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山這張臉在人群里就像把出鞘的刀。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道明顯的骨節隆起,眉骨投下的陰影讓那雙細長的眼睛更顯鋒利。眼尾像狐貍一樣上挑,漆黑的瞳孔看人時總帶著幾分審視,薄唇習慣性抿成一條直線。整張臉棱角分明,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活脫脫像只成了精的雪山狐,漂亮是漂亮,但隨時可能咬斷你的喉嚨。
一模一樣,絕無認錯的絲毫可能。
“阿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霧山突然停下腳步,背對著江然。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把刀子扎進江然的耳膜,“你這是在用我教你的東西,來懷疑我嗎?“
江然雙手抱胸,指甲深深掐進手臂。她必須裝出勝券在握的樣子,哪怕心臟已經快要跳出喉嚨。和曾經的恩師對峙,讓她胃里翻涌著說不出的難受。
“你不覺得一切都太巧合了么?“
霧山隨著江然的話緩緩轉身。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有那雙狐貍眼閃著冷光。
“易云山在哪里?“江然強撐著問道。
沉默在青黑色的空間里蔓延。江然能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他很安全。“霧山意外的低下頭,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歉意,“對不起,我瞞了你。我知道他的下落...只是...“
他抬起頭,眼中的寒意突然消散:“他對你真的很好?”
江然遲鈍地點頭。
“小孩長大了。“霧山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這個熟悉的動作讓江然渾身一僵。掌心的溫度真實得可怕,“走吧,師傅帶你回家。“
江然跟在霧山后面,似乎又回到了之前被霧山保護的那段時間。
那時候的小小江然還是很單純善良的。只是,人都會變的。
人記憶里的溫馨過往永遠是心靈的烏托邦,因為歲月會抹平一切夾雜在這里的石子,讓你心甘情愿的留在記憶中,不斷沉溺。
是嗎?
是吧。
“師傅,按你所說,究竟是什么人在去謀劃這一切呢?”
“我不清楚。”
“那么這里是通往哪里的呢?”
“自然是應龍沉睡之處。”
“那顆心臟怎么回事?”
“那是復活應龍的祭品,屬于巴圖額爾德尼的。之前巴圖額爾德尼之所以帶你去看,估計是遺留在體內不甘心就這么被寄生的意志,向你發出的最后求救信號。”
“那怎么可以殺死他?”
霧山沒有回答,而是看向前面,“你同伴來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誒呀媽啊姐姐,我可算是遇到你們了遇到活人了,你都不知道我真的要被嚇死了,我一個人兜兜轉轉走來走去一個人都沒有,也幸好沒有死人更嚇人......”秋子昂看見江然,好像看見了什么靈丹妙藥一樣,嘴里念念叨叨的就朝他們撲了過來,也不管他們搭不搭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就要開始哭訴自己的不幸。
就在他距離江然還有三步遠時,霧山突然拔槍。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霧山的槍口穩穩指向秋子昂的眉心。
他的眼神很堅定,沒有絲毫猶豫,似乎現在立刻就要把這小子斃了一樣的充滿殺氣。握槍的手穩的跟什么似的,這是經年累月的老手才會有的安適。
秋子昂腿一軟眼一酸,從小養尊處優慣了,哪兒見過真刀真槍的對著他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顫顫巍巍的舉起雙手,生怕擦槍走火一個不小心給自己整的小命不保。
“哥,我親哥,我是好人......”剛剛霧山說過他知道秋子昂是自己同伴的,江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了一瞬,可是她很快就明白了為什么霧山會變臉。
因為秋子昂身上有東西。
很長很長,無數只腳集中于同一個生物身上,密密麻麻的觸角踩在秋子昂的背上,不知道什么部位,一些熒光色的小點點時不時探出頭來,磨磨蹭蹭,漏出非常明顯的大黃獠牙。
