殃翼在漫長的工作歲月中保留下來了寫日記的習慣,實際上,這也是她生活的樂趣之一。動物們在感情方面有缺陷,無法體會到部分正常人類能感知到的情感。
雖說機構會安排他們學習和進一步實踐了解,但那只是飲鴆止渴罷了。
殘酷的現實是,機構雖然沒有限制成員間的戀愛和婚姻,可絕大多數人已經失去了生育能力,這也是加入超自然組織的代價之一……
動物們內心深處不時會萌生出人類不曾擁有的“空虛心理”,這種狀態至今沒有出現任何被解決的案例,甚至生前任職心理醫師的「謎紊部」成員也無可奈何。
聽上去只是簡單的心理問題,但如果就此放任不管,會逐漸演變成可怖的欲望。具體是什么方面不能以偏概全,但從赫爾楽鋱頻發的惡劣事件來看不會特別美好。
殃翼同樣擁有這樣的空虛。
白色鋼筆在日記本上洋洋灑灑書寫著少女縝密的心思,至于具體內容還是不要偷窺的好。
在不諧音大規模出現之前,她在蒼月的主要職責之一便是觀察與了解人類,為治愈此類癥狀提供必要依據,現在也只能被迫喊停。
筆尖一頓,緊接著展開全新的一段。
于理已然登上了她的不可信名單之一。為了保守什么秘密把與自己合作的神秘邪教徒殺死,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分身死亡為代價……這是完全有可能的發展。
至于那枚被視作邀請函的胸針,經布芝銘檢查無法發現任何可能被注入神力的異常現象。
無名鎮中駐使奇怪的言論,尚未調查清楚部分鳥類昏迷的原因,神秘歌唱家的神術……整個神鴉林似乎已經陷入了十分危險的境地,現在只差一抹火花就可以點燃整個炸彈。
這抹毀滅色的美景,導火索會是明日的演出嗎?
布芝銘漫不經心地靠在椅背上,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發呆一般。她暫時沒有把自己的夢境當閑聊一般隨意講出來,首先是因為疑點過多,其次她本人對超自然神秘學非常感興趣,在大多數書籍中夢是一種特別的載體,所反映的信息和內涵也十分豐富。
很顯然,布芝銘昨天晚上的夢根本就不是普普通通不真切的存在,即使再過遲鈍也能發覺。
夢里的那個“彩溢時”給她一種強烈的違和感,明明長相完全相同,性格也好像差不多,但是感知部的第六感不容小覷——那絕對不安全。
如果在這種夢里死掉的話現實說不定也會跟著同步呢……
“想什么呢?這么認真。”
彩溢時右手撐著臉頰,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眼角染著淚問道。殃翼還在奮筆疾書不太好打擾,只能來騷擾一下自己的另一位朋友嘍。
“嗯……其實也沒什么。”
布芝銘還在思考要不然告訴對方自己奇怪的夢中世界,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三人各自的想法的動作。
門外傳來模糊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是工作駐使:“您好?殃翼小姐,請問在嗎?”
被點名的兔子小姐擱置了手中的動作,向屋內其余兩人示意過后開了口:“在的,請進。”
來者輕輕推門進來,臉上掛著淡淡笑意,一眼能看出來是職業招牌的那種。
“徹小姐聽說你們要參加明天的演出很開心,想和你們當面交流,如果方面的話可以去她的休息室。”
“徹小姐,你是指你們這里那位懂得特殊神術的歌手?”
殃翼追問道。
“是的。”駐使點頭肯定道。
嗯……不知道能不能從這位還素未謀面的演唱家身上找到新的線索,現在干巴巴在原地徘徊等待就像被釘死在案板上的魚肉了。
“我知道了。”
殃翼把手邊的私人物品放進抽屜中,站起身來讓駐使帶路。
前來的駐使表情正常,似乎沒有受到荒誕塵土的影響。
不一會兒,他就將幾人帶到了一扇與其他房門都略顯不同的門前,旁邊的墻壁上還貼心的掛著閑人免入的標識。
駐使在得到同意后為他們打開了門,自己則留在外面。
進入房間,映入眼簾的便是精美的梳妝臺,上面整齊劃一地排列著不同作用的化妝品。屋中沒有窗戶,但鏡子和沙發邊緣鑲嵌的一圈圈彩燈散發出白色的光芒,點亮了這片空間。
邀請他們前來相見的女士正坐在單人沙發上,手旁放著幾杯蔓越莓果茶。
她長相極好,烏黑的發披散著到了腰際,一雙藍綠異色的眸子閃著柔和的光,鼻梁高挺,雖說現在維持著坐姿,但不難看出她的身高不低。
“歡迎你們來到我的后臺,請坐吧,不要客氣,我們可以像朋友一樣相處。”
看來這位就是徹小姐了,感覺不是于理那種很難對付的類型……
“于理小姐已經和我大致介紹過你們了,聽到你們要來參加我明天的演出時,我還真緊張了一陣呢。大約已經很多年沒有外來人聽我唱歌了,呼,布芝銘小姐是人類吧?那就更少見了……”
何嘗沒有再一次點明神鴉林缺少職員的事實。
聽到于理已經先一步對他們進行講解,布芝銘不免懷疑起來她是否對事實有扭曲,基于印象而言,這很像于理能干出來的事情。
“別緊張,雖然我是只鸚鵡,但我對人類并沒有敵意。”
她對布芝銘眨眨眼柔和地笑道。
布芝銘點點頭,提出了自己對于這位從開始就略有耳聞的人物的疑問:“聽說徹小姐精通一種能讓動物獲得神智的神術,那么這種神術可以詳細地和我們描述一下嗎?”
