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日子雖過得清閑,卻不自在,每日跟著鄭教習早午習禮,不乏無趣。
不過張璟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好不容易支開了鄭教習與小桃,趁著太子三率的人都在校場操練,十四娘尋著機會偷偷溜了進去。
陳云之正趴在床榻上,后背的傷已經換過藥,精神也好了許多。
“幼娘,你來了,給我倒杯水,趴這兒一動不動的,渴死我了。”
陳云之一轉頭,一杯水恰好擺在他面前,與此同時還有一雙靈動的眼盯著他。
“縣……縣主。”陳云之一驚坐起身,忍著疼也要將自己的身體遮蓋住。
“陳衛率,你的傷還未好,不必起來的。”
陳云之紅著臉驚奇瞧著她道:“聽幼娘說起那日的事,多謝縣主相救,不知今日前來找云之,可是有事?”
“是有一事……”十四娘也不知從何說起。
只能將六年前她誤闖皇家圍場一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陳云之聽著,眉頭鎖得更緊了:“你是說,是我救了你?”
“是。”十四娘的臉色微微泛紅,“六年間,其實我時常能夢見那日你救我的事,如今能夠重逢,我其實……”
“等等!”陳云之仍舊不解,“屬下明白縣主的感激之情,但為何認定是我救了您?”
十四娘一指:“你那面具,那日,你正是戴著那個面具。”
“你看到了?”陳云之顯然有些慌張,自言自語道,“難道,殿下連這事都和你說了?”
十四娘看著他,似乎很在意那個面具。
想起六年前那面具共有四人,難不成他是建寧王養的死士?
戲里死士都是暗中刺殺敵人,不能露面。難怪昨日李倓如此緊張,看來楊國忠所說的亂賊刺客真是他派去的。
十四娘安慰道:“其實,我知你內心忠善,做此事也非你所愿,若有人脅迫,你也不必害怕。”
“這?”陳云之看著她更是不解,眉頭鎖成一道川,“我想縣主是誤會了,面具我確實有,若說是昨日那個,那是殿下落在我這兒的。”
“什么?”
她指著那豬臉面具:“如此傻傻笨笨的面具,怎得會是建寧王殿下的呢?”
陳云之委屈看著自己,再看了眼豬臉面具:“縣主是覺得云之看上去傻傻笨笨的?”
可不是,誰人會把豬臉當作是面具,一點威嚴殺氣都沒有,更何況是平日最瀟灑俊逸,身份尊貴的李倓?
若坊間得知李倓有這特殊癖好,那些女娘估摸早跑了。
陳云之算是松了口氣:“如此說來的話,殿下便是縣主的救命恩人了,您要報恩還是報仇,可別找我,找他去!”
得知這真相,十四娘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這豬臉面具是李倓的?那六年前的那位是?
“縣主若是覺得難以開口,云之可以幫你去說!”
“不必!”十四娘態度立刻變了,雙眸緊盯他威脅道,“今日之事若你膽敢透露一句,我便將昨日的事稟告圣人。”
陳云之真是無辜,方才女子還旭日清風的,如今變電閃雷鳴,變了樣。
她大步從屋內走出,秋日的涼風吹去她臉上的紅暈,再一想起方才對著陳云之的臉紅情深之久的模樣,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造孽啊……”
那日,陳云之是面具少年她心中是喜,如今豬臉少年成了李倓是亂。
“縣主,你此處的針法錯了。”
她低頭,這才發覺這好好的五瓣桃花多了一瓣,這可并不是好兆頭。
鄭教習坐到她身側問道:“縣主今日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十四娘看著窗外,面具到底是什么?他們有四個人不錯,李倓,陳云之,那還有兩個會是誰呢?他們是在密謀什么?
她抬眸:“幼娘,那日你為何問也不問就幫陳云之?”
幼娘臉瞬間如花色:“婢子……婢子只是相信,相信殿下與陳衛率。”
“你知道他們所做何事?”
“婢子不知,不過殿下為人謙和,又心懷大唐,定不是壞事。”
手中線早已揉成一團,十四娘起身:“他對東宮所有人皆是一般討好,男子這般行為最是危險!”
這話還是阿姊告訴她的。
幼娘豁然笑道:“縣主這是先入為主。”
“就算如此,我心中還是不安,此事不簡單。”
幼娘拿過她手里的花線:“惴惴不安是一日,瀟灑也是一日,縣主何必太過在意呢?”
她看向幼娘:“你是個大智之人。”
幼娘淺笑:“幼娘可不敢居功,這話也是殿下常說的。”
果真,像她那三兄能說出的話。
自那之后,十四娘與建寧王的交際更少,只是遠遠看著馬場上那個瀟灑的身影;每每與他有關的事也是刻意避開,免得心亂。
大唐好男兒那么多,為何偏偏是他?
不過即使真是他,那一聲十四妹便已是將二人越推越遠了。
“娘子又心不在焉。”小桃蹲在她身邊,“走!咱們去瞧馬球賽去!”
就連平日不喜動的幼娘也點頭,許是見她這幾日心情煩悶。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二人便將拉拉扯扯到了三率校場之上。
“十四妹!”李倓一人一馬,朝她那處招手問道,“會打馬球嗎?”
陳云之一手牽馬,一遍跳起:“縣主快來!就差你了!”
半推半就的,當真是被人安排了。
“縣主且瞧這。”
陳云之牽過的小驢同她差不多高,鬃毛色澤還未發油發亮,這不就是糊弄小孩和小娘子的玩意。別說跑,怕是快走也費勁!
