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縱馬跑累了。于是她坐在馬上，慢悠悠地從西苑往回走。
馬兒走起來一搖一晃，阿初的身子也跟著一搖一晃，發間那支金簪也一閃一閃的。
司竹和司英也跟在她身后，司禾又不見蹤影。
有風吹來，帶著幾絲水氣撲面而來，是夏日難得的清涼。
阿初嘆氣：“無聊。真是無聊。二哥三哥不進宮，連打馬球的人都湊不齊。”
司竹積極出主意：“殿下若是無聊，不如像瑤殿下一樣養只小貓小狗來解悶。”
阿初搖頭：“算了吧。前年阿瑤養的兔子死了，她整整哭了兩個月，眼睛差點沒哭瞎。
寵物寵物，再怎么愛它寵它，它終究不是個能長久伴著的東西。
倒是累得人白白傷心一場。”
司竹卻笑道：“能讓殿下打發一時的無聊，也是它的運氣了。”
阿初想了想，還是拒絕了，“阿瑤沒有心，能養這些玩樂。我不如她。”
司竹張嘴想說什么，卻又閉上了。
西邊的天空上，小朵小朵的烏云飛快地聚集成一大團。天空漸漸陰沉起來。
“要下雨了。”司英仰頭看了一眼天，提醒道，“殿下，咱們快走。”
內苑是不能騎馬的，連接西苑和內苑的長廊倒是離廣云宮不遠，也不用傳喚肩輿。
在長廊入口，阿初下馬把馬扔給司竹，手里仍攥著那片荷葉，與司英沿著長廊一路向東南方向而去。
還未行至宮門，遠遠聽到廣云宮里頭吵吵嚷嚷的，熱鬧極了。
“怎么回事？”阿初一臉興奮，回頭招呼司英快走，“看看是不是有人打起來了？”
司英無語，自己人打起來了殿下你也不用這么高興吧？
門口有小宮娥正伸長脖子往外看，遠遠看到阿初之后，轉身一溜煙往回跑了。
司英：……？
阿初：……？？？
兩人對視一眼，心里大叫不好，足下發力，飛身向小宮娥跑走的方向奔去。
不過幾息起落，便追上那小宮娥，司英一個跟頭攔住她的去路。
小宮娥不過是在宮里干粗活的小丫頭，除了掃院子的時候遠遠瞧見過殿下幾回，連貴人身邊的大宮女們她都搭不上話，更別提被人追上攔下。此刻小丫頭嚇得跪在地上，眼淚汪汪，好不可憐。
“你看見殿下跑什么？”司英板著臉，聲音冰冷，“說，你是哪里派來的奸細？”
阿初：……倒也不用這么嚇唬小朋友。
那小丫頭雖然害怕，也算有幾分機靈，立馬跪正了身子，邊磕頭邊哭著說，“奴婢知錯。奴婢不該跑。
是綠櫻姐姐讓奴婢在門口盯著，若是殿下回來了，便速速回去告訴一聲。”
她邊說邊抹淚，好不凄慘，還不忘從手指縫里偷偷瞧阿初的臉色。
不算燕姑姑、司英這些空降人物，紫桐是廣云宮一等一的大宮女。那綠櫻算是紫桐手下最得意的二號人物。
司英臉色稍緩。
阿初感興趣地蹲下身問她，“哦？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倒要回去問問綠櫻，你說的是不是實話。”
“奴婢名叫朱音。”她輕輕抽噎著，“奴婢去年進宮后就來了廣云宮，奴婢不是奸細，奴婢也絕不會騙殿下。殿下盡管去問綠櫻姐姐。”
這小丫頭看著也就跟阿瑤一般年紀，哭得臉都花了，可一雙大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停，眼睛一眨，就掉下一串淚珠來。
瞧著又可愛又可憐。
阿初心下就有幾分憐惜她。
“好吧，那你擦擦眼淚，起來跟我們走吧。”阿初柔聲道，隨即給司英使個眼色。
司英看明白了，但她也不會哄孩子。
司英硬著頭皮，僵硬地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扔到朱音身上，面無表情道：“擦擦吧。”
沒想到那小丫頭哭得更兇了，她流著淚緊緊攥著司英扔下的手帕，聲音哽咽道：“謝謝司英姐姐。從來沒人像殿下一樣待我這么好。我愿一輩子伺候殿下，來報答殿下今日的恩情。”
司英：……你倒是趁機演起來了。
阿初：？剛剛她到底干了什么，讓這孩子對她如此崇拜？？？
不過居然有人對她又敬又愛，還是這么小的孩子，阿初心中還是有點感動。
畢竟誰不愛聽好話？
自己的德行果然很出眾，上可感動上天神明，下可感化南國萬民。
趁阿初自我感動的時候，司英迅速反應過來了：這死丫頭肯定在拖延時間。
算了，這宮里總算有個看著機靈的。
“哎呀，你別害怕，快起來吧。”阿初還在飄飄然，“我問你，宮里在吵什么呢？鬧哄哄的。”