如果有機會可以寫進報告里。有一部分的目的其實在這兒,可以少絞盡腦汁地去尋找奇怪書籍上記載的神術再冒著危險去實驗。
“啊,你們原來是對這個感興趣嗎?”
徹微笑著,優雅地翹著腿,抬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
她歪歪頭:“其實也沒什么……我是在一本自稱是蒼神大人親族的神術書籍中研究出的。但并不是原型,它的原型所使用的神力和方式過于復雜和古老,以我之力根本無法支撐。”
“我對其進行了部分改良,讓我這位依靠聲之力的神術使用者也可以輕松掌握。除了我自己的準備,輔助神力是由于理小姐幫忙的,她給我的珠寶同樣是儀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蒼的親族……?
這可不是敢胡亂自稱的!如果是假冒的家伙赫謎勒司不會輕易放過的……這簡直是在瀆神啊。
可蒼真的有親族嗎?造物主是萬物之源,根據傳說來看在祂之前這個世界存在的生物數量應該是零個。難道祂覺得寂寞,于是為自己添加了一些親人?不不,到祂那個階段已經感受不到所謂的“孤獨”和“羈絆”了才對。
“可以給我看看那本書嗎?”
布芝銘本來也想這樣說,彩溢時搶先一步脫口而出。徹有一瞬間怔愣,馬上反應過來笑著說:“我很樂意向朋友們展示我的藏品,但那本書現在并不在我這里。”
“我的另一位遠在肆莉艾文的親友向我借走了它,用作研究。”
肆莉艾文是世界上存在的寒冷地區,一望無際的雪原、無人登頂的雪峰……
有人類居住在那里是事實,可人數極少。
神鴉林的駐使對朋友的定義到底是什么?見過面并且有一兩句言語交談嗎?動物對人類認知有差錯是不錯,但這會不會規模太大了?連于理和徹這些明面上的高層都理解不對的話下面的駐使怎么可能理解對……
“但如果你們想知道「獲智」神術的原理和啟用方法,我這里有抄錄的改良過的資料。”
彩溢時沒再說話了,目光已經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布芝銘點點頭:“如果不麻煩的話。”
徹從梳妝柜的抽屜中拿出了一本小冊子,兩三下翻到了寫滿文字的一頁。
都說見字如面,但徹似乎沒有寫出來一手好字,說能看懂是真的,不大端正也是真的。這也是受了本體鳥類的影響嗎?
布芝銘回想了一下彩溢時寫出來的字——似乎沒有這么……難以入目…………
接到了手里,布芝銘暫時拋開了這個念頭,把注意力集中在神術內容方面:聲樂力、平穩的神力、注視、祝福、波瀾。
說實話,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抽象的需要描述。感知部教科書中記載的神術所需要的各種“物品”,在不說有多難獲取的情況下簡直是在一個字符一個字符地告訴你具體信息。
看來書上寫的和現實里搜查到的差別真的很大。
聲樂力不說了,徹本來就是歌劇家;平穩的神力只要有控制好神力的基礎就可以做到,這個不困難。
波瀾……是觀眾的反應或者演唱內容的起伏嗎?……注視和祝福又是何處的?源自神鴉林的“神鴉大人”還是臺下的觀眾?
布芝銘向下看去。
其他的記載是一些細節方面的注意事項,而發動的場地則是整個歌劇院,啟動儀式的方法并沒有詳細說明,也許只要上述所需內容和場合滿足條件就會被動發動。
布芝銘將書寫本遞回徹手中。
徹沒有說話,笑著把原物放回原來的位置。
“徹小姐讓我們來后臺顯然不只是為了和我們閑聊吧?”
