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前沒有擺滿了書的書桌,也沒有另一張床,一時間還有點不習慣。
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擺在她面前,她得設法掙些錢,才能在Z市住下去,她要找那些不需要技術含量、沒有學歷要求的工作,只要工資能養活自己就行。
半個小時后,一一站在了十字路口,望著四條不同方向的路犯暈,東西南北,她該往哪里走?
一一憑自己的直覺,選了一條看上去比較熱鬧的路,想著如果待會兒感覺不對,再倒回來走另外的路。
她走得很慢,留意每一間店的門前,是否有招工啟示,這樣走了一兩個小時,發現要招工的店還是不少的,但她卻拿不定主意,應該做洗碗工、洗菜工還是傳菜員、收銀員,好像每一種工作,都需要動作快、反應快,而她這兩點都不行。
在外面干活可不比在自家,就她那干活慢吞吞的毛病,不知要挨上多少罵,受多少冷眼。
一一又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在那里嘆氣,這路還真像人生的道路,一次次走到岔路口,一次次要面臨選擇。
她實在是想不到辦法,肚子咕咕叫了,早上出來還沒有吃早餐,到前面那間超市看看買個面包什么的充充饑。
超市門口有一個年約三十多歲到四十歲之間的婦女,捧著一疊傳單發給進超市的人,一一在原地呆站了幾分鐘,再三猶豫后還是選擇走上前問,“請問你們這個超市還需要人派傳單嗎?”
一一得到指引,進了超市的辦公室,出來時手上也拿著一疊傳單,到另外一條街上去發,上午發兩個小時,中午在超市隨便吃點東西,歇一會兒,下午繼續發傳單,傍晚就能結工資,第一天,一一掙了100元。
要是每天都這么干,倒也不會少賺,只是派傳單的活兒未必經常有,一線城市消費又高,就是在城中村租房子,也總得要幾百塊錢,加上飲食、交通各項花費,預計得每個月的開銷得上千元。
她根本沒本事掙那么多錢,又不想灰溜溜地回家去,那樣會更加被家里人看不起。
一一仰起頭看被夕陽渡上淺金色的天空,真想大聲問,她的前途在哪里?
天黑了,一一在外面也走累了,可她還不想很快回去,回了出租屋就要用水用電,在外面多走幾圈,還能節約一點水電費。
她走進了網吧,登錄QQ,中技和高技同學都有好些人在線,跟他們聊些近況,說不定能得到一些啟發。
園園得知一一跟小紅吵架,出走到了Z市,感慨了一番,“你也是挺有勇氣的,可我還是覺得,做好準備再去會更好。”
“可能吧。”一一打完這三個字,手指停在鍵盤上,她該怎么說自己的狀態?要說準備好再出門,像一一這樣患有嚴重拖延癥的人,不靠沖動去做事,只怕永遠都在計劃中準備中。
聊到以前的同學,園園提到了武艷,她高中畢業后考上了一所大專,去年畢業,在Z市一間進出口貿易公司當行政文員。
看到武艷的名字,一一就有種厭惡感,點擊了對話框上的×,不想談這個人,武艷針對她的那些惡言惡行,一一可全都記在心里,永遠不會忘。
園園見一一不回復,發現自己忘記了一點,武艷以前是針對過一一的,告訴一一這個人發展得比她還好,這事也太扎心了。
兩人隨意聊了一些生活瑣事,這樣就過了四五十分鐘,其他同學都不回復一一,她也沒心思看電視,還是下線了,回出租屋睡覺也好。
在網吧門口,一一接到了何麗的電話,“沒啥事……就是想問問你在干嘛……哦……有件事要告訴你,今年五月一號,朱健要結婚,五月二號,萬峰也要結婚,五月三號,小紅也要結婚,你什么時候回來?”
“三個人都選在五一假期結婚?”一一伸手摸到自己的錢包,“那豈不是要包紅包給他們?起碼得包個幾百塊錢吧?我不包紅包可以嗎?”
“不行,怎么也得意思一下,爸媽包兩個三百元的紅包,給你拿著,當做是你給他們的。好了,記得五一之前要回來。”何麗那邊像有事情忙,匆匆掛了電話。
回去?她如今過得自由自在,干嘛還要回去被那些親戚看不起?而且家里也沒有了自己住的地方,回去了還不是要擠到親戚家里。
還有她和小紅吵得那么厲害,她來Z市以后,小紅一個電話都沒打過給她,對她這么生氣,她回去見到小紅,兩人會不會又吵起來?
