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峰從客廳搬了三張凳子，給一一、小紅和小梅坐，順手收拾了一下房間，把丟在床上的幾件衣服疊好，桌面上的課本擺整齊。

他不擅長聊天，隨意找了一個話題，“你們暑假都去哪里玩？”

“哪有得玩？”小梅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多余，“我下學期就高三了，要提前去學校補課。”

小紅說，“我和一一在外公外婆家住，不能出去玩，要在家寫作業，一一昨天在寫作文，不知道一件難忘的事怎么寫？”

“這不難吧？”萬峰嘗試給一一啟發，“比方說，你出去玩，或者上學路上，碰到老爺爺老奶奶或者小朋友需要幫助，你幫了他們，不就是一件難忘的事嗎？”

一一還是皺眉，“我想到一件事，挺難忘，上上個月，我一個同學爸爸去世了，我跟另外幾個同學約好了，去他家幫他復習功課，我爸媽卻怎么也不讓我去他家，我哭了，還是不讓去，這要怎么寫我給同學帶來了幫助？”

萬峰想說，難忘的事不止一件，寫另一件事吧。

小梅的關注點不是寫作文，“一一你好不懂事，別人家有喪事不要隨便去，不吉利。”

一一不接受小梅給她下的定義，“我是幫他復習功課，幫助同學不是應該的嗎？怎么不能去？怎么就是不懂事？”

“你自己的功課都不好，哪里能幫得了人家復習，還要在家里哭，讓你爸媽心煩，這就是不懂事，是任性的行為，你得改。”

小梅這番批評，一一很不服氣，想幫助同學有什么錯？怎么爸媽不理解，小梅也要說她不對？

她還是不要說話了，不過是說了寫作文的問題，別人就能說她這個人不好，真是說什么就錯什么，再說下去，自己一定又是被挑出更多的毛病，又要挨說，保持沉默吧。一一從書桌上拿了本語文輔導書，看里面的閱讀理解文章。

小梅不滿地看一一，自己指出她的錯誤是為她好，怎么她不理？真是個不乖的小孩，“萬峰你看一一，這么自我為中心，別人說什么都不聽，以后有她苦頭吃。”

小紅聽不懂，“什么是自我為中心？”

小梅又拿小紅做例子，“自我為中心就是像你一樣，只知道吃和玩，在家不干活。”

這下輪到小紅和小梅抬杠了，“我就喜歡吃和玩，不喜歡干活。”

小梅說得對嗎？好像有道理，一一說的也不算錯，萬峰一時不知說什么，心里又多了分析不清楚的疑惑。

一一那篇作文難忘的事，直到暑假作業全部寫完，才匆匆寫了一篇自己也不太滿意的交上去湊數。

暑假過后，新學期第一次語文考試，作文還是這個題目：一件難忘的事。

一一把自己生日的故事進行改寫，加入了自己幻想的情景：在她生日那天，來了許多親戚朋友，大家在開心地說笑時，有位老太太從家門口經過，一輛摩托車跟她擦身而過，老太太躲避摩托車，失去平衡把腳扭了。她和妹妹把老太太扶到家里休息，給她吃生日派對準備的水果，爸媽通知了老太太的家人來接她，臨走時，老太太對她表示感謝。

這篇文章寫得很生動，班主任周老師對它贊許有加，把它拿到班上讀給同學們聽。

得到老師表揚，一一自然很高興，只是她也知道這篇文章虛構太多，園園和另外兩個同學是來參加她生日派對的，她們會不會戳穿她，說她在說謊。

一一留神看她們的表情，還好都沒有什么異常。她沒有看到武艷，又在背后厭惡地看她。

武艷對一一被表揚是一百個不服氣，下了課就叫上幾個常跟她玩的女同學，圍在一一座位邊上，“你們看她，老師表揚一次就驕傲了。”

自己又沒有惹她們，干嘛要受到她們的攻擊？一一眼神冷冷地與武艷對視，“讓開，別堵在這里。”

武艷不肯罷休，又跟她的跟班說，“她就是驕傲，還自以為是。”

那幾個人和鸚鵡學舌一樣，“對，她驕傲，她就是驕傲。”

