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突然就聽不見了聞閏的聲音，黃云微回頭一看，哪里還有聞閏的身影。
“聞閏哥哥！”
“師侄哥哥！”
“聞閏！”
仍然沒有任何回應，黃云微見四下靜得出奇，不僅一點風聲也沒有，連腳踩在枯落的樹葉上都沒有發出聲音，耳邊只有那聲聲脆如春雪化水的輕吟，引誘著她不斷朝著聲音所在一步步前行。
不多久，她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來到一片空地，明明聽見聲音就從這里發出，可地上除了淺草什么都沒有，找了好些時候，她才抬頭發現一只通體金黃而冠尾赤紅的大鳥似小獸一般圈在樹梢上棲息，一呼一吸間便是她方才聽見的聲音。
黃云微從來沒見過長得這樣好看的鳥，連睡覺都與她見過的鳥格外不同，她好奇地盯著它看了又看，心里盤算著怎樣才能把這么好看的野雞捉回去送給師尊，肉是燉了還是烤了好吃，把它一身的金黃油亮的羽毛做成羽扇給師尊夏日里扇涼也好。
這樣想著，黃云微輕手輕腳地挪到樹下，順著樹干上的瘡口慢慢爬了上去，再屏息凝氣一點一點地順著枝干挪到它旁邊，將自己的外衫輕輕脫下在手上展開襟口，趁著它睡著了，一鼓作氣向下一撲一收便將它整個攏在衣衫里，那鳥也頓時沒有了聲音。
今日收獲頗豐，黃云微緊緊地抱著懷里的大鳥高興得不行，一轉頭就瞥見不遠處聞閏焦急地身影，黃云微趕緊跳下樹梢朝聞閏跑去。
“師侄哥哥，我又找到了個好東西！”
見她平安歸來，聞閏急切上前詢問：“你沒事吧？”
“沒事。”黃云高興著搖頭，“我要趕緊把這些都帶回去，晚了就不好收拾了。”
見黃云微無恙，聞閏也放心了，想著她闖了封禁，定會引起杏子林注意，趁人還沒到，聞閏帶著黃云微和她的一眾收獲趕緊離開梧桐半坡。
一回到梨園，唐小山就已經循著二人的氣息趕到了濃舍，黃云微再見到大師兄，迫不及待一路小跑到唐小山身前，不忘規規矩矩地朝他行了禮，才高興地對唐小山說道：“大師兄，你也來了，我正想讓聞閏問問你，師尊可在你那兒，我準備了一些禮物想要謝謝師尊。”
“禮物？”唐小山不解。
聞閏將黃云微的“雞兔”帶上前解釋道：“徒兒猜想，大約就是這些。”
唐小山將目光落到琪琪鳥和野兔身上，更是不明白了，黃云微興興地解釋道：“師尊救了我又做了我的老師，爹爹教過知恩要報，是要準備大禮拜謝的。”
唐小山見她脫了外衫似乎包裹著什么，黃云微坦然道：“這也是給師尊的。”
“師尊回山，行居皆在云上不見天，日夜靜修不涉凡俗，道至定澄方能一見，這些還是你自己處置了吧。”唐小山道。
黃云微低垂了眉眼，想那師尊謫仙一般的人物，這些確實有些淺陋了。
“杏子林那處既是沒鬧出什么事來，你稍后親自去說明原由賠個罪就是。”唐小山回頭囑咐聞閏道。
“是。”
黃云微低垂了眉眼，有些失落，卻還是上前輕輕拉了拉唐小山的衣袖，小心說道：“我知道自己比不得師兄們本事，能尋一些更好的，可師尊的恩德我不能不謝……”
“師尊救了你并未想讓你有所回報，他既收你入門你安心住下就是，山門中人向來各自修行，你尚未入道，還是留在濃舍之中等師尊傳喚授業得好，切勿胡亂閑逛，擾了山中之中其他同門的修行。”唐小山斂眉嚴肅教說道。
聞閏覺得自己的師父今日甚是奇怪，平日里待人寬厚，從不苛責弟子們的無心之錯，今日黃云微到底也沒犯什么事，怎么惹得他嚴詞以待。
黃云微初來乍到不懂山門的規矩，見唐小山嚴苛的面容自然認為是自己冒失做錯了事，唐小山的教誨也一一記在了心里，可眼下謝禮是一定要給師尊的，也許別人不在意，可她自己不能不上心。
冒著被訓責的后果，黃云微還是鼓起勇氣堅定地抬頭看著唐小山道：“師兄的話我記下了，以后一定不會再犯，可這些是我的一番心意，一定要當面送給師尊。”
“師尊不需要這些……”
“雖然我識字不多，但我知道救命之恩要還報，不管師尊不需要還是丟掉，還請師兄讓我將這些送到師尊面前，若師尊因此生氣，也責罰我一個就是。”
唐小山側目看了一眼身旁的聞閏，沒想到黃云微竟然會主動袒護聞閏，如此秉性倒是不錯，若她只是這山門的其他弟子，唐小山自然對她偏愛有加，可她一身凡骨毫無仙資，只這一條，日后如何指望她能為晉不渾有所助力，唐小山也只能在心里惋嘆，卻無法再對她有半分容情。
