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麗和季凡同一天生日。

大一開學填新生資料，坐在最前排的季凡收走資料時說，嘿，我們兩同年同月同日生。阿古麗抬頭注意到他，一個很瘦很單薄的男生，與林景晨差不多高，但沒有他強壯，一看就是小白臉的類型，她討厭的類型。林景晨是她喜歡的第一個男生，他們高考后在一起，剛到拉小手的熱戀階段，就去了不同的大學成了異地戀，她將見到的每一個男生與林景晨對比，有的沒他高，有的沒他帥，有的沒他聰明，仿佛林景晨是她心中豎起的標桿，其他的男生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異地戀讓阿古麗惶惶不安，她每天要給林景晨打無數個電話，起床、吃飯、上課、看書、睡覺……她要林景晨每天給她寫一封信，見面的時候一起給她……她不許林景晨跟其他的女孩子講話……

你應該有自己的事情，試著去體驗大學生活，林景晨說，你讓我沒精力學習，每天都在哄你。

他說：我們分開一段時間，這樣對你我更好。

難道一段山盟海誓的感情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開始，又莫名其妙地結束？一直都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分手后，阿古麗陷入自我懷疑，明明她的心這么炙熱，林景晨這么好，卻不要她了。那么一定是她的問題，可她有什么問題，她的愛這么濃烈，滿得溢出來，生出瘡痍。

阿古麗試著從那種焦灼的、無處安放的壞情緒中走出來，她參加了很多社團，報了很多班級活動，從早忙到晚，有時候會忘了吃飯，忘了睡覺，也忘了林景晨。

一次話劇社公開演出，演的是《簡愛》，宣傳部安排阿古麗去拍照片，發在校內網站上。

“我跟你一樣，是有靈魂的，也和你一樣有一顆完整的心，如果上帝賜給了我一點財富和美貌，我一定會讓你難以離開我，就像我現在早已經離不開你一樣。”

當聽到女主角大聲說出的臺詞，阿古麗心里難受，這些天的委屈和疲倦一齊涌上來，她躲在后臺偷偷哭出來。

話劇結束后已經天黑，阿古麗也哭累了，感到腳底輕飄飄地，仿佛下一秒就會倒下。

“嘿，看個話劇而已，至于這么傷心？”

一個男生從后面叫住了她，是季凡，班上那個與她同一天生日的同學。

“誰傷心了，我可沒傷心。”

還不承認，你看看眼睛都哭腫了，腫得像頭豬，干脆叫你豬古麗算了，季凡說，朱古力，嘿，還挺好聽的吧！

阿古麗瞟了他一眼，并不想搭理他，快步向前走去。

“喂，朱古力！”季凡扯著她的書包肩帶，聽說你男朋友在S大學？學霸？你哭這么傷心不會是失戀了吧？被甩了？

阿古麗在宿舍張口閉口都是林景晨，宿舍的幾個女孩子都聽煩了，可季凡怎么會知道？這都不重要，誰還沒幾個愛聊八卦的朋友。

“要你管。”

阿古麗對季凡并沒有什么好臉色，季凡總是嬉皮笑臉，完全不像林景晨那般沉穩。

“你哭得再兇他又不知道，干嘛要折磨自己快樂別人。你得從一段失敗的感情中總結出經驗，你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甩嗎？”

“為什么？”阿古麗突然回頭，嚇了季凡一激靈。

“真被甩了？猜對了？”

“說啊，為什么？”阿古麗抬頭倔強地盯著他，不依不饒。

季凡的眼睛從上到下地掃視她，看得阿古麗心里直發毛，本以為他會說，因為你不好看，或者是你不夠漂亮之類。

季凡很不屑的表情，”因為你愛他超過了愛自己唄。”

切，什么鬼，你怎么會知道我失戀？阿古麗問他，你認識林景晨？

“原來叫林景晨啊，都說了我是瞎猜的。”季凡說：”不知道嗎，你們宿舍的楊天歌和我們宿舍的邱波是一對兒。女生宿舍發生了啥，我知道也不奇怪吧。我還知道你每天跟你的林哥哥要打三百個電話，不是哭就是鬧。”

“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怎么這么惡心？”阿古麗白了他一眼，問道，”楊天歌還說了啥？說我被甩了？”

“真是我猜的，沒有男生能忍受這種‘作’法兒，遲早會分手。”季凡滔滔不絕起來：”被甩的原因，就一點：他不喜歡你了。道理很簡單，只不過你自己不敢面對，當然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因為你不獨立，你眼里只有他，卻丟掉了自己，生活沒有目標，沒有自己的愛好，他憑什么喜歡你。看過《白發魔女傳》嗎？為什么卓一航對練霓裳戀戀不忘？因為練霓裳很獨立，她有自己的追求，武功也很厲害……”

阿古麗雙手捂著耳朵，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那些話像一把刀子在她心里剜來剜去，”你話怎么這么多，像個機關槍似的。”

季凡一臉得意的神情，”我是看你哭得太傷心，為你刮骨療傷。”

“哼，你這刮骨刮得，傷沒治好，倒把我刮死了”，阿古麗說，”你這好意，我可真領受不起。”

季凡忍不住撲哧笑出來，”你嘴巴可真毒，像條毒蛇似的。”

眼前這個頂著腫眼泡跟他吵架的女孩子，剛剛還在后臺哭得梨花帶雨、惹人憐愛，沒想到懟起人來可真厲害。

“不好好看話劇，跑到后臺偷看女孩子哭，你是什么怪癖？”阿古麗憤然道。

我偷看你？季凡冷笑，我在后臺搬道具，道具組！

“喔。”

明天周末，道具組要出去采購，你跟我們一起吧？季凡接著說，散散心，療療傷，總比一個人躲著哭強。

“好，去就去！”

