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國不相信，他家的日子一輩子就象現在這樣，總是這般拮據。
此刻，他真希望天上能掉下一個大餡餅，一萬或者更多的票子能砸到頭上，這樣就能昂首挺胸地做人，不必看別人臉色，不會被人瞧不起。
但那是癡人做夢！
快六十歲的老頭了，不至于那么幼稚，他還是分得清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李建國再次走到堂兄門前，作了一次深呼吸，然后臉上堆滿了笑，大踏步地走了進去。
李會平正坐在桌前和他的父母親說著話，看見叔叔進來，起了身。
“叔！”
“哎，會平，你回來了？”
李建國將前面聽到的那些讓他內心里難受的話語硬生生逼到了身體里的某個死角，他笑著答應著，熱情得有些夸張地叫著侄子。
“這才多久沒見，會平你又長高了，這身衣服也體面，象個機關干部。“
李會平低頭看看自己的白襯衣，嘴角扯了扯，淡然一笑，回了句，“也就那么回事。”
徐有鳳也擠出笑容對李建國打了招呼，便去泡茶。
李富貴則將一包兒子剛帶回來的茶葉遞給堂弟，“這是新茶，你拿去嘗嘗。”
李建國擺擺手，“哥，你還是留著自己喝吧，我一大老粗，白開水就行。”
寒暄幾句后。李富貴對堂弟和兒子說。
“平兒，你叔事情多，他的這個情況我和你說過了，你們叔侄兩自個談。”
說完，叫上老婆上了二樓，把空間留給了叔侄倆。
李建國看著比自己高出一點，身材健碩的侄子，感概萬千。
生下來還不到六斤，一晃都大小伙了，最重要的是，孩子如今出息了，了不得了，能力遠遠超出自己這個長輩了。
他很想再夸侄子幾句，但李會平的臉上十分淡然，就象面前盯著他看的這個人只是大街上的某個陌生人，很生份。
正在李建國矛盾著要如何開口時，侄子發話了。
“叔，我們長話短說，您是想借3000元，用于伊妮復讀還有三強蓋房子用？”
李建國怔了一下，點點頭。
“那好，我可以借，但有幾個條件。”
李建國又是一怔。
他感覺自己好象在派出所所長或者法官面前，整個氣氛變得十分嚴肅，這倒是他從來沒想過的。他不覺挺直了腰桿，臉上是少有的肅然，他看著面前的侄子。
李會平此時不茍言笑，眼神銳利，象辦著某種大案要案的某法官，正詢問著面前的疑犯。
李建國見侄子光盯著他，不說話，猛然想到他剛才說的“但有幾個條件”這幾個字，猜想他可能還等著自己的答復，便不由自主地張了張嘴，吐出兩字：“你說。”
“第一，雖然我們是親戚，但親兄弟明算帳，我們需要簽訂一份借款合同，另外，這3000元也不算小數，按您目前的情況來分析，恐怕一兩年內無法償還，所以這個合同我可能需要您還有您兒子或者女兒來簽字。”
李會平說著這些的時候，李建國呆呆愣愣地看著他。
似乎沒聽懂他說的話。
李會平繼續說
“我的看法最好由伊妮和三強來簽，您既然決定這筆錢主要用在他們兩人身上，一個要復讀，一個要蓋房結婚，他們就有義務替父還債。這一點您同意嗎？”
李建國終于聽懂了侄子的話。
他原本高昂著的頭微微向下，身子板也不再象先前那般挺直，反而類似肩膀上壓上了兩塊大石頭，身形彎曲，腦子里開始急速地思考。
一兩年內還上這筆錢，還真沒能力。
伊妮考上大學至少得三年才能畢業呢。
三強....
他媳婦還沒過門，就讓他簽這個借款合同，合適嗎？
要是讓三強那個強勢的丈母娘知道他女兒還沒嫁過來就已背負了一筆債務，她是不是得鬧翻天？
李建國想到這，心里一驚，抬起頭望向侄子，眼神似乎在問
“我和你簽不能算數？是怕我還不起，到時候不認帳？”他看著侄子那張冷漠的臉，腮幫子鼓了鼓，也能把這話說出口。
李會平并沒有接住他的眼神，而是看他背后的墻面。
李建國腦門里熱熱地，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
“您想清楚了嗎？”
李會平走到桌子前，背靠著桌邊，面向自己的堂叔，一條腿站立，另一條腿彎曲著，腳擱在站立的那只腿上。
神情高傲而冷漠。
李建國使勁眨眨眼睛，象不認識面前的這個人，臉上滿是驚訝不解甚至還有些怨恨。
但他什么也沒說，機械地點了點頭。
“那好，我們再談下一個話題，利息。”
“這3000塊，我需要從一筆投資中提取出來，我會損失一部分錢，所以，這個損失按理應該由您來承擔。”
“也就是說，除了銀行正常的利息之外，您額外還要再承擔我損失的這一部分，不過，您不要擔心，不多。一年也就多出幾十塊錢。您認同嗎？”
李會平提的條件全部出乎李建國的意料，他的臉由紅到白，然后又由白轉紅。
他感覺到腦袋瓜子嗡嗡地。
他甚至有些懷疑，眼前聽到的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但很快他意識到了。
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是的，他是來找侄兒借錢的。
既然是借錢，那么簽借款合同
付利息
讓子女簽字
似乎都應該，沒有不對之處。
對的，借錢嘛，就是這個手續。
李建國不斷地和自己說。
既然是借錢，既然是自己有求于人，那別人說什么就得聽，就得答應。
在他心里，此時已完全沒有了叔侄的概念
只有放帳人和借款人。
“叔，您要是不同意也沒關系。只是，我有我的原則。如果您同意，我們就開始辦理手續，不同意，我也愛莫能助了。”
李建國看著侄子象電影上的那些大人物一樣，聳聳肩，兩只手往外一攤，嘴皮子上下動著。
他嚅嚅地應道
“我同意，我同意。”
“那好，那我就繼續往下說。”
“說實話，以您家庭目前的情況，什么時候能還上，還真不好說。我看我們就按五年來定吧。“
李建國機械般點點頭。
“您家里這么多人，除了您在鎮上做點小生意外，就靠著十多畝地的收入。”
“種地能賺什么錢？一斤大米能賣多少錢？”
“您有沒仔細核算過，沒有收入來源，但開銷卻一年會比一年增多，您有沒想過這個問題？”
“光靠您倒賣雞蛋鴨蛋能養活全家嗎？”
李會平煞有介事地說。
李建國張著嘴，瞪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