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四年三月二十二，寅時三刻。

暴雨初歇的洛水河面浮著一層青灰色的薄霧，渡口殘破的烏篷船隨著暗流輕輕搖晃，船板上未干的血跡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暗紅。衛媔立在船頭，青礬綠斗篷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腰間懸掛的金印與青銅虎符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她抬手拂去眉間凝結的水珠，指尖觸及眉心血痣時，那點朱砂竟灼熱得燙手。遠處河岸的蘆葦叢中，幾只夜鷺被驚起，撲棱著翅膀掠過水面，在平靜的河面劃出幾道轉瞬即逝的漣漪。

“《山海經·南山經》有言：丹穴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凰。“

袁若的聲音自船艙內傳來，清冷如碎玉相擊。她緩步走出時，緋紅嫁衣的下擺已被雨水浸透，金線繡的百鳥朝鳳紋在夜色中泛著幽光。左眼尾那顆淚痣在月光映照下越發鮮紅，襯得她本就白皙的面容更添幾分冷艷。

衛媔側眸看她，唇角梨渦淺淺浮現：“袁小姐此刻還有閑情逸致念《山海經》？太尉府的追兵怕是已到三里外了。“

袁若輕笑，纖長的手指撫過腰間玉帶扣上的螭紋：“故圣人之道陰，愚人之道陽。衛姑娘以為，太尉此刻是正在城中等我們自投羅網，還是...“

話音未落，遠處河岸突然亮起一片火光。數十支火把如長蛇般沿著堤岸蜿蜒而來，馬蹄聲震得岸邊蘆葦簌簌作響。衛媔瞇起眼睛，隱約可見為首之人紫袍玉帶，正是太尉本人。

“看來是選了第三條路。“衛媔從袖中取出青銅鑰匙，在掌心輕輕摩挲，“親自來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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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初，潁川城郊官道。

晨霧如紗，將官道兩側的蘆葦叢籠在一片朦朧之中。衛朔策馬疾馳，靛藍深衣被晨露浸濕，緊貼在身上，勾勒出肩背凌厲的線條。他劍眉微蹙，星目如電，手中那柄形制古怪的短劍尚在滴血，劍穗上懸掛的銅錢隨著馬背顛簸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凡兵戰之場，立尸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

他低聲念著，忽然勒住韁繩。前方霧氣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只見一隊玄甲騎兵破霧而來，為首之人高舉的旌旗上，“朔方“二字猩紅如血。

“來者何人？“為首的將領厲聲喝道。

衛朔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銅虎符：“朔方軍舊部，奉謝將軍遺命，特來清剿叛賊！“

那將領看清虎符后，立即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末將參見少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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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正，潁川城樓。

殘陽如血，將斑駁的城墻染成赤色。衛媔立于城頭，纖細的手指緊扣雉堞。城內太尉府的親兵仍在四處縱火，黑煙遮蔽了半邊天空，燃燒的紙頁如黑蝶般紛飛，有幾片落在她肩頭。

建武七年，雒陽熛火燒城，煙塵蔽天。

她輕聲念著，指尖捻起一片焦黑的紙頁，上面“朔方軍械“四字依稀可辨。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衛嫻緩步走近，素白衣裙被風拂動，衣擺處銀線繡的梧桐葉紋若隱若現。

“三妹妹。“她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火器庫的密鑰，在我這里。“

她從袖中取出一枚青銅鑰匙，鑰匙末端刻著精細的鳳紋。衛媔接過鑰匙時，注意到阿姊手腕內側那道傷疤竟與鑰匙紋路一模一樣。

“阿姊早就知道？“衛媔抬眸，眼中閃過一絲復雜。

衛嫻垂眸，淡掃的秋娘眉間凝著一絲哀傷：“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只是我沒想到...“

她的話被突如其來的號角聲打斷。城下，太尉府的親兵已經開始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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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末，洛水畔密林。

古木參天，枝葉交錯如鬼手。衛妤跌坐在一棵老槐樹下，石榴紅裙裾沾滿泥漿，山根處那顆小紅痣因憤怒而漲得通紅。她染著丹蔻的十指深深摳進樹皮，指尖滲出絲絲血跡。

“《越絕書·記地傳》...都是騙人的...“她喃喃自語，眼中癲狂之色愈盛，“我的...本該都是我的...“

突然，她猛地抬頭，看向樹影深處：“誰？！“

樹后緩步走出一人，杏色衣袍被荊棘劃破，卻仍笑得天真無邪。衛朝把玩著一枚青銅令牌，令牌上“袁“字的一角，分明與她母親康氏珍藏的那枚殘玉嚴絲合縫。

“四姐姐，你在找這個嗎？“少年歪著頭，笑容純真得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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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三刻，崖壁密道。

巖壁上的火把搖曳不定，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衛媔手持青銅鑰匙，緩步走入密道深處。袁若跟在她身側，緋紅嫁衣在火光中如血般刺目，眼尾淚痣泛著妖異的光澤。

備者，國之重也。故倉無備粟，不可以待兇饑；庫無備兵，雖有義不能征無義。

袁若指尖撫過木箱上的鳳凰徽記，聲音低沉：“這些火器，本該在五年前就用于戍守邊關，卻被人私藏于此。“

衛媔沉默片刻，忽然問道：“袁小姐究竟是誰？“

袁若輕笑，從懷中取出一方褪色的絹帕。帕上繡著“芷若“二字，右下角卻多了一行蠅頭小楷——“永和三年，雙生棲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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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末，崖頂對決。

狂風呼嘯，卷起漫天沙石。太尉立于崖邊，紫袍玉帶在風中獵獵作響。他手中那柄鑲金嵌玉的長劍寒光凜冽，劍尖直指衛媔咽喉。

“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太尉冷笑，眼中殺意凜然，“沒想到，老夫經營多年的計劃，最后竟毀在兩個黃毛丫頭手上。“

衛媔尚未答話，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衛朔領著朔方殘部疾馳而來，手中高舉的青銅虎符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太尉大人，“衛朔劍眉微挑，嗓音冷冽如冰，“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您當真以為，我們會毫無準備就來送死？“

太尉臉色驟變，忽聽崖下傳來“轟“的一聲巨響。火器庫爆炸的氣浪沖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天空，震得崖邊碎石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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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末，衛宅紫藤苑。

燭火搖曳，將三枚長命鎖的影子投在墻上，交錯如鳳凰展翅。衛媔用銀簪挑開“衛媔“鎖片的暗格，里面赫然藏著一幅微縮的邊關布防圖。圖紙上的朱砂標記，正是當年謝夫人遇害的官道。

窗外，暴雨初歇的夜空澄澈如洗。月光穿透云層，灑落一地銀輝。銅鏡中，衛媔與袁若的倒影漸漸重合，眉心朱砂與眼尾淚痣竟組成完整的鳳凰紋樣。

袁若輕聲道：“《詩經·大雅·卷阿》有言：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衛媔抬眸，唇角梨渦淺淺：“《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亦云：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

二人相視一笑，眸中鋒芒如出一轍。窗外，黎明前的第一縷曙光，正刺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