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寫完語文作業，困得眼皮都撐不住了，鬧鐘上顯示時間是一點四十五分，瞇個十五分鐘再去學校吧。

她才閉上眼睛，感覺一分鐘都不到，再睜眼一看，兩點十五分。快！不然要遲到了！一一顧不上梳好亂糟糟的頭發，胡亂把課本和作業本塞在書包里，好在吳家離學校近，跑過去也就五六分鐘。

二點二十二分，一一呼哧呼哧地跑進了教學樓，同學們大都進了教室，樓道里只有零星的幾個人。

再走幾步就到教室了，一一不用再奔跑，停下來緩了口氣，聽到上面樓梯傳來奔跑的聲音，一一往前走幾步，免得跟來人撞上。

在她走到樓道和教室拐角處，看見黎美君匆匆從樓梯上跑下來，萬峰在后面追著她叫，“你去哪？快上課了就別出去了！”

要不是上課時間快到了，一一真想在這繼續聽他們說什么，可是再不進去，恐怕自己就要遲到了，一一又望了他們一眼，才走進教室。

萬峰對黎美君喊，“你別這樣了！老是逃課不好的！快回教室上課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黎美君邊喊邊跑，說完人就跑到了一樓樓梯口，萬峰追下來時，黎美君已快到校門口了。

郭老師正走進校門口，跟黎美君打了個照面，愣了幾秒，學校里怎么會有這種打扮的學生？再看黎美君上了一個褐色頭發男青年的摩托車，她更是吃驚。

她走到教學樓的樓梯口，上課鈴聲響起，萬峰還在那里呆站，為自己沒有攔住黎美君而懊喪，郭老師走進教室前，催促萬峰，“你是哪個班的學生？快回去上課吧。”

那天以后，一一就沒有再在校園里見過黎美君了，牛小銀說，她很多天都不來學校上課了，園園說，她在小區里也沒見過黎美君，她好像離家出走了。

考完期末考試，舉行完散學典禮，一一見到萬峰，問起了黎美君，萬峰十分失落，“她不會來學校了，期末考試前一天，她爸來學校給她辦了退學。”

一一真切地了解了父母婚變給孩子帶來怎樣的影響，這比雜志上看到那些故事更觸目驚心。

萬峰很為黎美君惋惜，她本來成績很好，在班里排前五名，她爸媽離婚后，她成績下降很多，又常常逃學，初中還有一個學期畢業，黎美君都沒堅持讀完，不知道她不上學要去干什么。

春節到了，吳大柱的六個子女又齊聚在他家，有娣和來娣開的商貿公司業績不錯，超額完成目標產值，她們很是春風得意，不僅自己買了名牌套裝，買了耳環和項鏈，給外甥侄子女們的紅包也比往年更豐厚。

來娣還是苦著一張臉，模樣憔悴，只是沒像往常一樣訴苦，輪到同樣苦著臉的招娣在訴苦，“家里的房頂漏水太厲害了！外面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老這么淋雨，家具都發霉了！我跟老羅只能把老本拿出來修房子，可錢還是不夠啊！”

有娣和來娣同時氣哼哼地說，“年年借錢給你家裝修，還要年年回家里哭窮！錢都到哪里去？你自己不知道嗎？”

招娣更惱火，引娣也幫腔，“什么錢都到哪里去了？你們干嘛把話說這么難聽？”

吳大柱傷腦筋地打斷她們吵嘴，“過個年安靜一點行不行？你們要再這么吵，以后都別回來了！”

鐘細妹給二女兒作安排，“你跟老羅就回家里來住一段時間吧，小梅考上大專，周一到周五住宿舍，周六周日去吳強家住。”

