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早春三月的晚上,淅瀝瀝下著小雨,一一和小紅撐著傘,走進一棟低矮老舊的樓房,上了二樓,姐妹倆在一扇門前停下,一一對小紅說,“這就是補習班了,進去吧。”
小紅撇一下嘴,“今晚來了,明天還要來嗎?周末都不讓休息,真煩人。”
這就是一一想說的話,上了一周課,到了周末總該放松一下,但是,爸媽和姑媽們一再提醒她,你數學成績不好,就要多花時間提升,以后才能考上高中、考上大學。
一一和小紅走進教室,講臺上有一個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瘦削,膚色稍黑,中等身高,教室里坐著大約十幾二十個年紀和一一相仿的學生,都叫他許老師,他也在鎮中學教書,利用周末的時間給補習班學生上課。
許老師讓小紅到隔壁教室去,對學生們說,“你們來補課,說明你們知道自己這門功課有學得不好的地方,那就要加倍勤奮。”
他說完在黑板上寫起了板書,一一托腮聽著老師講課,起初聽得很認真,感覺自己聽懂了,她的思緒又開始飄遠了,憧憬起以后上高中、上大學的情景。
爸媽和親戚們都以為一一是課堂上沒學好,那就課后再開小灶補課,她自己也抱著點期待,但是來補習班上課發現,她還是跟在課堂上一樣,思路無限發散,怎么也集中不到上課的內容里去。
不行啊,爸媽花了錢給自己來補課,就一定要學好,一一總在走神時提醒自己,但沒什么效果,她十分沮喪。
小紅起初還乖乖地上補習課,作業都能自己完成,可沒上幾次課,小紅就開始遲到,每回她都是叫一一先來,自己在后面慢吞吞地走,這里玩玩,那里看看,遲到二十分鐘到半小時。
一一越給自己壓力,越是無法集中注意力聽課,有一次,許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幾道應用題,其他同學都算出來了,一一卻怎么也記不起公式,搞不清楚解題步驟。
許老師氣得摔了粉筆,安靜的教室中,粉筆斷裂在地上的聲音,一一聽在耳朵里覺得好響,許老師沒有罵她,但他明顯很失望,她也對自己很失望,為什么她就是那么笨?
一一眼淚啪啪地掉在作業本上,止也止不住,許老師也有些尷尬,他想這一代孩子未免太脆弱了,還沒怎么批評就委屈成這樣,他先去看別的學生,解答他們的問題,等一一情緒緩過來了,他再繼續講課。
這次上補習班,還算有點作用,一一初一下學期期末考試,數學考了八十多分,她捧著試卷看了又看,這門課好久沒考到這個分數了,暑假能放松一下了嗎?
但在爸媽看來,兩個女兒還遠沒有到可以放松的時候,特別是一一,上了初二,數學課除了代數還有幾何,還要加一門物理課,暑假還是要繼續學習。
讓吳強夫婦高興的是,朱健考上了暨南大學,來娣讓他暑假來給一一小紅補習功課,這下他們可以省下一筆補習費了。
聽到父母的決定,小紅在房間里叫苦不已,“又要補習!天哪!悶死我了!我不想上課!想出去玩!”
一一趴在書桌上,無法形容自己有多失望,半年來,學校的課,補習班的課,上得人都麻木了,那時每天盼望暑假快點到來,就可以不受限制地睡懶覺、看閑書了,還可以在筆記本上記下自己若干個故事靈感,哪想到盼來的不是愉快暑假,又是每天早起晚睡,大量做題,強迫自己專注學習的辛苦日子。
她今年升初二,兩年后考高中,五年后考大學,九年后大學畢業,還要熬那么久,才能不過這種除了上課還是上課的日子。
朱健比許老師要求還嚴格,一一和小紅必須絕對準時上課,遲到了做的題要增加,遲一分鐘加一道題。上課走神,做的題要增加,做完題錯得太多,也要再加題。
一一沒法不走神,小紅就喜歡偷懶,她倆每天都有做不完的題,積壓到第二天,又有新的題做不完,如此越來越多。
讓朱健放松對她們的要求是不可能的事,一一陷入了長時間的郁悶,小紅卻想到了解決辦法。
兩個星期后的一天下午,一一和小紅同坐在朱家客廳的飯桌邊一側,朱健布置給她的數學題,今天寫到第五十題了,做題做久了,有點犯困,她停下筆,在前額抓了幾下,用指甲刮過前額火辣的感覺來提神。
叮咚,門鈴響了,朱健開門一看是萬峰,“二表哥,我上午去了外公外婆家,他們讓我給你們家提兩個西瓜過來。”
朱健讓他進門換拖鞋,“一一和小紅都在?那現在就切一個西瓜來吃吧。”
“先別吃。”朱健坐在姐妹倆旁邊監督,“她倆還有好多題目沒做。你切西瓜給她們吃,她們又會分心。”
小紅偷偷瞪朱健一眼,又看萬峰一眼,眼睛滴溜溜轉想著脫身的方法。
“哎呀!”小紅捧著頭叫,“我頭痛!”朱健和萬峰都圍過來,一一放下筆,小紅一手捂嘴,一手按胸口,“我惡心!”