一一更討厭武艷了，自己都不計較被陷害偷改試卷的事了，可武艷就是要誤會自己故意嘲笑她，一再地找麻煩，還有那幾個人，自己跟武艷的矛盾，關她們什么事，不就是武艷請她們吃東西，她們就跟著她找麻煩，也是一樣討厭。

園園在那幾個人后面對一一喊，“郭老師叫你去辦公室呢！”

“聽到沒有？讓開吧！”一一目光掃過那幾個人，武艷從那眼神中讀出了反抗、不滿，她還想再挖苦一一幾句，可周老師叫一一去，她堵著不讓去，郭老師怪罪，她會挨批評的。

一一走出教室，武艷又會和那些跟班罵她吧？這些行為只不過體現出她是一個愚蠢可笑的人。

園園跟了出來，“下個月，我們學校和鎮中學要一起舉行校運會了，鼓號隊要在開幕式上和運動員一起入場呢。”

一一煩悶一掃而空，這次和園園加入鼓號隊，學打鼓學得很順利，沒像上次那樣笨手笨腳，可見自己只要狀態好，就能發揮好，她不是個笨蛋。

校運會在鎮中學操場上舉行，一一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開幕式場面，操場兩邊擠滿了兩個學校的師生，一一走在鼓號隊中間，給自己進行了正面的心理暗示：你可以的，加油。她沒多少緊張的情緒，像平時練習一樣敲鼓，果然穩定發揮。

開幕式結束，一一對園園說，“我待會兒要去看初中組1500米比賽和1000米比賽，你跟我一起去嗎？”

“好哦，在那邊？我們過去吧。”園園拉著一一，從一群高年級的同學身邊擠過。

1500米比賽開始后，一一聽到有人在旁邊喊，“萬峰加油！萬峰加油！”

牛小銀用夸張的姿態，又叫又跳，旁邊的人都投去異樣的目光。

一一看著跑道上拼命奔跑的萬峰，又看看牛小銀，他什么時候有個這么要好的女同學？還沒聽他提起過。

萬峰汗流浹背地下場，拿到第三名不是很滿意，其他比賽再接再勵吧。

牛小銀第一時間圍了上去，把一一擠到了邊上?，“累了吧？喝水！”

萬峰沒有接她手里的礦泉水，從褲袋里掏出一塊舊毛巾，擦著汗說，“不用了，你自己喝吧。”

牛小銀不由分說地把礦泉水塞在萬峰手里，“你喝嘛！看你出了這么多汗！要補充水分的！”

她跟在萬峰身邊，一張嘴呱呱呱地說得停不住，“你剛剛跑的時候，我看得好緊張！你后面那兩個人差點就追上來了！好驚險哦！……”

一一想跟萬峰說句話也找不到機會，懷疑萬峰看都沒看到她，玲玲準備參加1000米田徑賽，從一一旁邊走過。

“欸，玲玲，”一一向萬峰旁邊的牛小銀指了指，“你知道跟著萬峰那個女孩子是誰嗎？”

玲玲不在意地瞥一眼，“我不清楚，可能是他同學吧。”

打聽八卦不成，還是專心看比賽吧，一一自嘲地想，在臺階上墊了兩張衛生紙，跟園園坐下。

一一看著賽跑、跳高、跳遠，跟園園聊著天，想起的是前幾天音樂課學的一首歌，聽起來特別優美、抒情。

思緒飄遠，一一的話就少了，只聽園園說話，她不時應一聲：“是，就是，怎么呢？會嗎？……”

她的腦子里正在虛構一個故事，幾十年前的舊社會，因為生活艱難，一家人去逃難，小女兒跟他們走散了……

這故事和當前的場景、聊天的內容毫不相干，一一說不清，自己怎么會想到這個故事。

她想對園園分享自編的故事，可園園在講生活的趣事，不能打斷。

一一看似專心地聽園園故事，實際思緒已經發散了很遠很遠，又想到偷偷看的《家庭》《知音》上那些故事，產生了靈感，自編了一個新的故事，一個女明星的女兒，才貌雙全的校花，高中時到國外留學，受到了導師和同學的欣賞……