小梅不喜歡去舅舅家住，她寧愿跟爸媽一起擠在外公外婆家，要不就在宿舍不回鎮上，周末兩天那么短的時間，跑來跑去多累。

但招娣說，外婆都這么安排了，小梅應該聽話，住舅舅家有什么不好的，吃住又不用花錢。

一一也不喜歡小梅住她家，那樣不僅要把房間分給小梅，自己和小紅擠一張床，還要忍受小梅對她指手畫腳。

小梅第一個來吳強家的周末，何麗早上七點就把一一和小紅叫起床了，一一不服氣指著小東的床，問為什么他可以繼續睡？

何麗一時語塞，一一和小紅大了，叫她們早起床，是不想讓她們在親戚面前表現懶散，小東還不到四歲，標準應該放低一些。

吃完早餐，一一做的第一件事是整理房間的書架，她把桌面上堆的中小學生作文選、兒童文學分類疊好，床頭放的故事大王也拿過來一起放。

小梅從學校過來了，她早上七點出門，坐車一個半小時來到吳強家，看到一一在整理書架，小梅問的第一句話是，“一一你作業寫完了嗎？”

一一拿了兩本書，手停在柜子的玻璃門上，小梅沒聽到她回答，又催，“你作業寫了嗎？先寫作業再整理書架，做事情要分清主次。”

“聽到沒有？還不快去寫作業？”何麗向一一下了命令，又對小梅說，“一一經常都是這樣的，不做功課不復習不預習，就喜歡先做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那不行，一一，快點去寫作業，要養成好習慣。”

一一的計劃，是收拾好這幾本書，就去寫作業，但何麗跟小梅一催她，她就不想寫了。

何麗小梅又催了兩次，一一才把那些書隨意放在桌面的一角，不情愿地寫起了作業。

一一和小紅的作業寫完了，何麗和小梅還要檢查，“數學錯這么多！重寫！作文字寫得太丑！重寫！”

一上午過去，在何麗小梅的嚴格監督下，一一和小紅的作業才算高質量地完成了。

何麗小梅檢查了她們作業沒有錯誤，也不很滿意，“你們兩個還真是笨，寫點作業寫這么久，怪不得沒有時間復習。”

一一反駁，“我才不笨！上次數學考了59，這次考了69，有進步了。”

小梅不但沒有肯定她的努力，沒有鼓勵她，還把她說了一頓，“考69分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我考這個分數，只會慚愧！”

“可是我跟自己比有進步呀！”一一固執地說。

小梅不管這個，“多考十分算什么進步，你還需要勤奮，勤能補拙，快去復習、預習。”

一一坐到書桌前面，又是看不進去書，想的都是小梅怎么可以打擊她？為什么就不能說這次69，下次79，就不能鼓勵她一下嗎？

萬峰同樣心情不好，黎美君出走后，他試過有幾天放學后，去黎美君住的小區外面等，還抱著一點點微弱的希望，幻想黎美君在某一天還會回來，到那時，他一定要再好好地勸她，父母離婚不是她的錯，沒必要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那樣不但不能讓父母回心轉意不再離婚，反倒更會使父母堅信，離婚沒錯，他們不想要一個行為不好的問題孩子也沒錯。

一一不想看見小梅，借口說向萬峰請教作業，借一些輔導書，去了萬峰家。

在她和萬峰討論黎美君的事時，小梅也來了，監督一有沒有偷懶，也第一次知道了萬峰有喜歡的人。

小梅告誡萬峰，“你就要參加升中考試了，得好好復習，別在這里說些毫無意義的蠢事。”

一一存心跟小梅抬杠，“幫助同學，怎么會是毫無意義的蠢事？學校教會我們的，不只是書本上的知識，還要對同學關心、團結、有愛。”

小梅毫不留情地指責他們，“自己書都讀不好，拿什么幫助人家？？萬峰，你和一一都一個樣！分內的事不好好做！就知道搞些沒用的！”

一一氣得身體顫抖，想對小梅大吼，質問她為什么要跟大人們一樣，說些難聽話來罵她不夠，還要罵萬峰。

萬峰比她先開口，他沒有生氣，語氣木然得像個機器人，“對對對，你們說得都對。但我還是要去小梅家附近等，她的家就在這里，我不信她一輩子都不回來。”

小梅沖到門口，朝樓梯下面大喊，“萬峰！你太自私！你爸媽在家累死累活你也不管！就知道跑出去追女孩子！”

引娣端了一個裝有三五個蘋果的小盤子出來，“小梅別喊了，萬峰在家什么活都干，學習也認真，就是偶爾去小區走走，就給他放松一下吧，別讓他太累了。”

