了！有古怪！這反應也太平淡了！他信了？還是根本不信，只是礙于他爹的面子不說？這簡直比直接懟她臉上更讓人發毛啊！
汪六叔哈哈一笑，只當兒子接受了：“對嘛對嘛！這才對！一家子！和和氣氣多好！”
他轉手就把那壇新酒塞汪予川懷里，“來，給爹拿到屋里去！一會兒吃飯！斐丫頭，幫忙生火去！”
汪予川抱著酒壇，轉身走向主屋。那背影清瘦挺拔，步態間帶著一種鄉下少年沒有的的從容。
飯桌上擺著瓷碗盛的糊糊，切得薄厚不均的醬菜，還有新鮮粗面餅。汪六吃得呼嚕呼嚕響。
汪予川小口吃著糊糊，動作斯文又利落。
吃到一半，他忽然放下碗，平靜地看向桌對面的汪六，聲音不大，蓋過了汪六的咀嚼聲：
“爹，這次去鎮上聽說了個消息。”他頓了頓，斟酌著用詞，五大宗門……好像要開山門了。”
汪六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啥？！你說啥？五大宗門開山門？真的假的？！你小子可別誆我！”
五大宗門？開山門？什么跟什么？
余斐味同嚼蠟的硬餅子瞬間梗在了喉嚨里不上不下。她耳朵瞬間豎得筆直！
汪予川被汪六激烈的反應弄得有點懵，濃密的睫毛微微扇動了一下，隨即點點頭：“鎮上很多人都這么說。大約……就一個月后。”
他補充道，“最近的是蒼元宗，收十到十八歲的子弟測試靈根……爹，我……想試試。”
最后幾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試！必須試！”汪六一巴掌拍在桌上，臉上紅光煥發。
“祖宗保佑！這是天大的好事！蒼元宗啊！那是什么地方？是正經八百修神仙的地界兒！天爺開眼，終于讓咱家川兒也趕上這種大機緣了！要是你能測出個靈根來……那以后也是正經的小仙長了！走哪兒腰桿都得挺直了！”
仙長？！靈根？！
這些關鍵詞如同驚雷，在余斐腦子里炸開！她手里的半塊硬餅子差點被捏碎！
不是種田！是修仙！是貨真價實的修仙世界！
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緊接著又化作席卷全身的冰涼戰栗！媽的！真的是修真界！危險系數瞬間拔高一百倍！
汪六還在激動地絮叨著：“以前鎮東頭老王家那個小子，就測出個四靈根……，是下下品？哎呀管他幾品！反正是進了外門！現在在鎮上那個商行當個管事的，那叫一個風光……”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向往，仿佛兒子已經腳飛劍踏。
汪予川只是安靜地聽著，那份沉靜與憧憬雀躍的汪六形成鮮明對比。
他重新拿起筷子，繼續斯文地吃餅，仿佛剛才只是討論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余斐則死死盯著碗里，腦子里卻在瘋狂地構建全新的世界地圖。
蒼元宗，一個月后，十到十八歲，測試靈根！她剛十八歲，晚來一年都不行！
心臟瘋狂擂鼓。眼前這個安靜吃飯的汪予川……簡直就像寫著“直達仙路”的豪華大巴車！
管他信不信自己！管他是什么態度！現在！立刻！抱住這根金光閃閃的大腿！死也不撒手！
念頭閃過，余斐猛地抬起頭，臉上瞬間綻放出有點僵硬又帶著十二分熱忱的“親妹妹”笑容，聲音捏得又甜又脆，直勾勾地砸向汪予川：
“予川哥！太好了！這簡直是天大的喜事啊！”她笑彎了眼，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崇拜。
“一個月后是吧？時間真緊啊！哥你放心！家里活計我全包了！你啥也別操心！就養精蓄銳準備測試！掃地、劈柴、生火、喂狗……哦，還有！我……我還擅長……呃，幫你洗襪子？”
余斐頓住了，開始搜刮自己還能提供什么價值。針線？能把活人縫死。
她最終憋出來一句：“我……我還能跟你聊天解悶！你路上肯定累壞了吧？”
汪予川拿著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他微微側過臉，目光再次落在余斐身上。平靜得看不出情緒，仿佛只是在確認她臉上的笑容是真是假。
余斐臉上的笑容快撐不住了，嘴角隱隱發僵。
心底小人卻已經跪地錘墻咆哮：一個月！就一個月！金手指啊金手指！這修仙界五險一金，我是蹭！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