故事里的人總要有個原型，前一個故事中小女兒的原型就是一一，后一個故事校花要找原型，小梅年齡對得上，可小梅長相雖端正，還遠沒有到能被稱為校花的程度。

玲玲長得漂亮成績也好，不如就把她寫到故事里吧。

一一才閃過這個念頭，一個女孩從她面前走過，她目光跟著女孩移動，不禁說了一聲，“真漂亮！”

這是一一長這么大見過最美的女孩，陽光照在她臉上，看上去就像一朵盛開的鮮花。

園園指指那女孩，對一一說，“她叫黎美君，是鎮中學初二的學生，就住在我家那個小區，聽說成績可好了，有時我晚上出來倒垃圾，在樓下能聽到她在房間里彈鋼琴。”

一一決定用黎美君擔任自己故事中的女主角，她的形象是最符合的。

小紅比一一早回家，一一進門時，她緊張兮兮地從房間出來，“壞了！咱們放剪紙的本子都不見了！”

一一心里一緊，趕快去書桌上翻找，每一本課本和輔導書都翻過了，抽屜里每個角落也翻過了，都沒有。

真的被丟掉了？一一跑進廚房，用掃把的棍子，去攪拌垃圾桶，在桶底看到了自己那些紙娃娃，還有小紅的剪紙，已是一堆廢紙。

“咱們還再剪紙嗎？”小紅問一一也問自己，一一悶悶地走回房間，往床邊一坐，“不了，剪多少，老媽就丟多少，白費勁。”

她拿起一本作文書，自己看書有時也會無聊，看過的故事，要分享一下給別人，有人一起討論，才有意思。

幾分鐘靜默過后，一一講起了作文書中的故事，“有一個小朋友，她穿著新衣服和新鞋子去學校，但是早上下起了大雨……”

一一講故事的表情和聲音都很生動，好像是自己經歷了這個故事，小紅聽入迷了，讓一一多講幾個故事。

講故事不但能表達自我，能抒發情感，還能得到別人的欣賞，一一講故事上了癮，下午放學跟園園一起走，也講起了作文書、雜志上看到的故事。

園園和小紅一樣聽得很入迷，“一一，你講得真好，很精彩，很生動，郭老師不是讓咱們在第二課堂上講故事嗎？你就在那時講給班上同學聽唄。”

對全班同學講故事？一一只要想到那幾個經常找她麻煩的人，就沒了勇氣，“有的人會給我搗亂的。”

園園鼓勵她，“咳，不怕，全班有那么多人，不用去理那幾個人。”

那就試試看吧，一一想得到更多認同的渴望，壓過了別人找麻煩的擔憂。

當一一在第二課堂站到講臺上時，那么多同學眼睛看著，她也會緊張，會講錯字，會忘詞。

她嘗試著找回參加校運會開幕式的心態，告訴自己:加油，你能行。

緊張就用微笑緩解，講錯字、忘詞也繼續講下去，不會比站在那里發呆更尷尬。

這樣幾次下來，一一在班里的形象也有所改觀，不再只是內向寡言、情緒化、數學成績不好。

她語文成績好，作文經常被老師朗讀，會講故事，同學有困難愿意幫助。

為了上臺時形象更好，一一也改善了自己的外在形象，早上提早半小時起床，梳整齊頭發，洗干凈臉，衣服不再胡亂穿，秋裝上衣配夏裝褲子這種混搭是不行的，漂亮的、新的衣服翻出來放在衣柜外邊，上學時穿，不那么漂亮、舊的衣服放在衣柜里邊，放假在家穿。

一一用心地把自己收拾一番，外表雖沒有變得多么漂亮，但至少是整潔大方，走在路上，也會有人說，這個小姑娘真好看。

在五年級（4）班，一一的人緣變好了，她有意識地收斂自己的脾氣，跟別人的相處有不開心，就告誡自己忍著，不要發火。

武艷她們再來挑釁，一一也不跟她們吵，只是躲開，讓她們覺得沒趣，就會自動放棄找麻煩。

吳強何麗也覺得一一這孩子懂事了很多，會幫忙做家務，會照顧弟弟妹妹，還會到小賣部幫忙。

但是親戚們仍不認為一一有什么進步，在他們眼中，一一永遠是一個臭脾氣、腦袋笨的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