阿古麗表情倔強，她確實沒有好好看看這座城市，原本計劃與林景晨逛遍這里的大街小巷，如今是沒機會了。可她總歸要看看這座龐大的城，林景晨在那頭，她在這頭，還沒開始靠近，就散了。

“還真不客氣。”季凡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道具組的人還真多，一窩蜂地擠上公交車。

季凡帶她擠到雙層公交車的頂層，搶了個第一排的位置，他說這里居高臨下，視野開闊。

天氣漸涼，不知不覺已到深秋，道路兩旁落滿梧桐樹的葉子，還來不及清掃，就被輪胎轉入車流之中。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大家匆匆忙忙地趕路，與其他城市并沒有什么不同，阿古麗想到高中的校園，也有大片的梧桐樹，大家在落葉上寫滿歌詞，或者摘抄一些句子，夾在厚厚的英文詞典里，她的英語不好，不像林景晨總是能流利地背誦整篇英語課文。

季凡看出阿古麗情緒低落，問她，林景晨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這么讓你牽腸掛肚念念不忘？

阿古麗斷斷續續地訴說著那些斑駁的回憶：林景晨是我的同桌，他很聰明，每次考試都在年級前十，我卻偏科嚴重。老師說，阿古麗你要多向你的同桌學習，英語再不及格，就不用考大學了。可我的物理很好，有一次考試我的物理成績比林景晨還要高兩分，阿古麗得意地說，他經常輔導我功課，有時候我給他帶飯，他也幫我買飯，一來二去我們就很熟了，他性格很開朗，并不像那種高高在上的學霸。有一次，我在抽屜里發現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的”我喜歡你”，我問前后桌的人，這是誰放進去的？她們都不知道，還開玩笑說，是不是情書啊，肯定是林景晨放進去的唄。我當真了，雖然那并不像他的字跡，我那時可能已經喜歡上他，所以愿意相信那是他放進去的。當然，我后來才知道，那并不是他寫的，我至今都不知道是誰放進去的。當時，我很亂，第一次被人表白，有點害怕，有點竊喜，不知如何是好，可他看起來跟平常一樣，并沒有什么不同，我只好假裝什么也沒發生，可我們的關系還是有些細微的變化，有時候他跟我講題，我突然就會臉紅，然后慌張轉過頭去，他那么聰明，肯定發現了什么。后來換座位，他坐在離我很遠的位置，我已經不找他講題了，新的同桌也是名列前茅的學霸，有時候我會找新同桌講題。但在圣誕節，林景晨送了我一盒巧克力，這在當時是很曖昧的禮物，我討厭這種不清不楚扭扭捏捏的關系。于是我寫信問他，你喜歡我嗎？他很快回信了。然后我們一直在寫信，在同一個教室里，寫了兩年……

阿古麗很快說完了故事，這是她第一次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審視與林景晨的關系，原來并沒有那么轟轟烈烈，也沒有多么溫情動人，不過是一次自作多情的意外，激蕩起以愛為名的水花。

“你可真勇敢，”季凡說，”朱古力，你不該是現在的樣子。”

很快到了批發市場，組長將采購任務安排下去，交給不同的人，季凡分到是采買假發。

假發攤上，季凡將一頂爆炸頭套在阿古麗的頭上，”朱古力，你好像步驚云”。

又給自己戴了頭長卷發，”看，我像不像摩登女郎？”

阿古麗被他手叉腰的扭捏姿態逗笑了，罵道，真變態！

對比過幾家的價格，季凡在阿古麗耳邊嘀咕道，現在該你上場了，你懟人這么厲害，去跟老板講講價。

我才不會，阿古麗落荒而逃，她從小最怕講價，拉拉扯扯像在吵架，每次媽媽買東西到了討價還價的環節，她都是躲在后面一聲不敢吭。

原來是紙老虎啊！你這張嘴巴也就罵人厲害，關鍵時刻派不上用場，季凡笑話她。

阿古麗不作聲，站在門外遠遠看著，哼，愛買不買，我又不是道具組的人。許久不見季凡出來，阿古麗湊過去張望，他正眉飛色舞地與老板娘討價還價。

季凡還真是深藏不漏，假發的材質、品牌都能說上一兩句，還一口一個姐姐地叫著，把老板娘哄得喜笑顏開，幾個回合下來，價格直接腰斬。

你厲害！阿古麗悄悄向季凡豎了個大拇指。

“這么會講價的男生，真少見，”阿古麗不知道是該夸他還是損他，”宿舍的女孩們逛街，真該把你帶上。”

“這是生活常識，懂嗎？”季凡說，”誰規定男生就不能講價，男生的錢就不是錢啦？”

回學校的路上，大家都有些困意，瞇著眼睛休息。季凡塞著耳機聽歌，阿古麗倚著窗戶，半夢半醒中，耳邊傳來一陣陣夾雜著人流喧囂的風聲，思緒也隨著風聲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她想到媽媽、最愛吃的紅燒牛腩、每年生日媽媽都會做這個菜，她決定今晚給媽媽打個電話，告訴她班上有一個男生跟她同一天生日，還想到大學的校園都沒好好逛過，聽楊天歌說三號食堂的云南米線很好吃，一定要去嘗嘗……唯獨沒有想起林景晨。

喜歡看話劇嗎？下車后，季凡問她，以后話劇社有排演我叫你。

嗯，阿古麗點頭答應。

……

雖然與季凡同班，卻不經常能碰到。大學里都是女生坐在教室的前兩排，男生坐后兩排，涇渭分明。

有時候季凡給她發話劇社的演出時間表，她去看過幾場，最喜歡的是《青蛇》和《戀愛的犀牛》，觀眾席總是寥寥幾個人，大部分時候季凡都在后臺忙碌，并不常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