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一下吧。”一瞬,晉不渾的身影便落座在殿上高座,鄭重其事地宣布道,“這是我在山下撿的弟子,還是個仙資平庸尚未入道的凡俗子,名字我已取好了,叫黃云微。”
原本羅子敷便是沖著晉不渾的嫡傳弟子而來,自己也已然通過考驗立于山門大殿上,如今被莫名攔了前程,心覺被戲耍,忿忿不滿:“你們毋見山言而無信,是想定了欺我?”
羅子敷話一出,羅夫子亦扶劍而動,眉宇如川。御劍山莊賦予他們的驕傲和尊嚴被毋見山的人看輕了,氣氛頓時變得異常緊張。
放到平日里,晉不渾打個噴嚏就當沒聽見,可今日他難得正經地收個關門弟子,還要被個山外的小輩言語威脅,他那不著調的浪蕩之氣剎那全無,眉目間的肅殺令羅子敷頓覺周身猶如寒刺緊迫,不能動彈。
“你不像是個蠢的。”顯然,這是晉不渾的一次警告。
羅夫子還想為羅子敷爭論什么,卻被羅柚暗中攔住,對他搖頭,低聲勸阻:“毋意氣。”
羅子敷雖有一時之氣,卻并非是個任性妄為的人,她清楚自己的目的,也明白自己的處境,強行爭辯不能讓自己在此討得一絲好處,要想繼續在這片極凈之地留下來,她只能退。
縱觀毋見山,聞聽唐小山仁厚寬容,最早入晉不渾門下,道至通明,毋見山的大小之事皆由他說了算,門下弟子眾多。祝小封術劍第一,也是龜山武道之劍的對頭,為人獨行寡淡,不好相處。姬小鈴仙姿國色,高傲無倆,任性胡鬧起來與晉不渾不相上下,羅子敷哪能甘心由她使喚。言玨生得神仙樣貌,豐神俊逸,又是天生神骨,據說是一日入道、百日煉骨、三年赴平池,但卻因性情風流不羈,求瀟灑快活而不愿問道仙門,這樣的神仙人物總能輕易招人喜歡,卻對她所謀無益。丁滿道法平庸,衷情于山水書畫,排演布陣,與羅子敷所謀無益。剩下的便只有領他們進山的常意,此人看似溫和從容,可眼神卻透著深沉,像是能看透人的心思,他入門雖晚,卻道法淳厚,低調內斂,又有竹君子的良名,若能與他做師徒,大約能助自己完成心愿。
當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因此放棄毋見山而重回龜山劍道時,羅子敷走到常意身前,跪行叩師之禮。
“羅子敷愿入毋見峰,尊常意為師,托付仙道。”
一時間,常意有些受寵若驚,不想天資卓群的寶貝竟會落到自己跟前來。他原先也只是推脫不了唐小山才領了個使者的差事,沒有準備給自己收個徒弟,情急之下,他將自己隨身的青笛傳給了羅子敷,也不知該對她教說什么。
晉不渾沉沉地嘆了口氣,說了一句“沒出息”便消失無蹤。
眾人只見常意面淡如水,卻不知他心中歡喜得很。平白得了個與羅夫子一般極具天資的弟子,又因黃云微的機緣破境平池而進伏眠,可謂雙喜。
上山的頭三名皆被龜山和毋見峰所攬,杏子林未得一人,白零穩穩地坐在高位上倒也不慌,果然沒過多久便又有一人走進殿上。
黃云微眼睛一亮,這不是那樹下的黑衣蒙面的姑娘。那姑娘從容一掃合吾堂眾人,目光停留在杏子林的高座上,而后緩緩取下面紗,露出真容。
長眉揚鬢,白雪砌膚,褐瞳如璃,似冰雕玉琢般的圣人,沒有一點瑕疵。白零的目光微漾,似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別樣之處,不禁驚立起身,親自走到她的面前,輕輕撥開她的頭紗,露出脖頸上盤繞糾纏的黑色符紋,心中便已確定了她的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白零問。
“葛瑟蘭。”她答。
祝小封看了一眼還在幻境中的人,不耐煩地散去了身形,也帶走了黃云微。