“縣主可是不滿意?”陳云之看了眼身后,小聲提醒道,“那兒的可都是烈馬。”
十四娘繞了一圈,一眼挑中了一匹:“就這匹!”
三率的眾人唏噓不止,此馬乃是廣平王殿下的白蹄烏,此馬通體烏黑發亮,唯獨四只蹄子雪白,雙眼堅定絕非尋常馬。
陳云之牽馬走來:“這可是戰馬,性子烈,別到時誤傷了縣主。”
幼娘也一旁勸著:“縣主,陳衛率說的在理,若真想要騎馬,讓他選匹溫順的。”
東宮眾人只知大唐女眷優雅,卻不知十四娘五歲便開始學馬,阿姊不愿學,阿耶便把這一身的本事都教與她了。
李倓騎馬而來:“十四妹,你確定沒問題?”
“自然。”那馬比她高大半個個,只瞧她一躍上馬,絲毫沒有猶豫的模樣。
她拽著韁繩:“三兄,這馬球得有個彩頭才是。”
“十四妹想要什么?”李倓爽朗笑顏。
她仔細一想:“在這東宮什么也不缺,不如就賭一個秘密。若我輸了便告訴三兄一個秘密,若我贏了三兄也告訴我一個。”
“好!別輸了哭鼻子!”沒想到他如此爽快就答應。
張璟已成竹在胸,勝券在握。
馬球規則很簡單,場上三三成對,一人一騎一球杖,騎馬用杖將球擊進球門得一面旗。一炷香時間,旗多一方獲勝。
場上那人一出手那球快如流星,在空中打旋,好在陳云之也是個武將,身手不凡,以一個彎身下馬將球直接截住。
“縣主!”陳云之揮臂將球一傳。
十四娘這小小身子在白蹄烏上一顛一顛,幼娘這心懸著難下。
可誰知這小娘子馬上風姿不同,這白蹄烏雖是烈馬,卻仍舊被她一會兒就訓得服帖,一個撈球便躲開眾人,擊進第一球了。
“縣主得一旗。”
“縣主!”鄭幼娘忍不住歡呼出聲,又立刻將自己的嘴捂住。
小桃在一旁倒是笑得自然:“教習想喊便喊吧,我家娘子可是八歲隨著公主打馬球賽的,放眼長安無人能及。”
都說寧親公主善文墨,可她的這位十四女卻是文墨不通,就學了這些不頂用的。
鄭教習雙目鎖在場上,深吸一口氣:“可你家娘子不知,這皇宮禁內論騎射可無人敢與建寧王相提并論。”
這一個無人能及,一個無人相提并論,可謂是不分上下。
擊球與控球乃是馬球技術關鍵所在,不過還有一點便是團隊協作。幾個人間如若有默契則能夠事半功倍。
少年一個蹬馬下身撈球,眼看這球就要被陳云之截走,卻一下擊打被攔了回去。
三率中皆是他的部下,大多和他一起出生入死過,他這默契將桿一揮,便落進了球門。
“建寧王得一旗。”
李倓看著她欣然:“十四妹這是練過的?”
“三兄也不賴。”
馬球場上響起了戰鼓與琴樂,配著樂聲,馬踏聲更有節律,擊球者更為亢奮。
十四娘的眼中已是必勝的決心,她單腳踏馬,直手遠擊,這馬上風采一點也不必男子差。
陳云之接球,他控球不錯,雖是過人,但卻還有李倓在前頭。
二馬并排而行,眼看著就要分出勝負。
可誰知此時亢奮的不只是他們,還有那匹馬。
“馬,馬失控了……”小桃指著那匹馬。
發瘋的不是白蹄烏,而是李倓那匹白色颯云馬,忽地雙目發紅,顯然不對勁。
“你!你的馬……”
配著樂聲,此馬更是失控,任憑怎么拉韁,白馬如同受驚般不斷將后蹄向外蹬去。
馬背上那人定是要被甩出去的。
這甩出去,輕則斷胳膊斷腿,重則傷害姓名。
“我去尋幾個人來拉馬。”鄭教習正想去喊人。
李倓卻氣定神閑,雙手緊緊拉住韁繩,將它逼到外場柵欄之間,靠著柵欄終于停了下來,人險些就要被顛出去。
不過他那雙手已是被韁繩勒出的血痕,眾人下馬跑過去查看。
“殿下?”陳云之看著那白馬雖被困,但仍舊發瘋似踢人,還真應了當日那瘋馬之說。
“三兄。”十四娘也跑了過來,“可有人傷著?”
“不必擔心,我沒事。”李倓看著沒事,但神色凝重起來,似乎這事更大了。
他查看了一周道:“這馬是被人下了毒。”
下毒?
陳云之本是想質問,可想了想還是壓低聲音問:“殿下可是懷疑楊國忠的人?”
十四娘雖不了解原委,但這楊國忠是個睚眥必報之輩,不少忠臣受害。上回因瘋馬一事吃了虧,眼下就真搞了一出瘋馬害人。
險些傷了人,這手段還真是毒辣。
若當日真給他尋著證據,可不得在圣人面前告一狀。
還未等往下想,宮里頭忽地派來了人尋到了這馬場來,使者乃是圣人身邊的高內侍。
高內侍受恩寵,能讓他親自而來的,必然不是小事。
而他站在面前,神色也是異常不安。
“殿下,圣人急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