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橫遍野的洛陽城,幾月前的六萬人如今留下不到千人。
封常清預料不到的是,匆忙召集的六萬人大多是市井子弟,沒有多少實戰經驗。
與安祿山的專業軍隊相比,連連敗退。
“殿下,封將軍已經下令燒橋?!?/p>
那意氣風發少年眼下多了一道長長的疤痕,是前幾日與封將軍一同斬殺敵軍時留下的。
一個好看的少年臉上多了一道疤,仍誰都會多看一眼。
“洛陽城內百姓如何?”
陳云之說道:“按殿下的意思,已全部疏散?!?/p>
“洛陽城地處要地,不可失守?!鄙倌贽D身朝著上東門趕去。
上東門聚集著最后千人的士兵,他們大多失了氣勢,散落著的兵器,癱坐著的士兵絲毫沒有斗志。
封常清身披盔甲,上了年歲的他背影有些疲憊。
他看著諸人,語氣平靜:“將士們,你們聞到了嗎?從城門外傳來的血腥氣,是方才犧牲的我們大唐的士兵。”
諸人未動容。
他看著遠處:“這片土地,我們負責守護它的安寧。安賊猖狂,殺人嗜血,可百姓家人何故?想想家人,被安賊砍下頭顱之時,你們眼下還能放下這把刀嗎?”
諸人抬頭,不少人拿起武器站了起來。
“即便這是一場必輸的戰,我們也一定要打完!為我們在長安的家人,為我們大唐!”
“為了回家!”
所有人站了起來,眼中是真實的恐懼,也是堅定,明知赴死,毫不猶豫。
封常清拔刀直指遠處:“國家興亡,在此一戰。我愿與大唐共存亡!”
“愿與大唐共存亡!”振聾發聵之聲響徹山谷。
李倓站在后頭,原來戰爭沒有他想象的那般暢意,生死危難間,將軍也并非神人,也并無不戰而勝書本上的傳奇故事。
“殿下,這洛陽若是失守,定會動搖大唐之根基?!?/p>
面前這人叫邊令誠,是此次圣人派來的監軍,因是個宦官從不被高仙芝與封常清看起。
“監軍這是何意思?”
邊令誠諂媚道:“此戰必輸無疑,殿下在此最終也落不到好處,不如你我先行回長安,稟報圣人戰況,也好提前做打算?!?/p>
“大戰將至,監軍這是想逃?”
邊令誠笑道:“我是監軍,自然與將士們一起。只不過殿下也是聰明之人,此時回長安稟報,也是我職責所在,再者若是圣人當真問罪,也好將這罪責給封……”
他一把揪住邊令誠的領子,雙目瞪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邊令誠似乎慌張起來:“殿下,我這也是為了您,您,出行前,太子特意交待保護好您的……”
李倓看著他:“他們說的沒錯,你果真,不算個男人。”
他松手,邊令誠癱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攥著。
……
第二日,敵軍從四城門挺進,盡管封常清李倓與敵軍僵持,但還是寡不敵眾。
退居都亭驛,戰敗。
退守宣仁門,又敗。
洛陽最終失守,封常清一行人只能退至陜郡,與高仙芝匯合。
“恩師?!狈獬G宕藨鹨丫A?,身后也就數百人。
高仙芝乃是老將,此戰本是不用他出手,但眼下大唐危難之際,已無人可用。
“什么也不必說了,先帶著將士們去歇息一會兒。”
高仙芝看到身后的少年,問道:“你是,建寧王?”
“是?!崩顐剳?,恭敬道,“早聞高將軍威風,晚輩李倓?!?/p>
“殿下折煞我了,您這臉是怎得弄得?”
李倓眼下這道疤尤為顯眼,高仙芝也一眼注意到。
“征戰沙場的,在所難免,高將軍不必擔心?!?/p>
高仙芝看著封常清,笑道:“你這小徒弟倒是個硬骨頭,沒有半點嬌氣?!?/p>
“我啊,倒是沒看錯,這小子身上,是有股勁!小子,你可怨我,讓你多了道傷疤?”
李倓說道:“怨只怨,沒有同師父早些出入戰場?!?/p>
“你?。 狈獬G謇市?,“不過,師父我眼下也帶不了你了,只能跟著你恩祖一起?!?/p>
“為何?”
高仙芝倒是說的淡定:“圣人聽聞常清洛陽失守一事,大怒,下令剝削他的所有官職。”
李倓頓時想起一人:“此事定是那監軍邊令誠弄出的事。待我上書同祖父將情況說明,定讓師父官復原職!”
高仙芝與封常清相互看了眼一笑。
李倓不解。
“師父與師祖像是早就知曉?”
“你方才上戰場,還不懂這戰場上的規矩?!狈獬G鍚灹艘豢诰?,“我們打仗,也不全靠官職率領士兵。在意官職的,就是那些朝堂中弄權勢之人?!?/p>
李倓問:“可若無朝中的官職,底下士兵如何聽令?”
高仙芝喝了一口酒:“殿下不知,常清年少時孤立無援,將士們愿聽他的話,一則是因他真有領兵之才,二則因他與將士同心,軍中賞罰分明,從不徇私。軍中上下敬畏,但凡是常清的兵,斷不會有叛變之人?!?/p>
“幸得恩師知遇之恩,否則也無報效國家之力。”封常清舉酒飲盡。
“你那麟兒方才出世,此戰罷了,定要請我吃酒。”
“那是自然!”
李倓看著這師徒二人,他們是為大唐征戰的英雄,卻也是世間最最普通之人。
外頭,邊令誠求見。
“高將軍,眼下洛陽兵敗,這叛軍倒是士氣大增,如今潼關若是失守,我看你我都無法向圣人交待?!?/p>
高仙芝冷哼一聲:“怎得如今是閹人來指揮我做事了?”
他看向一旁的封常清,忍住氣道,“下官自然不敢讓高將軍做事,封常清,馬廄的戰馬需要好好刷洗一番,還不快去?”
“邊令誠!”李倓看著他,“你這是不要命了?”
誰知封常清拉住他說道:“戰馬確實重要,我去刷便是?!?/p>
馬廄內,封常清提來一桶水。
“倓兒不解,師父為何要對那宦官低頭?”
“我不同他吵,便是向他低頭了?”封常清拿著馬刷,用力刷馬,“小子,你得知道這世上不善之人數不勝數,莫要與小人計長短?!?/p>
封常清雖其貌不揚,但心底與格局卻是不一般的。
李倓心中還是一肚子火,邊令誠這種人殺了算是除害。
“你小子心高氣傲的,他日定要吃苦頭。”
李倓抱著手臂:“誰人還能讓我吃苦頭。”
封常清揪著他的耳朵:“那你師父讓你刷馬,是不是還不行了?!”
“我……師父你別使勁,我這就刷!”
夕陽余暉下的潼關,未曾沾染血腥,卻是風雨前的平靜,令所有人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