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禾月的視線挪到了外公身上，四目相對，禾月還是開口了。

“外公，不好意思，我收拾你房間的時候看到了你枕頭底下禾瑯的百日照。”禾月笑，笑著笑著眼里泛起了淚光，“你說，你怎么不問他兩要張新照片呢？”

話題中心的禾瑯噤聲了，他不敢說話了，甚至不敢哭。

倒是殷柔突然站起來，斜著身子沖過來，一個巴掌扇到禾月的臉上。

她氣的直發抖：“禾月！你說我和你爸也就算了，是，這么些年我們對你是不夠關心，但外公呢？你怎么可以說外公！”

只有外公，最愛她。

“殷柔！”外公喝她。

整個家瞬間安靜的可怕，只能聽到大家因為生氣沉重的喘息聲。

最后，禾月忍住眼里的淚，盡量拔高聲音，假裝冷淡的模樣：“你們趕緊走吧，去江滿月過你們美好的生活吧。”

說完，禾月就跑回了房間，將門牢牢反鎖。

可反鎖的只是一道門，它隔絕不了殷柔他們的怒火，斷斷續續的話還在往禾月耳朵里鉆：“我走了這里就要給你住嗎？”

“禾月，你還沒有賺錢呢！你有什么底氣讓我們走！”

……

禾月用手捂住嘴巴，她怕她的哭聲會傳出去，她怕他們割舍不下她。

她想他們趕緊走，離她遠遠的，陳松那個瘋子說不準會對她的家人下手，她不能，也不愿意承擔這份危險。

最后，是外公開了口，一個個才憤憤的回了房間。

這頓飯，無論是油汪汪的爆炒蝦，還是燉了一上午的老母雞湯，還是那道禾月最愛的魚包肉，漸漸的失去溫度，難以下咽。

禾月也就這么坐在地上哭睡了去，直到身體歪倒在地，她才清醒過來。

她看著潔白的天花板緩了緩神，嘗試著站起來，才發覺自己腿麻的厲害，只能靠在墻上歇了好一陣，才拉開門走出去。

沒想到外公正好從廚房里走了出來，手里還端著一碗芋頭餃子。

禾月不喜歡吃面粉做的餃子，她覺得芋頭餃外皮勁道，最喜歡里面包了冬瓜，一口下去，水滋滋的，很鮮。

祖孫兩還是第一次這么尷尬，兩個人呢l站在客廳里，一南一北，相望無言。

最后還是外公走了過來放下餃子，往禾月面前一推，坐了下來。

“你坐下，我有問題問你。”

禾月想了想，還是走過去，垂著頭坐了下來，不敢去看外公的眼睛。

外公又說：“你吃。”

禾月這才看了眼外公，她剛剛說了那么多傷人的話，現在一時之間覺得拿不起這個筷子。

“等下都冷了。”

聽外公催促禾月才小小咬了一口，餃子和記憶中一樣好吃，她一邊吃一邊聽外公說。

“小禾月啊，生出來的時候頭發黑黑的，可茂密了，就是鼻子塌，兩個眼睛一條縫，鼻梁還皺巴巴一條縫，所以她外婆叫她二郎神。”

一滴淚落進熱騰騰的餃子湯里，泛起了漣漪。

“小禾月啊，很好騙，我和她說7月7能看見鵲橋，她就從天擦黑等到凌晨，那么小一個，小臉就那么仰著，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小禾月啊，我一直說她沒出息，你說怎么會有這么沒脾氣的人呢？別人欺負她她都不知道。”

禾月聽出來了一絲不對勁，她抬起眼，透過熱氣去看外公。

只見六十多歲的人，在這一刻顯得有些局促，他的拳捏了又捏，到最后雙目帶有期望，甚至那么一絲哀求。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禾月覺得餃子梗在喉嚨里咽不下去，難受的慌。

“我的小禾月，還會回來嗎？”

或許是從很早很早以前，禾月重生回來見到外公第一眼開始，就出賣了自己。

外公覺得面前的禾月不大對，明明就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外孫女，可是又突然多了一份主見、勇敢和堅毅，那是之前的禾月萬萬沒有的。

她的世界不再局限在林夏檸和洛漪嵐之間，她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學習目標，她的世界在她的努力下一點點變得開闊。

他作為外公是應該要高興的，可是他總是在晃神的剎那，想到小時候的禾月在每一個新年來臨之際，揉著眼睛問自己：“外公，爸爸媽媽什么時候回來呀。”

而他就會撒一個又一個謊，等一個遲到的團圓夜。

現在的禾月不會了，她會大聲講話了會說自己的委屈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人本來就是要長大的，可他作為外公怎么那么不舍得呢？

到這個時刻，禾月終究是情難自已，雙手捂面哭了出來。

外公走過來輕拍她的背，詢問：“到底……發生了什么？”

禾月環住他的腰：“外公，對不起。”

不是故意趕你走，不是非要和大家吵架，可是她知道的未來太過悲慘，而她又無法自私的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是不是和阿檸她們有關？”外公一語中的，他抬手擦去禾月的眼淚。

“外公。”禾月決定坦白，“其實我一直是小禾月，只是是二十八歲的小禾月。”

外公一怔，想從她的臉上找尋到一絲歲月的痕跡，可是面前的禾月一雙眼真誠，沒有半分撒謊的樣子。

外公后退兩步，跌坐在藤椅上：“那她呢？”

和他朝夕相伴的這具身體里的小禾月的靈魂呢？

禾月抿唇，這個問題她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

祖孫兩沉默著，客廳里只能聽到滴滴答答的鐘聲，突然外公抬手抹去了眼淚：“一定是你過得不好，才會回來。”

禾月的淚還沒流干，她哭，外公也哭。

禾月走過去在外公的膝上趴下：“外公，我有我回來要做的事，是我不得不做的事。”

外公點著頭，一下一下撫摸她的頭發，小小的一個人兒，記憶中路都走不穩，現在卻要推開他撐起的天了。

“禾月，無論你要做什么，你要記住你還有外公。”頓了頓，外公補充，“還有你那不成器的爸媽。”

“我知道，我知道。”禾月擦去眼淚，向外公保證，“等我的事情一結束，我就立刻回家，回到你們身邊。”

不是一個空空的房子，有親人在的地方，才有資格被稱之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