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封靜靜地看著這張明艷魅惑的臉,淡然的目光愈發變得冰冷,灃濂被這冰冷的目光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只聽撲通一聲,祝小封已經跳入寒海中朝著重重疊疊的藍貝急墜而去,灃濂來不及阻止,一道劍光掠過,寒海之底被一分為二,灃濂被劍氣阻隔于寒水之上,眼見他不惜冒著被寒水透骨,瀕臨一死的代價消耗自身修為施以策海術,將數千萬的寒地極貝全部翻騰查找,終于在深處找到灃濂的原殼,可里面卻什么都沒有。
灃濂在寒水中驚惑地看著他,二人四目相對,祝小封的目光卻不再如從前一般淡然,他身修正氣,對世間心懷憐憫慈悲,亦能為蒼生凜然赴命。可灃濂如今看他,滿眼的兇狠和暴戾像是要吃了自己,那是從未見他有過的強烈渴望。
她突然覺得自己身邊好涼,心里好冷。
濃重的絳紫在冰臺之下的寒水中愈漸漫染,灃濂伸出手來輕輕觸摸近在眼前的面頰,這一次他沒有抗拒。
她望著他冰冷的臉苦澀笑了笑,伸手取下綰發的珠釵,將它放在祝小封的掌心,輕聲問道:“你很喜歡她吧……”
見他沒有任何回答,灃濂輕輕地抱住祝小封哂笑,刺耳的聲音猶如萬千鋒刃扎在他的心窩上:“你和我,我們都是一樣的,你敢告訴她你是誰……”
話未未落,灃濂在他的掌下形消身滅,唯有一片絳紫浮于冰臺之下,在這白亮清透的寒窟中猶顯醒目。
他將珠釵上最大的一顆紫珠拔下扔進寒水之中,輕瞥一眼,淡淡說道:“修行不易,好自為之。”
絳紫淡去,寒水澄明,冰臺上多了一封油紙包裹著什么,而祝小封早已拿著自己想要的東西不見了蹤影。
才出了寒川,透骨的寒氣趁他身體虛弱之時攀骨覆肌,早已伺伏在雪域燎原上的白狼嗅出了出擊的絕佳之機——一個傷重的道人,身上帶著至純之物,若能取其修為,使其寶物,必定能極大地助益自己功成。
淡淡地瞥了一眼眼前攔路之獸,不止是眼前,還有兩側的積雪的松林,突兀的黑石之后,貪惡和殺氣無處可藏。
肅殺的風雪迷了他的視線,他平靜地自后脊中拔出一柄白霧繚纏的長刃將它插入腳下的積雪之中,風雪嘎止,聽得生生冰碎崩響,松林之下血色斑駁,眼前的白狼碎如冰屑。
祝小封從它身邊漠然走過,即便墮境見衰,寒氣侵體,于他而言不過爾爾,他既不靠這副身骨存活于世,亦不靠這身修為獲敬于眾生,他原本就是不該活于世上之人,他又何必恐懼于這世上之物。
山門之前,他扶著古樹緩緩坐了下來,為了克制體內的寒氣,他周身正氣外泄,修為迅速發散,山門就在眼前,只要重回山門解了半戒忌,眼前之危一瞬而解,他就還是祝小封。
可臨到山門,他卻萌生了死的念頭,這世上沒了祝小封,可還會有人傷心,還會有人記得……
“沒有人會記得。”晉不琿躺在枝頭,淡淡答出了他內心所惑。“上官鎮的人不會記得是你救了他們,瑛娘已去,也不會有人在乎她經歷的一切,那丫頭也不會想要知道你為了取珠承受了怎樣的痛苦,沒有了你,活著的人還活著,死了的人還是死了,你不過也是蕓蕓之一,又有何不同。”
“你呢。”祝小封苦笑,“沒有我,你過得快活嗎。”
“棄情絕愛、長生不滅、至強無敵的逍遙如何不快活。”晉不琿閉目輕言。
“她會傷心吧。”祝小封閉目輕嘆,想起上官鎮他欲舍身成仁的那一夜,她摔得渾身是傷也要奔向他,明明心里害怕一死還是想要陪他留下來,他們明明相處未深,何來的這樣深情厚誼。
厭井之下,當他深陷惡念怨恨以為自己終于能有所了斷,聽到她追尋的聲音,看到她追覓而來的瘦小身影,心里莫名沉重,像是自己身上層層包裹的罪惡被扒了下來,害怕她看清。
“棄情絕愛……”
祝小封緩緩睜開眼,看著自己蒼青如尸一般的雙手,吃力地扶著樹干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一步步挪向山門,腳下步步落霜。
祝小封將手伸向山門,心里自喃:她會傷心吧……
上官鎮因被濁氣而病弱之人在聞閏與蘇瑤的調理之下愈漸恢復如初,誰都道這場疫病來勢兇猛,去得也奇怪,逃難道青山村的人見上官鎮無恙,也陸陸續續地都回來了。
上官美林經此一事身體也大不如前,已然不能再親自授教,只好將學生叫到跟前,已為他們看好了一位新的教書先生,名叫林邏,若有不愿意留下另有去處的,他也能寫薦書,為他們的前程鋪路。黃云微還在休養中,上官美林之意也由張妍代為轉達了。
只是張妍在一旁興興地說著,黃云微恍恍惚惚地聽著,心里卻惦記著祝小封,她不知祝小封是不是受傷了,是不是又躲著她去做什么不要命的事了,以至于張妍把話說完了,她還愣著神。
“黃小七!”張妍捏了捏黃云微的鼻子,幫她回過神來,“你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黃云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問:“你剛剛說誰要走了?”
張妍掰著手指頭跟她說道:“梁良要躲他外祖家避學去,文肆武正同家里鬧著要參軍呢,還有陸遠,科考將近,他家里要他回去先娶親再立業,楊覺也要走,說是祖父病重想他回去見一面,還有幾個也要走,說是家里有事,其實也是擔心外公不在,那林先生一無科舉仕名,二無高官門路,又怎么教得了他們。”
頭一次聽見這個林先生,黃云微倒有些好奇:“嫣嫣你見過林先生嗎?”
嫣嫣搖了搖頭:“我從未聽外公說起過這個人,只是近兩日才知道,外公說起他時十分欣賞信任,說若林先生來教定勝過他百倍。”
“這般厲害?”黃云微驚呼。“那年紀也是很大了吧?”
張妍也覺得十分吃驚,說道:“我曾遠遠透過書房的窗漏見過,雖看不清臉,但看衣著裝扮,年紀倒是不大,斯文得很。”
“那他一定很有學問。”黃云微判定道。
“再作學問也要先喝藥。”正說著,聞閏從樓下端來了給她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