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問的，我都白說了！”鐘示鳴有點著急了，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開個網店，你覺得一個人，或者夫妻兩個人就可以當老板了，這等于創造了2個工作崗位，對吧？你看看現在的情勢，不就很明白了嗎，為什么一直不讓無人車送快遞送外賣？

“舉個例子，以前一個工廠，可以養活自己和工人以外，還養活了20個批發商，每個批發商養活15個渠道商，每個渠道商養活3-5個工人，大的渠道商養活十幾二十個工人，零售商養活3個店員，大商場的話養活幾十上百號人，一個工廠可以提供幾百上千個，甚至上萬個就業崗位。每個人都能有飯吃。

“你所謂的電商，工廠直發，大家覺得網上便宜，就到網上去買，線下賣貨就沒有人去，沒有人去老板就賺不到錢，賺不到錢就關門了，關門了與之先關的店員、渠道、物流，就都沒有了工作。

“與此同時，網店需要大量的物流人員、客服人員，看似創造了大量的就業崗位，但沒有考慮因為實體店關門造成的那些失業的人員。而且物流、客服這些基礎工作用人門檻低，就回看到研究生和初中水平的人一起，都在送外賣，送快遞。

“所以，在以前，當財富恒定的時候，不會憑空產生大量的就業崗位，有人有就業崗位，就意味著有對應的人失業，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假設全世界有130個人，只有100個工作崗位，無論怎么做，也不可能再產生30個工作崗位，來養活這30個人。”

天樂恍然覺得這么多年，自己被騙了。

鐘示鳴頓了頓，瞟了眼魏大桐，依然靠在沙發上，閉著眼，能看到眼球不時滾動，眉間微蹙，應該是他那顆算力超群的腦瓜子在思考著什么，又像在縝密地計劃著什么。

“那就是說，如果送外賣都不要人力了，那就徹底失業了！”天樂忽然冒出一句。

接著又說：“那不讓AI涉足這些領域，那普通人終其一生的努力也就是送個外賣，做個基層打工仔，那還有必要增加那么多教育開支嗎？那還有人愿意花時間花金錢培養孩子嗎？”

“那不就成了‘反智’社會了嗎？”

“那國民教育水平低下，那教育就會落后，那就是事事都落后，那就是‘民弱’，民弱則……”

天樂被自己的幾個“那”搞得說不出話來了，不敢想象，AI如果真的替代了人類，哪怕一代人的時間，整個社會會變成什么樣子。

周天樂來這里之前，他的資料鐘示鳴自然看過的，又是校友，多少知道他這個藝術類的富二代頗有幾分文人風骨，在學校的時候就是校內有名的理想主義者。

只是幾年職場，還能保持這樣的思考量和憂國憂民的想法，實在難能可貴。

“你們的計劃是？”魏大桐忽然坐起來，問道。

“你剛進來時候，看到那些人是反AI訓練的，也就是入侵到AI訓練系統，將大數據標注的內容打亂，延緩AI的迭代升級，盡可能減緩AI替代人類的工作。”鐘示鳴解釋道。

“顯然這條路是不行的，只是緩兵之計。這種行為就好比當初英國紡織女工用罷工來抗議紡織機代替人工一樣。沒有人能阻止科技代替手工，不然就沒有什么非遺文化保護的說法了。”魏大桐說道。

“這里本來是個志愿者組織，后來AI越來越快，就有不少人全職在這里進行反訓練了，還有一些飄落在各地的紅客，自稱為綠林菇，因為工作在陰暗里，希望最終的目的能成為參天的森林，取了這么個名字。

“哦，對了，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資助人署名，綠竹翁。”鐘示鳴繼續盡可能多的向他們介紹著他知道的情況。

“之前我在一個技術溝通的群里，知道了綠林菇，就業余時間做了一些任務，后來聽人介紹說這里全職也可以有薪水拿，雖然比我在外面拿的稍微少一些，但是我很快也就到了職業天花板了，到時候我就被自己做出的AI替代了，再花幾個月甚至半年一年找工作，還要還房貸，算下來，不如現在這樣少拿點合算……”

魏大桐笑道：“所以你就正式加入了？又怕辭職了就沒有退路了，才想出金蟬脫殼這一計？”

“是啊，請兩三個月的假肯定是不可能，旺躍模型如果正常被訓練出來，慢則三五年，快則一兩年，我肯定早晚要被優化掉了。”

“可是來了發現錢拿的少了，事情也沒有朝著能解決問題的方向發展，我又開始焦慮掉頭發了。”

魏大桐知道鐘示鳴這百萬年薪拿的很是焦慮，傳說中的中產索命三件套他一樣沒少，媳婦全職太太、3個孩子都在國際私立讀書，獨棟大別墅，月月還貸款。

看上去光鮮亮麗的鐘總，實則是個外面光的驢糞蛋兒。

怎么說呢，這就好比你拆二代和富二代，富二代底子厚，一下多個三五百萬或者少個三五百萬對生活沒什么本質的影響。

房子，車子，該有的東西都有了，剩下的身外之物沒了還會有，大不了在全款買的大別墅里過清湯寡水的日子，隨隨便便變賣點家當，只要不是個敗家子，也有體面的穿著，能吃飽喝足，不至于多落魄。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換給拆二代可就一樣了，本來底子薄，一次性補貼個三五百萬，聽著是筆橫財，城市里買個房子買個車子，把房一裝修，幾乎沒什么錢了，買房還得是公寓樓，如果是稍微高檔點的小區，工資未必購交物業費的，剩下的錢計算著花，未必能花到終老。

若遇不爭氣的，再泡上幾個妞，被人盯上的沾點賭，很快就又一副窮酸落魄相了。

鐘示鳴雖不是敗家拆二代，一路有魏大桐的幫助走到今天，但是架不住底子薄，掙點錢也在這世俗紅塵里裝潢了門面，沒想過有一天掙不到這么多錢了怎么辦，買房的時候也沒想過房價跌了貸款怎么辦。

魏大桐低眉輕嘆，想到這些，不覺起了慈悲眾生的念頭。

端起茶吹了吹浮在碗上的茶葉，感受到溫度正好，不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