“不對！”小梅仍氣沖沖，“你們不能就這樣縱容萬峰！他早戀是不對的！你們也不管他嗎？”

“萬峰沒有早戀。”引娣慢悠悠地說，“那個女孩子不喜歡萬峰，再說她的事，確實也挺讓人同情的。”

小梅本以為，萬峰喜歡了一個不良少女，引娣準會大發雷霆，會痛罵萬峰不懂事，數說自己為了他、為了這個家是怎樣地辛苦操勞，萬峰怎么都不放在心上，不專心學習，就知道去找那個不良少女，他實在是太不孝太過分了。

萬峰要是頂嘴，就說明他真的不孝，小梅就會站在引娣這邊，幫著一起罵萬峰不知好歹，萬峰要是跑出去，引娣會很生氣，小梅就會安慰她，把萬峰找回來，幫助他們家恢復平靜。

但小梅不會想得到，引娣是這般淡然的反應，萬峰不聽她的話，引娣沒有幫忙勸，萬峰跑出去，引娣聽之任之，把自己的激動，襯托得滑稽可笑。

自己真是太傻了，別人家的事，那么上心干什么？到頭來累著自己，別人也未必會因此感激！

小梅沒有叫一一，一個人走了，那天她也沒回舅舅家，直接回了學校。

吳強何麗見一一自己回來，問她是不是把小梅氣走了，一一對父母這問題真想給個白眼，關她什么事？是小梅自己要多管萬峰的閑事，落了個自討沒趣。

一一從小就不能理解小梅，小梅的媽媽招娣，跟朱健的媽媽來娣不和，小梅倒是和來娣、朱健沒有什么嫌隙，還學到了他們那套嚴已律人的生活態度。

為此，一一不愿跟小梅玩，線小梅喜歡多事，小梅也不愛搭理她，嫌一一脾氣不好、不聽話。

要是小梅經過這次爭吵，能真正地反省自己的問題，別再只會指責別人，干涉別人的生活，那倒也罷了。

但小梅不會輕易改變自己，下周來到吳強家，她還是跟何麗一起，對一一和小紅嘮叨，糾正她們的每一點失誤，又把她們以前煩的錯誤都拿出來，一說再說。

周末本是一一心情相對比較好的時候，可以不用急著做作業，也有空看一些自己喜歡的書，寫一些幻想的故事，但小梅住進來以后，一一沒有這種快樂了。

4月下旬一個周六，一一想找些繩子，和一些硬紙，第二課堂布置的手工作業，是做一個風箏。

她在家里翻東西，何麗不幫她找，又在旁邊數落，小梅來了，也加入何麗一起責罵一一不先寫作業。

語文數學的作業昨晚就寫完了，手工作業就不是作業了嗎？可一一解釋，何麗小梅聽也不肯聽，就要罵一一，又給自己找借口了！

“行了！你們愛說什么是什么吧！”一一再也沒有耐心跟她們吵下去，她們看她這么不順眼，那她就走吧。

一一沿著家附近公園旁的公路往上走，再往左轉，走幾百米，就是學校的操場。

她不是去鍛煉身體，學校操場上面是一座山，一一沿著操場附近的小山坡，辨認著體育老師帶他們走過的山路。

上體育課的時候，兩三次上過這座山，可她又記不住路了。

“吳一一，你也來爬山嗎？”有人在跟她說話，一一以為是哪位同學，一看居然是郭老師。

郭老師穿著運動服，看上去很精神又很有朝氣，語氣也比在學校時更和藹。

一一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郭老師見一一面露愁容，不免要詢問一番，“有什么煩惱的事情嗎？”

一一太想得到理解和關懷，就把自己跟媽媽、表姐的爭吵跟郭老師說了。

“我表姐小梅家有困難，她要來我們家我不反對，可是她也太干涉我們家的生活了。”

郭老師認真地聆聽，不時點點頭，“吳一一，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其實你也不需要太傷腦筋，就快要小升初考試了，周末你可以和一些同學，去班里復習功課。”

這個辦法好，以后她就有一個合理的理由，可以躲開何麗小梅的挑剔了，一一這么想，心情好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