正當唐小山要再次拒絕她時，梨園之上傳來晉不渾慵懶悠然的聲音：“小山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可有禮瞞報呢，讓黃小七帶著她給為師的東西麻溜地過來。”
晉不渾既已開口，唐小山也無可奈何，只能將一口氣憋進肚子里，闊袖一揚，便將黃云微和她的一應禮物都帶到了云上不見天的山門所在。
黃云微抬眼，眼前是橫無邊際縱無盡頭的白色階梯，階梯上不著塵埃，一直延伸到云深霞光燦爛處，恍如神仙話本里說的仙苑圣境，是天上所在。
“師尊，就……就住在這里？”黃云微被眼前之景驚得不知該怎么說話，激動之心溢于言表，她的救命師父真的是神仙，像做夢一樣。
“我說過，云上不見天道至定澄方能一見，前路你一介凡身寸步難行，你將東西放在此處就可以走了。”
黃云微只顧眼前盛景，不知不覺就踏上了臺階：“這是天上？”
唐小山看著她，驚詫之色從他的眼中一閃而過，他的臉很快恢復平靜一如之前。
他淡淡地從黃云微身邊走過，踏上階梯向前引路：“走吧。”
黃云微回過神來，驚恍唐小山已經向前走了好遠，她忙從地上提起兔子和雞緊緊跟了上去，但因為兔子和雞太沉，她一路走得跌跌撞撞氣喘吁吁，即便如此，唐小山也視若無睹，從未想過對她伸出援手。
走了許久還未到，她趁著喘息之時回望山下，只見云霧茫茫，抬頭望天仍是層云飛霞，不見盡頭，左右無邊，她除了盡力跟上唐小山的一抹背影向前，似乎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你作弄她做什么？”茶臺邊，晉不渾提壺閑飲，余光瞥見云霧里的少女累得渾身是汗仍不斷挪步前行，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唐小山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后，不經意地為他拂去自樹上飄零而落的梨花，沒有答晉不渾的話。
在唐小山還是蹣跚走路的幼兒時，晉不渾將他撿來帶在自己身邊，他如今一切本事皆為晉不渾親授，人前喚一聲師尊，但他心里邊卻視之如父。
許多年來，山門的一應俗世麻煩都扔給了他，他全心全意籌謀，他的心思晉不渾怎么會不明白。
“都一把年紀了，怎么還這么倔。”晉不渾搖頭嘆息，又為自己辯解道，“我就在外邊撿了個弟子，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當時她都朝我磕頭了，我能不答應嗎？”
言說到此，唐小山悶聲提醒晉不渾道：“出門之前您可是答應過我，會從這屆入山弟子中擇選一個作為閉門弟子。”
“是啊，所以我讓她來參選了呀。”
“那是她有您的長生令，她的名字才會出現在卷軸上！”
“開山門是你主持的，常意執法，她能通過是她自己的本事，與我可無關。”
“師尊！”唐小山著急道，“羅子敷、葛瑟蘭、陸雋您哪個不能選，再不濟還有一個石又時，為何一定是她，她什么都沒有，一片空白，您仙羽在望，她如何能助您！”
“真是越來越啰嗦。”晉不渾不耐煩地撓搔著耳朵，不想再聽下去。
“師尊！您聽些勸，現下還有得回寰，她可以留在山門，我定會給她尋個好的去處，延年長壽不在話下，但決不能留在您的身邊。”
“呵呵。”晉不渾悠然躺在竹椅上，問道，“你想如何？”
唐小山認真說道：“只說凡俗之身道門無路放她回家，三年后碧海永川的盤仙雷鼓煉會，魁首入山門，您順理成章將他收入門下……”
“嗯，不錯。”晉不渾夸贊道，“小山子果然比我年輕，腦子就是轉得快些。”
“您這是答應了？”唐小山半信半疑道，“不會又欺我吧？”
晉不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你赤急白臉的嚇死我了，快收收。”
“您若聽得話，我也不必如此。”
“我好害怕呀，還請藏王收了神通吧。”晉不渾眼瞥云深處道。
見晉不琿沒有拒絕他的提議，唐小山當即撤下障眼法，層層云霧就此散去，露出一片開闊平地。
黃云微四處張望尋看，見晉不渾正悠然坐在一棵牛肚般粗壯的梨樹下，唐小山早已隨侍在側。
見到晉不渾，黃云微重新調整了一下呼吸，兩手提著雞兔高興地小跑過去，在晉不渾面前停下，一邊解下手上的東西，一邊跪下給晉不渾磕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