這個朱音倒是很清楚，她站起身，迅速抹了一把臉，清脆快速道，“祁國的月王姬，就是大公子的那位未婚妻，剛剛遣人給殿下送來一只西陸特有的小雪豹。”
她站起身，眨巴著眼睛，淚水沾濕的下睫毛還緊緊貼在下眼瞼上。
可能是剛剛哭過的緣故，她瞳孔最深處微微泛起一抹極淺的藍色。
聽到朱音的話，阿初的眉毛忍不住皺了起來。
朱音還繼續說道，“紫桐姐姐還有白桑姐姐都在發愁，不知道喂它吃什么。
結果一打開籃子，那雪豹竄了出去，弄得殿中一團亂。姐姐們正忙著滿宮把它捉回去呢。”
“綠櫻姐姐忙著找人去收拾屋子，遇見奴婢之后就囑咐奴婢，讓奴婢去盯著門口。
若是殿下回來了，快點跑去告訴她。”
“唉……”阿初唉聲嘆氣，疾步向殿中走去，轉向司英說道，“司竹真是烏鴉嘴。”
司英也無語，一手拎著短腿朱音大步走著，一邊勸阿初：“殿下也不用心煩，找人養著就是了。”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朱音，正好對上小宮娥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于是提議道：“不如讓這丫頭養著算了，反正她每天也要掃院子，順手的事。”
阿初：？怎么個順手法？
不過這主意不錯。
繞過前殿側邊的回廊，中殿的庭院中擠滿了興奮看熱鬧的小宮娥。
庭院中央站在樹上的居然是司禾，他手里還拎著一只皮毛雪白夾雜著黑色點點的幼獸。
樹下站著一臉焦急的紫桐。
“殿下回來了！”人群中不知道哪位千里眼尖聲喊了一嗓子，眾人立即作鳥獸散狀。
一時間，站滿了人的庭院中，跑得只剩下司竹、紫桐還有白桑。
紫桐立馬上前行禮，開口道：“殿下恕罪……”
“行了，”阿初一揮手打斷紫桐，司英把手中的朱音拎到眾人面前，“我都聽這丫頭說了，這是未來的嫂嫂送來的禮物。不能怠慢了，得找人好好養著。”
紫桐低頭稱是。
“先讓小朱音養著吧。”阿初懶得操心，隨手點了人。
“反正后殿的偏殿里沒人住，”阿初邊往殿中走邊隨口吩咐著，又回頭對朱音笑了笑，“千萬別把這小東西養死了。”
“是。”朱音立馬跪下，脆聲道，“請殿下放心。奴婢必定用心照顧它。”
紫桐臉上有幾分猶豫，不明白殿下怎么就看上了朱音，最終她也并未張口勸阻。
“殿下，”紫桐低聲道，“這雪豹太小了，一路上也不知道吃什么養著。”
“小時候吃奶，長大了吃肉唄。”阿初想了想，也不十分確定，“總不會什么都不吃吧？多試幾樣，每天讓朱音喂它點羊乳喝。它亂跑也沒事，這么小也咬不壞什么吧？”
紫桐暗暗道：您是沒看見剛才這小東西一巴掌拍倒一個燭臺的厲害。
反正怎么也不能送回去，還得好好供著。
廣云宮又要多一位祖宗伺候。
紫桐一陣發愁。
·
雨終于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從午后一直下到晚上。就寢時分，雨也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阿初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趴在床上看戲本子。昨天司禾從宮外偷偷給她捎進來的。本子寫的是爛大街的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
但是書里面畫著十分漂亮插圖，書中有個短發俠客，屢屢救廢物男主于水火中，圖畫里也把俠客的側影畫得高大又帥氣。
阿初看得津津有味。
正看到那俠客一連拒絕了三位傾慕他的女子的情節，阿初眼前忽然一暗。
她使勁揉了揉眼睛，還是一片黑色。
難不成她熬夜看畫把眼睛看瞎了？
此時從床頭上出現一個銀白色的發光的球，那球緩緩飄向她，將她整個人包裹在里面。
阿初又揉了揉眼睛，發現她對面坐著一位熟悉的白衣紅裙的少女。
少女的身體，像現實中的一片虛影，又像夢境中的一縷幽魂。
從球內部向外看去，是一片無盡的黑暗。
“令之？”阿初不確定地喚了一聲，“是你嗎？”
對面的少女沖她綻開了甜美笑顏，“小阿初，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