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確前幾日的確被打蒙圈了，休整兩日，還沒緩過那勁。昨晚那頓燒烤更是吃得云里霧里，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么。

周一清晨，一縷縷陽光穿過玻璃窗照進房間。被不棄整理過的房間，有點家的意思。李正確和林琳住在二樓最左邊的一間屋子。一張大床旁邊陳列著兩個小床頭柜，全木質結構散發出天然的木頭香味，很能讓人沉靜下來。

李正確為了趕上達力他們的車，特意早起一個小時。“哥，你這樣能正常上班么？要不要再請幾天假，在這里養好身體？”李愛莞看著后視鏡里無精打采的李正確，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這位哥哥的工作之路實在坎坷。

“原本領導就不待見我，要是為了私事再多請幾天假，估計會直接讓我不用再去事務所了！”李正確無奈地搖了搖頭，窗外那一片的綠，他毫無欣賞的意愿。

“既然在那上班這么不舒服，干脆辭職好了，跟我們老爹一樣，單干！”李愛莞笑著調侃他那沮喪的哥哥。她萬萬沒想到，那個學生時代年年第一名的哥哥，走出校園以后再也沒有過以前那樣驕傲、自信的笑容了。

學生時代的李正確，是他們全家人的驕傲。三年級的李正確已經帶上了200°的眼鏡，他沒事干就看書：上廁所的時候看書，吃飯的時候看書，就連跑步的時候都在偷偷背古文、古詩。曾經李道才懷疑他兒子是不是魔怔了，直到帶他去醫院測試了智商，139的IQ值，這才讓李道才放心，認為是家里祖墳冒了青煙。

李愛莞至今還記得，當同齡人還在學習三年級課本時，李正確早已把五年級的課本學完，成功地跳了兩級。初中，當同學沉浸在物理、化學、生物等新課里掙扎時，李正確已經開始參加各種競賽，數學、物理競賽分別拿過全國第一、第二的好成績。大學畢業時，大部分畢業生四處碰壁、工作毫無著落時，李正確已經保研到了最好的政法大學。

對于李正確來所，名牌碩士的他，何嘗想待在這樣一個沒有出頭日的地方。想當年，可是這家律師事務所追著他簽約的，現如今，完全顛倒了過來，像是李正確不能沒有這家事務所一樣。

“哥，你要不就在這兒下吧，這里有公交車直達你單位，正常半小時就到了！”李愛莞踩下剎車，在公交站旁把車停下。

李正確心事重重地跟達力他們道了別。正當他百無聊賴地望著遠處發呆時，一條狗沖進了車道，在來來往往的車輛里穿梭，耷拉著耳朵，根本找不到出路。李正確跑到那只小狗身邊，小狗驚恐萬分，纖細的四肢不停地哆嗦。“我帶你出去吧！”李正確慢慢把手伸到小狗身邊，小狗好像聽懂了他的意思，主動趴在李正確身邊，不停搖動著尾巴。

李正確抱起它，走到路邊的草叢里，將它放下。“那后面，有一片空地，比較安全。你不要再往車里鉆了哦！”李正確叮囑完小狗后，轉身走向車站。

“那不是206車么！天啊，等等我！”李正確急忙奔跑，跟在車后面追，他拍打著車窗，本以為司機會開個車門。哪知車上人實在太多，司機都沒看到他，一腳油門，緩緩起步，無情離去。

“這車可少了，錯過一班要等10來分鐘呢！煩死了，我還要回家做早餐給我女兒吃！”一胖大嬸拎著包子油條在李正確旁邊抱怨。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一班車，李正確又像塊餅似的被擠到了事務所。一路上他都在想著怎么解釋遲到這個事實。

好不容易跑到事務所樓下，李正確整了整被擠歪的領帶和衣領，朝大門走去。“讓一下，讓一下！”一個聲音從他身后傳來，他剛想往左邊走一些，恰好。

“砰......”的一聲，一杯褐色液體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剛剛好灑落在李正確的白襯衫中間。任憑女生怎么道歉，李正確好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默默地擦拭著自己的襯衫，將領帶稍微移動了下位置，想要去擋住污漬，但收效甚微。