殃翼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沙發扶手,目光落在對方身上,沒有移開過。甚至如此輕松的和陌生人分享自己研究出來的神術?無事獻殷勤……
“殃翼小姐和聽聞中一樣敏銳呢。”
果然。
聽到這里,殃翼還是不免抽搐了一下嘴角。話說回來這是什么脫敏訓練嗎?回去之后必須讓那群家伙減少把自己寫上報道的頻率!
徹也沒有再隱瞞什么,她稍微往后靠了些,很坦然地開口說道:“我了解到了幾位和于理小姐之間的故事,其實說是矛盾也不為過……”
又是一個來調和的?看來神鴉林駐使之間的關系牢不可破啊,一個個的全在維護于理。
可她的行為舉止太過反常,已經不能是別人一句兩句就能改變看法的了。
“也許真正的她和你們所認為的真的不一樣。”
好的好的,劇情快進鍵在哪呢?
布芝銘有些想開小差了。
徹深吸一口氣:“想必各位都知道我們在現在的狀態下死去會發生什么吧?”
“一次一次從死亡中醒來,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肉體的痛苦卻會延留下來,直到靈魂也死去……嗎?”
殃翼最后留下了一個反問的語氣。
沒有人能確定自己最多再“死亡”多少次,這看上去是完全隨機的。那些為驗證具體次數而獻身的前人們到最后也沒有發現任何規律——或多或少,有的人僅有一次機會,有的人可以堅持十幾次“死亡”。
原理依舊未知,只能相信傳說中的言論。
……但事實上這傳說是怎么來的也是個謎。像是突然之間扎根進入當時機構所以成員的腦海中,直到被寫進《蒼之書》之前都是被當作謠言看待。
徹點點頭。
“于理小姐在這方面對我有無法回報的恩情。”徹垂下頭,細密的睫毛也輕顫著。
等等……布芝銘好像猜想到了什么,心里有種不詳的預感。
“最開始那本古書不是我的,而是于理小姐的。”徹嘆了口氣。
“她在神術方面很有天賦,并且能得心應手地應用破解出來的神術。我在偶然間破解了于理小姐無法理解的神術——這種能讓其他孩子獲得神智的神術。”
“但我那是只是一個病怏怏的孩子,隨時有可能死去丟掉一條又一條性命,連神力都無法很好的控制……但于理小姐幫助了我。”
“她破解出了那本書上難度和危險極高的神術之一——生命力轉移。”
殃翼和布芝銘都恍惚了一瞬,這在雙赫之家審核標準上已經相當于禁術了!
于理連這個都能正確破解并且使用?看來她本人真的很危險……
“不好意思……但這種神術書籍已經算的上是禁書了吧?怎么不上交給上層處理?”彩溢時問道。
徹掃視了一圈幾人,再次嘆了口氣,用一種略顯疲憊的口吻說道:“你們應該都是明白人……你們真的覺得,現在所謂的‘雙赫之家’,真的靠的住嗎?”
“以現在的形式看來,就算上交,這些神術也會被赫爾楽鋱的那群人同樣學去,而到了聯盟再次破裂之時會發生什么,我想你們都清楚。”
可是赫謎勒司就一定值得信任嗎?
彩溢時在心里想到。
不過在座的各位原先都是赫謎勒司的不假……更偏袒自己的組織是必然的。
沉默了一小會兒,徹再次開口,繼續了自己的講述:“于理小姐……把自己的生命轉移給了我。”
噔噔咚。
為什么要做到這份上?
同樣身為鳥類的彩溢時也不能明白其中的邏輯,于理是怎么想的?為什么為了一個跟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的人而甘愿捧上自己的生命?
難道是因為這里只有徹能讓其他動物獲得神智?所以為了那些“孩子們”能做到這份上?
……為什么呢?
除了徹,在場三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猜測。
“她控制的很好,”徹說著,“她完全治好了我,中途也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但她自己……我估計已經到了僅剩一次機會的脆弱階段了。”
生命力轉移之后減的是上限,沒辦法恢復的那種。
真是越來越不明白這群人是想干嘛了。彩溢時微不可察地皺皺眉頭。
“也許是為了孩子們……或者是為了我?我不清楚。”徹搖搖頭。
短短幾句話堵的三個人啞口無言,沉默的氣氛延續了很久。
“于理小姐很在乎神鴉林,她在乎這里的每一個孩子。我知道你們或許有懷疑和猜忌,但我只是想說于理小姐不是壞人。”
徹再次笑了起來,露出了輕松愉快的微笑。
“無論如何,我一直歡迎你們來觀看我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