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國有些失望。

在這個家，除了他，老大的話還是有份量的。

這幾個孩子都是孝順人，是好孩子。

老大誠實憨厚，一直護著幾個弟弟妹妹。

從小到大，有好吃的好喝的都讓著弟妹。

出車禍的那一年，老大才十二歲，原本還是一個小孩子，就因為是老大，一夜之間仿佛就長大了，成了自己的得力幫手。

小小年紀，如成人般的成熟穩重，打理著家務，還把幾個弟弟妹妹都照顧得好好的。

現在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雖然對弟弟妹妹沒能象以往那樣上心，但大體上他一直盡著做大哥的責任。

伊妮復讀這事，如果他拿出一個態度，弟弟妹妹也不會提出任何反對。

李建國的心思李大強不是不明白。

不然，爸爸又何必提出開這個所謂的家庭會呢？

如果爸爸根本不想讓伊妮去復讀，直接回絕馮校長，自己一個人作出決定就好了，何必多此一舉，搞什么家庭會議？

他之所以搞這樣一個民主活動，其實已經擺明了一種態度，他是希望伊妮能夠再去復讀一年的！

召集全家人在這里，只是想讓家里的每一個人都為伊妮的讀書之路盡一份心出一份力。

如此而已。

父子相連。

李建國的確就是這樣想的。

在這幾年里，他越來越覺得單靠他李建國，想撐起這個家實在太難了。

孩子們象竹子開花一般，一年比一年高，一年比一年大。

米要增加，衣要加大，小的要讀書，大的要找對象，結婚的要生孩子，沒結婚的要房子…….

一樁樁事，一筆筆開銷…….

之前他一直不服老，覺得肯干，肯吃苦，再大的困難也壓不倒他一米八三的身子。

可是…..

就在得知伊妮沒有考上大學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覺自己渾身散了架，感覺到一直支撐著自己的某種東西倒塌了！

預考時，她可是獲得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績啊！

而且平時的總成績一直非常穩定，一直名列前茅，最后一次家長會，馮校長特意跟他說，你家伊妮將來大有出息，普通大學就不說了，只要發揮穩定很有可能上清華，北大....

李建國嘴上說著謙虛的話，心里已樂開了花。

送孩子去考場時，他計劃好了，自己得再狠狠地努力一把，爭取多賣點蛋。

無論如何，孩子考上大學的請客宴要辦，不僅要辦，還得熱熱鬧鬧。

親戚朋友，伊妮的小學老師，初中老師，高中老師一個不落，全部請到家，好好地喝上幾杯。

還有村里的人，不管前村還是后村，男女老少，包括堂哥堂嫂還有在外面掙大錢的侄子會平全部請過來，還有城鎮大院的那引起人，也得請！

讓他們都瞧瞧他老李家窮是窮，但人窮志不窮，出了一個大學生！

整個村還沒出過大學生呢，他的閨女伊妮，成了第一個！而且還有可能是響當當的清華，或者北大。

哎喲喂，那小洋樓能比嗎？大學生絕對比那小洋樓要風光，任何人見到他也只有羨慕的份！

可是....

原本以為壇中捉鱉十拿九穩的事，誰知道竟然是這么一個結果。

他簡直不敢相信

信念......精神支柱……就這樣徹底崩潰？

平日里好端端的成績為什么在關鍵時刻考砸了？

他不甘心，很想好好地問問女兒，到底怎么回事？

但放榜的那天，女兒從縣城學校里回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蒼白著臉，原本瘦削的臉蛋上蒙了一層陰郁，兩只清亮如新水河潔澈的眼睛里噙滿淚水。

他看著心疼，幾次張了嘴，都把想問的話咽了下去。

他知道女兒心里難受，他害怕自己想要探究的話語再次刺激女兒的心臟。

馮校長說過，孩子發揮失利比任何人都難受。

落榜階段，她是極為脆弱的。

你們要多關心她，最好不要去刺激。

每年有多少孩子因為考場失利無法承受這種打擊而選擇輕生？

生命大于天。

李建國害怕自己不恰當的任何言行影響女兒的心情，一直小心翼翼。

不僅他如此，事實上，他已叮囑過家里的每一個人，不允許責怪伊妮半句，也不允許去刺探她考試失利的原因。

李大強開口的時候，李建國的兩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他很希望從老大的話語中蹦出某種力量，這種力量能使他再次恢復之前心中的那份信念。

可是……隨著老大的講話，他的眼神中原本將要點燃的希望之光又暗淡下去。

果然……老大還是不支持！

李建國閉了閉眼睛，他知道自己組織的這場家庭會議基本上已失去了意義。

他有些心疼地望向角落里低著頭的小女兒。

“難道我們老李家就要放棄一個大學生了！”

他象是在自問，又象在責問老大，或者全屋子里的人。

聲音低沉，卻散發著一種不滿抑或是一種悲壯！

李大強紅了臉，他是懂得父親的心思的。

但他實在沒有辦法做到象父親期望的那樣。

家里實在嚴重缺錢??！

老三和老四均將目光轉向父親，眼神里傳遞的都是愛莫能助的無奈。

這個家還輪不到他們倆當家，爸爸說什么就是什么，大哥說什么就是什么。

李嬸放下扇子，嘆了一口氣。

趙運枝此時昂起頭，目光掠過丈夫的左臉，停留在公公的臉上。

那是一張起了皺的國字臉，兩道濃黑的眉毛擰在一起，眼睛看著大兒子又似乎看著大兒子背后的方向。

“爸，您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人各有命，不是我們要放棄，是伊妮自個兒沒那個命，是她自己沒考上，怨得了誰？”

“家里窮得叮當響，就是沒米下鍋，您也要供她去讀書！可她呢……..女娃子家早早就談起戀愛，怎么能考得上大學？要說放棄，那也是她的事！是她自個兒…..”

趙遠枝的話還沒說話，屋子里就響起了另一個女人略帶幼稚卻激動的聲音。

“誰談起戀愛了？你在說誰？你這是誣蔑！大嫂，你憑什么說我沒考上是因為和別人談戀愛？你有什么證據？”

原本低著頭坐著的李伊妮忽然站起來，紅腫著的一雙眼睛里此時放射出一種銳利的光芒，象刀似劍。

一場爭執已然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