山門外,那些無法掙脫幻境之人全部重回山門之外,仿佛從未曾踏上通往山門的階梯。
進山之路已然封閉,白卷上的名字赫然顯現:御劍山莊羅夫子、羅子敷,凡人黃云微、白山葛瑟蘭、鶴王谷石又時,南海止浮觀陸雋。
杏子林一口氣就進了三個弟子,鶴王谷氣勢洶洶帶來了二十余弟子來,最終留下的卻只有一個身份卑微的石又時,平日里在藥廬里負責清掃的小弟子罷了,而那南海止浮觀陸雋是舍了觀主之位上山的,他的志向只有長生。白山葛瑟蘭原是掌祭圣女,白山遭難沒落只留下葛瑟蘭一脈,白零對這三人極為喜歡,全部收作了座下弟子,意欲親傳技藝,好似在擠兌晉不渾只收七數的怪癖。
婁底樓,唐小山的道場。
晉不渾捧著果盤盤坐在星羅殿的高座上,座下七弟子及羅子敷分列兩側,按著山門規矩準備聆聽師門教誨,原本是件極為嚴肅端正的事,可高座之上的人卻一副混世無賴的模樣,讓人敬重不起來。
“你們既然到了我毋見山,就要按我的規矩來。”晉不渾一邊說著,一邊吐著葡萄籽,“雖說你們之中大多都聽過了,可我還是有必要再說一次,你們務必要記在心里。”
羅子敷站在常意身后,原本以為晉不渾號稱山門第一,也該是個風姿超卓的人,今日一見,著實顛覆她的想象,心里難以接受。
“啊!”眉心突然吃疼,羅子敷忍不住捂著額頭叫出聲來。
抬頭看去,正對上晉不渾皺著眉頭的眼。他的嘴角還掛著葡萄皮,一副不高興的模樣訓斥她道:“師尊訓話不許走神。”
訓斥完羅子敷,又將常意招手上前,道:“有些時日不見,你的修為又進了許多,沒偷吃我的梨吧?”
“弟子不敢。”常意恭敬回道。
“我的規矩第一條,誰也不許偷吃我的梨。”晉不渾吃了葡萄再換棗,邊吃邊訓戒道,“第二條,誰也不許過問我的行蹤,第三條,你們都各自修行,別來煩我。”
果盤里的水果吃完了,晉不渾作為師尊的訓話也結束了,他向弟子們擺擺手,讓他們散去,唯獨黃云微身體定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當殿上的弟子都散去,晉不渾收斂了飛揚的浪蕩,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一臉嚴肅。
“你的父親和兄弟還活著,我將他們安頓在了一處安全的地方,你想再見他們嗎?”晉不渾問。
黃云微連連點頭:“求您帶我見見他們,我們一定會報答您的救命恩情!”
晉不渾起身從上座走下來,負手道來:“還記得我們初次相見么?”
黃云微點頭:“記得,記得。”
晉不渾繼續道:“我本夢中修行,你無意闖入我的夢中,叫我救你父親兄弟時向我磕了頭,算是行了拜師之禮,你本非修道之人,一無根基二無天資,勉強留在山中也與你無益,但你我師徒緣分一場,我既收了你為關門弟子,便要帶你入道,不求你能破境登仙,但望你自此以后不再是尋常凡人,心中有自己堅守的道義,能解自己的禍福劫緣,如此,你才能再見你的父母兄弟,你可明白?”
她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
鄰家的哥哥拜師父學本事可講究了,不僅要送上禮物,還要磕頭,要對待自己的父親一樣遵從師父。她既然有幸拜了一位仙人做師父,不僅要報答救命恩情,還要像對待自己父親一樣敬他,遵從他,盡力做到讓他滿意。
“我一定聽師父的話!”黃云微目光堅定,“師父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晉不渾摸著自己的腦門深深地吸了口氣,小徒弟心地純善倒是不錯,就是不太聰明的樣子,要引她入道,不知要費上多少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