那東西的數百對足肢像縫衣針般扎進秋子昂的皮肉,秋子昂居然絲毫沒有發覺。它的獠牙間滴落著黏液。最惡心的是,它腹部還嵌著十幾顆泛著青色的點點,正一眨一眨地盯著他們。
我靠,長了牙的蜈蚣。
江然對這種很多只腳的大蟲子生理不適,臉都綠了,扶著旁邊的墻,強忍著惡心急忙扶住了霧山的槍口,“你這樣容易打死他。”
“易家人不能心軟。”
“他身上有線索。”
......霧山不情不愿的放下了槍。但是手依然停留在原先的位置,手指扣在扳機上,已做好隨時可以開槍的準備。
江然剛松了一口氣,霧山就立馬重新舉起來一槍打在那蟲子身上,瞬間粉紅色的血漿炸開,“碰”的一聲,噴射到秋子昂的臉上和衣服上。
由于秋子昂離墻壁很近,所以那種粉紅色的血液也濺到了周圍的墻上。
這是老美最新款的進口手槍,射擊速度、爆發力和后坐力都算得上當時頂尖水平,一打一個不吱聲,那大蜈蚣算是徹底沒了活路。
周圍的墻壁不知道是被這些粘稠的液體吸引,還是被巨大的槍聲吵醒,居然一個個、一點點的蘇醒過來,密密麻麻的熒光照亮了四周的一片。
它們的甲殼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獠牙間滴落的毒液在地面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整面墻都在蘇醒。全是會發光的獠牙大蜈蚣,原本是蜷縮在墻壁上休眠的,和周圍墻壁徹底融為一體。現在被刺激到了,一個個蘇醒過來,肆無忌憚的延展自己的身體,這么小點點的光源,甚至清晰可見秋子昂嚇的僵直癡呆的表情。
壞了。
這種情況,就算是孫悟空來了都得跑啊。
江然率先跑的,霧山緊隨其后并反超,抓著秋子昂的后脖領狂奔,對著后面就是無目標掃射。
蜈蚣的尸體已經堆積如山,每條蜈蚣臨死前都炸開了一朵朵粉紅色的爆漿花,就像是粉紅色的爆漿泡芙一樣。空氣中彌散著一股跟石楠花差不多的腥臭味,讓人一輩子都不想吃泡芙。
霧山一個奮力,如同扔鉛球一樣把秋子昂往前扔,生怕這小子落在后面。自己又是幾槍,干倒了一片。
人在受到刺激的時候跑的非常快,這是生物出自于自我保衛的本能,哪怕是秋子昂這種常年體虛不運動的廢物,現在站穩后都撒開丫子倒騰的跟什么似的,生怕自己被丟下。
“這里有縫隙,可以鉆過去!!!”
江然余光注意到了她的左前上方有一個可以將將容得下一個人鉆過去的縫隙,打算大家都鉆進去了在拿衣服蓋上捂死。
想到這里,江然一個猛扎讓自己頭先過去,再扭動著身體,騰出手臂,費力的爬了過去。
周圍墻壁很硬,由于江然鉆進去的速度過快、沖擊力過大,周圍密度很大的石壁硌得摩擦的難受,連江然內里特質的衣服也被帶的破了幾個口子。
他們兩條腿的肯定跑不過幾十條腿的;三個人肯定打不過上萬個的;只有一個有生理功能的肯定比不過能生一大堆的。所以一味的跑下去才是自尋死路。何況秋子昂這小子運氣好,估計他們不會折在這里。
等江然奮力鉆過去后,又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喝一聲,兩只手幾乎是硬生生憑著蠻力把秋子昂拽了過來的。上來以后,秋子昂立馬對著墻壁處面壁蹲下,抱著頭閉上眼睛捂著耳朵,手指掐進頭發里不停的發抖。
顯然受到了刺激。
顧不得秋子昂,江然回頭看向霧山,只聽見“啪!“的一聲,霧山一個翻身上來,皮衣精準蓋住洞口。那件黑色皮衣順著霧山的力道自動延展,瞬間封死了所有縫隙。江然這才注意到,對著外面的內襯繡滿了暗紅色的符咒——這是湘西趕尸匠的鎮煞紋。
“滋——“
令人牙酸的聲音從巖縫處傳來。最先追來的幾只蜈蚣撞在皮衣上,瞬間冒起青煙。它們的甲殼像遇到烙鐵般卷曲融化,散發出腐肉燒焦的惡臭。
霧山和江然死死的摁著皮衣,幸好這皮衣夠結實,按了約莫十分鐘,洞口才漸漸沒有了動靜。
江然已經精疲力盡,對著秋子昂幾乎是咬著后槽牙才憋出來的話,“你小子得有一百六十斤。”
秋子昂捂著頭的手緩緩松開,身上的橘色外套也因為整個人的松懈滑了下來,后背和肩膀處古銅色的皮膚就這么暴露在空氣中,皮膚下密密麻麻、一塊一塊的——是正在蠕動的蟲卵。
那些蟲卵在皮下蠕動的樣子,就像煮沸的粥鍋里浮起的米粒。秋子昂的皮膚被頂出一個個小鼓包,隱約能看見里面泛著熒光的液體。
霧山見此,一只手已經果斷的抽出匕首。之后另一只手從隨身的小袋子里不知道抓了一把什么黃色粉末,灑在刀刃上。
“按住他。”
江然死死壓住秋子昂的肩膀。觸手的皮膚滾燙得嚇人,那些鼓包在她指腹下不停跳動。霧山的刀尖精準地劃開第一個鼓包——
“噗嗤!”
