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用長兵,狹巷不利,紅泥揀城角一處干凈空曠的界面,撂下“白鬼”,隨即擺開架勢。
“白鬼”被丟到地上,揉揉屁股想說什么,察覺眼前浮躁女子兩手一反一正攥柄橫槍在前時陡變的氣質,無奈笑笑,拂衣起身,將刀納回鞘中。
“怎的?又不打了?”紅泥皺眉,眸中微慍。
“打。”
腿間夾著的斗笠已經落地,撿起來倚放墻邊,輕飄回應。身形隨即沉下去,重心移到后腳,背脊一同扭轉著躬過去,蔭蔽手捏鞘,前手握刀。
高下相視,望見老練架勢與淡漠神情,紅泥先驚后詫。
要(yāo)擊術,又名“腰擊術”“邀擊術”,慣用于橫刀形制,起于燕云州,因手段兇險,為混混崇尚而文人不齒,后傳入顧瀛洲,截取“納”“出”“振”“蕩”為要,輔以大開大合的劈砍,成就“拔刀術”,乃為世人所知。
眼前人臂展也不過五尺,使全長四尺七的棍刀,怎能用出“拔刀”?
皆不妄動,死死對視,仿佛等待信號。
頭頂風響,“白鬼”雙耳聳動,紅泥率先出手。
反正握槍,為使槍花,槍花流轉進退自如,可攪擾勁力,硬破振刀。
左右槍花舞起,逼近兩步,手握槍箍,抬腳將槍墩踢上前去。
七尺長槍,槍柄六尺,以長擊短,占盡先機。
“白鬼”身形微動,瞥見身后拖地細鞘長出一截,紅泥徹悟:蔭蔽一手在后扯鞘,前手出刀,刀鞘兩向,可快速出刀。
為最適用武,各家均有架勢,面對之時憑架勢可判斷出招,只是不知如何出招,怎樣出招。踢槍前搗是虛著,為引他拔刀。“白鬼”長兵短用,尤在意架勢,若出刀阻擋則拔刀已破,若側身躲閃則失去架勢、不便出手。
“白鬼”身形扭轉,身側寒光亮起,蔽向身前。
紅泥急將后手蓋回拽住槍柄,倒轉槍身向下刺出,伸腳再踢。
踢槍箍,為調轉方向讓槍尖向前竄出去。由下向上的槍路,可避開“白鬼”從斜下劃上的格擋,直刺空門。
贏了。
紅泥竊喜。不欲殺傷,手上力道減輕,為方便最后關頭停槍。
局勢陡變,長刀拉過一個小弧拍回地上,抿過槍身,紅泥急忙提槍旋身,槍墩從后平鞭出去。
碎發刺痛雙目,不由眨眼。
眼黑瞬間,槍身似受牽動,左右猛晃一下,隨即手腕發涼,不敢睜眼,淚水從長睫間逃出,長槍當啷落地。
“不哭。”
臉上微涼,燙傷般縮頭,驚訝于不能第一時間退步,怵惕睜眼,近在咫尺的白皙指尖綴著晶瑩。低頭,紅布鞋面上落著個腳印。
體感無痛,雙手健全。
“白鬼”呆呆站在一旁,抬起的手仍未放下,眼神木訥,似乎在思考是否追上去幫她拭淚。
心里憋悶,鼻頭一酸,一下子蹲在地上哭出來。
自詡天縱奇才,自以為練武只是不忿,妄言武道不過兒戲,妄想隨便玩玩就可再為女子正名,未曾以為自己如此珍視武道、珍視自己慣使槍的雙手。
“白鬼”也蹲下來,拖著自己仍未出鞘的長刀。
依舊哭腔:“你如何做到……”
內力體力皆落下乘,原本必輸,只能是取巧。
提前料到,精確捕捉收手與眨眼片刻,蕩刀蓄勢,趁眨眼時與鞭槍對沖向左下伏身,歸鞘抿擋后背到右肩的棍刀借槍勢拉出一尺,再向右前落步,踩住紅泥前腳,同時頷首,長刀過脊曳到左肩背起,出鞘刀背擔住紅泥前手,便有了方才一幕。
“因為‘信’。”“白鬼”平淡開口。
以為取笑,悶悶鼓起腮幫:“不想說算了。”
沒有回話,起身移步,略顯吃力地扶起地上槍,為手上質感微微詫異,彈了一下槍桿,聽著清鳴,回頭望向揚起的臉:“為何不用粘桿?”
槍重二十斤左右,能打個旋用槍尖托住茶杯,粘桿技術幾乎棲身一流,真用粘桿,勝負難測。
“不用那破功夫。”
本該是淺練粘桿人的臆斷。
粘桿表面精準,實則槍路莫測,只有熟練武人明晰落點,使槍勝過操縱自己的肢體,點穴穿臟、削耳剜目,易如反掌。世人畏懼,惡名“血滴子”,舉世皆知。堂堂“血滴子”被人貶作“破功夫”,“白鬼”面色靈動些,大概也覺得好笑。
“破?懂了,你不信自己的‘武’。”
“怎么不是破功夫!?”紅泥面頰漲紅,“要是不破,會屈居人下!?要是不破,當年整個粘桿處一百一十三名宿老會被靈尊一人壓得抬不起頭?!”
聲音越來越小,近乎哭腔:“……一百一十三人槍出縱橫卻挑不到一片衣角,逼得太上門主欲摒棄晚節以死渡生才保下我們,你讓我怎么信這種‘武’……”
淚目垂首,模糊看見鞋面上腳印,想起什么,兀然目眥,隨即氣勢又軟下去:“裁衣步,你是靈尊的徒弟!?……那便不奇怪了,不奇怪了……”
“你覺得我練了多少年?”
“十年?十五?又怎樣呢……”
“白鬼”蹭步上前,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貧瘠觸感令她回神。
真是男子?!據說靈尊性格直率,又不喜應酬,幾乎與一流以上所有人關系都不大好,若真收男子為徒,應有緋聞傳出……
“那你……”
“師叔逢荒年得以習武,是緣分。此行江湖,為尋師叔下落。至于阿克占姑獲輸于師叔,你輸于我,也只一時成敗,你難道會輸給懷玉武館的學徒?”
若有所思:“那倒……不會……”
“你要她們覺得顧師叔的功夫是破功夫嗎?”
呆愣片刻,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起身奪過他手中槍,沒有回話,徑自走出十數步,回首癟癟嘴翻了個白眼:“跟上啊——”
“……?”
擠了擠右眼:“說得不錯,姐愿賭服輸,請你吃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