萬峰想到的是,“中暑了吧?有沒有藥?藿香正氣水,保濟丸,給小紅吃一點。”
朱健則認為,“小紅你又在偷懶了,可不許撒謊!”
“我沒……沒撒謊,”小紅有氣沒力,“我是真的惡心想吐!”說完她就沖進了洗手間,按下馬桶沖水鍵,模擬嘔吐的聲音,留神聽外面幾個人的反應。
萬峰說,“我看她真的是中暑了,送她上醫院看看吧。”
朱健還不太相信,“也可能是早上或中午吃錯了什么東西,喝點溫開水也行吧。”
一一說,“我和小紅早餐午餐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我沒不舒服,那小紅就不是吃錯東西,是中暑了。”
朱健在家翻找一通,沒有找到家中有藿香正氣水保濟丸之類的藥,只能讓萬峰送小紅去醫院,“我也一起去嗎?”
一一朝萬峰眨眼暗示,“不用了,我和三表哥送就可以了。”
三人走出朱家住的小區,小紅把捂在胸口的手放了下來,一一想到她剛才那樣就好笑,“你裝病裝得還真像,我都差點被你騙到了。”
小紅也笑了,又叮囑萬峰,“三表哥你可一定要為我保密哦。”
“你呀,”萬峰邊搖頭邊笑,“鬼點子就是多,那現在我們去哪里呢?”
“去網吧!”小紅只聽同學說過,還沒有去過,早想去見識一下了。
“小學生不能去那地方吧?”萬峰不知小紅是怎么聽說網吧的,“要查身份證的。”
“不怕,”小紅語氣多了分神秘,“有人來查身份證以前,網吧老板會叫沒身份證的人躲起來的。”
萬峰也對網吧好奇,他又問一一,“那你想不想去?”
“去吧,你們兩個都去,那我也跟著吧,不然不知道去哪。”
傳說中同學逃課也要來的地方——網吧,一一第一次來,感覺也不是很神秘,室內就是有幾個衣著流里流氣的人,煙味大了點,其他大多是初高中生。
一一和小紅只會瀏覽網頁,萬峰在旁邊打游戲,一個小時下來,小紅又無聊了,說要去喝點飲料。
萬峰帶她們來到一間新開的奶茶店,在靠門的地方找了個位置坐下,點了三杯奶茶,有人在門口叫他,“嗨!萬峰!好久不見啊!”
“是你啊。”萬峰愣了十幾秒,牛小銀笑容洋溢地跑過來坐下,也點了一杯奶茶,“對啊,才一年不見,不會就認不出我了吧?”
“沒,沒,”萬峰被她盯得有點不好意思,“初中畢業后,你去哪里讀書了?”
“s市第一技校,你有空可以來找我玩!帶上她倆也行!”牛小銀朝一一和小紅比了比。
技校?就一一所聽到的,那里是不良少年的聚集地,不管是爸媽的安排,還是她自己的計劃,肯定不是讀技校,為此她對技校有點避諱。
可牛小銀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她的技校生活,她和同學們沒有什么學習壓力,常出去逛街,或租小說看,教室還有電視機,老師不在時,她們還在自習課看電視,聽起來比一一埋頭苦讀的生活有趣多了。
不對吧?一一質問自己,怎么可以羨慕技校的生活?她向往的是大學的生活啊!考上大學以后,可以加入學校社團,有很多活動,逛街租書也可以有,而且,讀大學比讀技校有面子多了。
“說出來你們可能嚇一跳,上個星期,我見到了黎美君!”牛小銀故弄玄虛地加重了最后幾個字,一一的注意力回到她的講話上,“在哪見到的?”