終于，歷經坎坷，李正確走進了律所。“早上好！”李正確收拾好心情，想要和同事們打聲招呼，但沒人搭理他，他默默走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開機、看郵箱。他明明請了一天的假，但絲毫沒人想知道他發生了什么事，更沒人在意他頭上的傷、衣領上的污漬。

“各位，王律喊大家開會！”李正確聽到新來的實習生提醒大家開會，趕忙站起身，整理領帶，拿著筆記本朝會議室走去。

深藍律師事務所是當地很有名的一家事務所，由王詠和李建合伙創立，目前律所一共有20多位全職律師，5位兼職律師，n位實習生，李正確屬于全職，10年來從明日之星一路跌至一介草民。

律所每周一都會召開例會，所以李正確并未在意。例會上照常通報最近律所接收的重點案件，以及各位全職律師的工作重點和成效。

“哎，你看！正在說話的是李建，李律師哎。我聽說他可有名了，沒有打不贏的官司，咱能過來實習，實在是運氣太好了！”

李正確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張圓圓的新面孔，他不屑地抿了抿嘴角。或許所有正式員工心里都知道，沒有打不贏是什么意思——或者實力強大，或者很不擇手段。對陌生人來說，外界的評價轉化為內在的傾慕，那就是實力強大，而對于這些和他一起共事的人來說，大家心知肚明。

李建這一通表揚后，場上氣氛十分熱烈，仿佛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正在謀劃未來的藍圖。正當李正確慶幸會議快要結束時，他的名字出現了。

“鑒于李正確律師近日來幾乎沒有接到有價值的案件，手頭上的工作也沒有顯著成效，還一再請假、遲到，那么，為了表示警告，讓其暫時代管一切律所雜事，等接到案件再說！散會！”李建甚至沒有給李正確任何辯解的機會，說完便解散會議。

“正確，麻煩幫我們整理下案卷材料！”會議剛結束，其中一位比李正確資歷還淺的小律師就開始使喚李正確。

好不容易整理完那小律師的案卷，一群人又嚷嚷著讓他訂午餐外賣，李正確此前一直沒干過這種事，急得汗如雨下。“你們要吃什么？”李正確耐心地拿著小本子做筆記，“宮保雞丁蓋澆飯、辣子雞丁蓋澆飯、炸醬面......”一個個聲音此起彼伏，“好的！”老實的李正確仔細地記錄著菜單。

“李老師，你少了我一份炸醬面！”一實習生不好意思地提醒李正確。

“小李，我訂的宮保雞丁你送成了辣子雞，我不吃辣，這個你拿走吧！”李建不滿地對著李正確吐槽。

李正確接連說了幾次“對不起”，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和他們掰扯，于是默默坐到自己位子上，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他也不知怎的，一朝就從律師變成了打雜的，仿佛小說中的主人公，命運跌宕起伏。

“正確，麻煩幫我們把吃剩的飯盒倒一下！”一老員工在李正確背后叫喚他。

“煩死了！”李正確終于壓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媽的，老子不是給你們打雜的，你們多少人比我資歷淺多了，還對我指手畫腳！”

“可這不是你的職責么，以前管雜事的陳阿姨這些都干！”一旁的斜劉海綠豆眼律師懟道。

此時此刻，那些平日里殷勤對他的實習生，那些早年間低聲下氣的晚輩們，還有對他抱有殷切期盼的前輩們，無一不站在他的對立面。

“難道，暫時沒有給你們帶來利益的我，就是要被你們拋棄的對象么！”李正確打開電腦，搜索出三年前準備的離職報告，直接朝李建的臉扔去。

此刻，他覺得多年的怨氣消散不少，但內心的恐懼卻有增無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