粉紅色的膿液噴濺而出。一條還沒發育完全的蜈蚣幼體扭曲著鉆出來,細如發絲的足肢在空中亂抓。霧山刀光一閃,將它釘死在地上。
秋子昂突然劇烈掙扎起來。他的眼球上翻到極限,嘴角滲出白沫,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響。江然突然意識到——是那些蟲卵在控制他的神經。
“按住!”
霧山的手快成虛影。刀尖每次落下都帶出一蓬膿液,地上很快積了一灘粉紅相間的黏液。最可怕的是那些被剖出的幼體,即使被斬成兩截,依然在頑強地扭動。
當最后一個鼓包被挑破時,秋子昂猛地弓起身子,噴出一大口黑血。血里裹著條拇指粗的蜈蚣,落地就朝霧山面門撲去——
“鏘!”
匕首與獠牙相撞迸出火星。霧山順勢一挑,蜈蚣被攔腰斬斷。詭異的是,兩截蟲尸落地后竟各自長出新的頭尾,眨眼間變成兩條完整的蜈蚣。
“退后!”
霧山甩出三張黃符。符紙在空中自燃,化作火網罩住蟲尸。火焰居然是詭異的青色,燒得蜈蚣“吱吱“直叫。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味道,卻帶著股甜膩的腐臭。
江然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背不知何時爬上了幾條血線——是那些濺到的膿液!血線像活物般在皮膚下游走,所過之處傳來鉆心的癢。她剛要出聲,整條手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來,五指成爪掐向自己的喉嚨!
“定!”
霧山一掌把黃符拍在她天靈蓋。江然只覺得有股冰流從頭頂灌入,那些血線頓時像遇到開水的蚯蚓,瘋狂扭動著從毛孔鉆出。霧山眼疾手快用黃符接住,符紙瞬間變得漆黑。
“蠱毒入髓。”他盯著符紙皺起眉。
仿佛回應他的話,巖壁突然傳來“咔咔”的開裂聲。那些被封住的蜈蚣正在集體撞擊皮衣,符咒的紅光已經暗淡到幾乎看不見。
更可怕的是地面——無數細小的熒光正從磚縫里滲出,像倒流的星河般向他們腳下匯聚。江然蹲下身細看,差點吐出來:那是數以萬計的蜈蚣幼體,每只都長著人臉似的口器!
“走!”
霧山拽起還在昏迷的秋子昂。江然剛要跟上,突然聽見身后傳來“撕拉”一聲——皮衣被撕開了道口子,最先鉆進來的蜈蚣王竟有成人手臂粗,額頭上赫然長著顆人眼!
那顆眼球轉動著鎖定江然,瞳孔里映出她慘白的臉。蜈蚣王的人眼突然流出淚來,淚水落地竟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別看它的眼睛!”霧山一把捂住江然的雙眼,“是攝魂蠱!”
但已經晚了。
江然視野開始扭曲。石壁變成蠕動的肉塊,地面化作翻滾的血池。最恐怖的是霧山——他的臉正在融化,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復眼!
“阿然!”
遙遠的地方傳來呼喊。江然感到有冰涼的東西貼上額頭,隨即聽見霧山念咒的聲音。那些復眼幻象突然碎裂,她發現自己正死死掐著霧山的脖子,指甲已經陷進肉里。
“醒了嗎?”霧山的聲音有些嘶啞。他的脖頸上留著十道血痕,卻依然穩穩抱著已經昏迷不醒的秋子昂。
沒等江然回答,整條通道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磚石簌簌掉落,露出后面森白的——那根本不是石壁,而是無數蜈蚣互相纏繞形成的蟲墻!
蜈蚣王趁機撲來。霧山反手甩出七枚銅錢,銅錢在空中排成北斗陣型,將蟲王暫時困住。但那些小蜈蚣已經爬到腳邊,江然甚至能感覺到它們冰冷的足肢劃過腳踝。
“前面有光!”
霧山突然指向通道盡頭。那里確實有團朦朧的青光,隱約能看到扇雕著八卦圖案的石門。最詭異的是,所有蜈蚣都在距離石門三丈遠的地方停下,像被無形的屏障擋住。
“跑!別回頭!”
江然扛起秋子昂一條胳膊。三人跌跌撞撞沖向石門,身后傳來蟲潮沸騰般的“沙沙“聲。就在指尖即將觸到門環的瞬間,江然突然聽見霧山悶哼一聲——
蜈蚣王的尾刺貫穿了他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