萬峰也脫離了幾乎打瞌睡的狀態,“你說什么呢?”
牛小銀見他倆都有興趣聽,有意吊吊胃口,“在我同學家!”說完停頓了半分鐘。
萬峰有點聽不懂,“你同學怎么會認識黎美君?她還去了你同學家?”
牛小銀搖頭糾正,“黎美君不是‘去’我同學家,她就‘住’在那里!”
萬峰更迷惑了,“你說她‘住’你同學家?她跟你同學是親戚嗎?不然怎么會住你同學家里?”
“嗯……”牛小銀喝了一口奶茶,才慢慢道來,“我們班有個男同學,人挺熱心的,經常幫助別人,有時也會請其他人去他家玩,上星期他請了我還有另外兩個女同學,和三個男同學,去他家看電影,我們到了他家,在客廳看電影看到一半,房間里走出來一個穿睡衣的女人,對我們說,電影聲音能不能小點,寶寶在睡覺。我看了那個女人一眼,一下就呆住了。”
萬峰和一一也呆住了,等著牛小銀往下說,“那個女人——就是黎美君!她比以前胖了點,樣子也沒怎么變,房間又出來一個男的,也穿著睡衣,讓我同學把碟片調小點聲,我同學叫他哥,叫黎美君嫂子。”
萬峰心里像倒了個五味瓶,“你是說,黎美君和你同學的哥,已經結婚了?還有了個一歲的寶寶?”
“寶寶是生了,”牛小銀又灌了一大口奶茶,“但他們好像也不算結婚,黎美君年紀還沒到,他們不能領結婚證,就先擺了酒席。”
萬峰像雕塑一樣呆坐,不知該說什么,這就是黎美君如今的生活?他當年夢想和她考同一所高中和大學,但她越發變成了他不了解的模樣,他們的距離也越來越遙遠。
一一也不是滋味,那個自己崇拜過的女神般的黎美君,怎么變得這般面目全非?等等,小紅還在旁邊,小孩子聽到這些事好嗎?
還好小紅完全沒留意他們說什么,她被奶茶店的電視播放的節目吸引住了,奶茶都忘了喝。
牛小銀和他們想的不一樣,“你們同情黎美君是嗎?我不認為她值得同情,世界上父母離婚的人那么多,又不是每個人都會墮落,黎美君走到今天這一步,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不能這么說,”萬峰仍不想批評黎美君,“她是思想不成熟,沒有人引導,才會走上這樣的道路,只可惜沒有人幫她……”
“怎么沒有?”牛小銀見萬峰還同情黎美君,有點不滿,“初三上學期,她父母鬧離婚那會兒,班主任和幾個老師,不都三天兩頭去開導她?你不也追著她要給她安慰?她自己不接受別人的幫助,能怪誰?”
萬峰沒話說了,握著奶茶杯,腦中回想著跟黎美君認識以來的種種,為自己沒能給她幫助感到遺憾。
一一略感釋然,牛小銀說的好像也沒錯,一個人在困境中,還不接受別人的幫助,那她真不能怨自己命運坎坷。
“那……黎美君過得怎么樣?”一一想知道,她對早早生孩子的生活滿意嗎?
“不好說,我那天去同學家看到她,也沒跟她說上話,她就在房間門口晃了一下,也不知看見我沒有,很快又進去了,他們家的房間有小套間,倒水、上洗手間都可以在里面,到我們看完電影出去,她還沒有出來。”
就是說,黎美君至少過著不愁吃穿的生活,幸福與否快樂與否,只能說冷暖自知。
那天牛小銀說得很開心,小紅看電視也看得開心,就是萬峰悶悶不樂,一一也有些別樣的感受。
傍晚回家時,一一問小紅,“今天裝病,那明天逃不掉了吧?還要上課呢。”
這難不倒小紅,“明天繼續裝病呀!早上起來說還有點不舒服,假裝跑幾趟廁所。”
一一悶悶地想,也不能天天用這種辦法吧?而且逃得了補課,逃不掉考試,升學到底是人生的必修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