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猛地顫了一下,他筆直地站著,像懸崖上的寒松,但我從中品出了一絲木強則折的意味。他好像在小心翼翼......我一邊默念著心疼男人會倒霉的理念,一邊試圖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拔耶斎辉?,一小隊副隊是我,我怎么會走?”
路齡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他低下頭笑了一下。又是輕笑,我發現他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明明是開朗的性子,公開場合上活躍氣氛的一把好手,卻在面對我的時候總意味不明地輕笑,好像在竊喜,又好像在自嘲。
我看不懂他,他像某幢宅子上的青玉瓦片,孤身長立在每一場風雨中,卻執拗為他珍視的一切撐起庇護,擋著灼日和寒雨。
沒心思多想他的破碎感了,要與姜時愿分離,我沉默下來。他人或許不知,我和路齡卻再知道不過,為了國家和人類的未來做事,勢必要付出一些代價,比如隱姓埋名,比如玉碎珠沉。這一走,我還能再見姜時愿嗎?
我心里清楚自是沒什么可能的,我這人優點不多,直覺準算得上一個。我......好像......回不來了。當然這話我沒敢跟任何人說,自我抓了第一個偽人起,我就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
夠了,已經足夠了,有這么多朋友,找回了真實,我足夠了,短命也無所謂,為他們死的話,我也算你嘴里我成為不了的那種有價值的人了吧,爸爸。
我早就知道,梟雄他不是被工作絆住了回不來。在他第三個給我打電話說不回家的除夕,我就知道了,他不愛我了,我不是他最疼的女兒了。
或許從小就從沒是過,只是我幼時聰慧又機智,他覺得我有價值。在我沒聽他的話學他想讓我學的生物工程之后,他就不要我了,像隨手丟了一顆棋子。他是天生的商人,卻永遠不是一個父親。
我嘆了口氣,對路齡說:“你回去休息吧,讓他們四個收拾行李,跟他們說,后天走?!甭俘g的眼睛里又冒出了我看不懂的瀲滟,他欲言又止,無聲地張了張口,最后還是輕輕帶上了門,在我眼前的陽光里慢慢走遠。
我閉了閉眼,終是沒繃住掉了眼淚,沒有抽泣,我只是放任眼淚一滴一滴往下落。五分鐘,還是十分鐘,我站起身,反手關上門,去了B處。我什么東西都沒拿走,和我在的時候一樣,只桌上多了一封信。讀了可千萬別哭啊姜姜,我暗自想著。
把通訊器送到姜時愿手里的時候,她就知道我要走了,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人最了解梟椿的話,非姜時愿不是。我無需跟她多說什么,也沒抒情說我有多在乎她,不想把這件事弄得像生離死別。
我花了快三個小時,給她重新講了一遍管理區的事情,不是她不聰明,是我總想多叮囑她幾句。然后我們默契地當彼此都不知道我明天要走,洗澡,敷面膜,坐在床上聊八卦。
我問她和孟從鈺怎么樣了,問她最近有沒有見到孟從鈺,問她打不打算主動出擊,她問我宋隨是不是喜歡我,我又是不是喜歡路齡,我們聊了很久,盡是小女生的話題,好像我們還在讀大學,明天還有下一節早八。聊到天都蒙蒙亮,我困倦地不行,沉沉睡去。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的床邊立了一個箱子,整整齊齊地擺在那,屋子里空無一人。我啞然,姜時愿半夜收拾出來的,她與我一樣,不愿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舍不得。這時路齡敲了門,告訴我宋隨一會就來接我們走,那四個人都已經收拾好了,我應聲把箱子推出來,沒問他姜時愿去哪了。我知道,她一定會出現的,在我離開的時候。
果然,搬好了我們六人的東西之后,我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姜時愿。她還是那樣站著,像上次迎接我們回來那樣,我走過去抱她,她很用力地回抱住我。
松開手的時候,她在我耳邊說:“樹樹,今夕是何年?!蔽抑?,她去了管理處看了那封信,我喜歡那首《水調歌頭》,卻不喜歡那句“但愿人長久”,我不信命是許愿就能延續的,可她總念著我長命百歲。
我朝著車的方向走,她那句“你好好的”也就隨著我的轉身散在風里。
姜時愿笑著搖搖頭,她心里想,傷感什么呢,樹樹總會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