五一還有近兩個月,還早著呢,回家的事再拖一拖吧。
一一繼續在白天派傳單,晚上上一小時網,只是這派傳單也挺累,一天要跑好多地方,走得兩腳酸痛,晚上回去一躺下,又想睡懶覺。
賺錢真是太不容易了,一一得不斷提醒自己,要堅持自立,不要半途而廢,又過了差不多一個星期發傳單的生活。
一一來Z市的第一個周末,跟玲玲在大學城里到處逛,在公交站等車時,玲玲問,“你如今這樣打零工,也挺辛苦的,大城市生活壓力太大,還是回S市去吧。”
看一一嘴巴又能掛油瓶,玲玲解釋:“我知道家里的親戚對你有些不好的評價,你要學著讓自己的內心變得更強大,不去在意外界對你的看法。”
一一一聽就搖頭,“很難不在意,人不能脫離社會而活,如果沒有了外界的評價作為參照標準,人也會無所適從。”
“但是,別人的標準在你這里不一定適用,就好像你喜歡一個歌星,你總不能用他的標準,把你自己也活成那樣吧,你要做的不是把別人對你的評價都記在心里,而是根據你的實際情況,確定自己前進的目標。”
看一一還在沉默,玲玲繼續引導,“你不是喜歡看書,喜歡寫點文章嗎?可以考慮往這方面發展。”
一一更加嘆氣,自己是喜歡看書寫作,但要說從這兩件事尋找賺錢的渠道,她又沒有信心。
“你可以找一份不那么累的工作,在業余時間做你喜歡的事,再把你喜歡的事變成你以后的工作。”玲玲說的這個前景還不錯,一一想象一下,心情好了很多。
“別總聊我的事了,”一一想看到更多別人的生活,“玲玲,你學的是什么專業,畢業以后會去做什么工作?”
“我學的是新聞傳播學專業,畢業以后會進入報社、電視臺工作。”玲玲的回答讓一一很羨慕,“真好,要是我那時考上了大學,我也想去那些地方工作。”
“不用羨慕別人的生活,你要從你自己的生活中找到樂趣。”玲玲又送上心靈雞湯。
要說她的生活有什么樂趣,無非就是看書和寫作,一一此時不想多談自己,還是把話題拉回到玲玲身上,“玲玲,你談戀愛了嗎?”
“還沒有呢。”玲玲的回答讓一一眼鏡幾乎掉下來,“是目前沒有,還是以前也沒有?”
“從來沒有。”玲玲語氣很肯定,一一也是服了,21世紀都過了10年,還會有人20多歲還沒有談過戀愛,玲玲可真是太特別了。
“為什么不談?”一一不能理解,玲玲外貌和頭腦都出眾,條件這么好,不是應該有很多追求者嗎?這其中都沒有合她心意的人嗎,
玲玲反問,“為什么要談戀愛?”好像她不談戀愛正常,一一的疑問才是不正常。
一一被問住了,這不是和自己的“人為什么要結婚”的疑問差不多嗎?這個時代的生活方式是多樣的,即使戀愛結婚還是很多人會做的事,但顯然不是每個人都會做的事。
在之后那些打零工的日子里,一一時常會思考,像自己這樣一個難以融入社會的人,究竟應該怎樣把自己的人生過好。
有時她也會跟玲玲說,“等以后你發展好了,記得帶一帶我啊,我可是很需要一個伯樂呢,在咱們家,也就只有你算是還能理解我了。”
玲玲也答應她,“可以呀,你有什么要幫忙的地方告訴我,我會盡量幫。”
離五一越來越近,玲玲勸一一,“自家人結婚,總是要回去參加一下婚禮的,到時我和你一起回去。”
“好啦好啦。”一一無奈地聳肩,她不想回去都不行了。
回到S市,一一暫時住進了玲玲家,吳強夫婦來看過兩三回,給一一帶了幾件衣服,“還得再去買幾件好看的,他們結婚時要穿好點。”
一一想假裝沒聽見,盼娣在旁邊說,“一一你就跟你爸媽去逛逛街吧,讓他們給你買幾件好點的衣服。”
快兩個月沒見一一,吳強夫婦語氣好了些,沒像以前那樣老是呵斥一一,不住詢問她在Z市過得怎么,這些問題,前段時間在電話里也沒少問,好像問不夠一樣。
吳強夫婦又說起了一一從家里搬出去這事,“不是我們故意要趕你出門,實在是小紅結婚要房子……”
他們解釋了N遍,一一也早就沒了當初的憤怒,搬出來就搬出來吧,自己二十四歲的人,不上學不上班老在家里呆著也不好,就像俗話說的,“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自己就真的跟家里幾乎成了仇人。
一一安靜地聽完父母說話,沒反駁沒打岔,吳強夫婦把這視為一一開始懂事的象征,是一件好事。
他們也去了來娣家,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幫得上忙,朱健說要去拍婚紗照,打電話叫萬峰也一起去。
一一不知道別人拍婚紗照他們跟著去干什么,可吳強夫婦就認為很有必要跟去,就是幫他們買一瓶水,也算是幫上忙了。
在婚紗攝影樓,一一百無聊賴地看朱健和萬峰跟各自的女朋友拍照,也看其他人拍婚紗照,那么多人都要結婚,但就看不到幾個人臉上有發自內心的笑容。
也許對他們來說,結婚就是完成人生中一件必須要做的事。
應該做的事,和想做的事,到底是不一樣的。
萬峰沒有像一一那樣去分析內心的想法,爸媽和親戚們都很關心他,女友也是體貼地問寒問暖,但他內心卻還有一種無法消除的失落感。
婚禮前兩天,萬峰為了排遣莫名的失落感,獨自出來散步,走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小區,他納悶地四處張望,自己什么時候來過,怎么也不記得了。
一個女子從他面前走過,“黎美君!”萬峰加快腳步追上去,對方轉過臉來,他困惑了,這張臉既不像印象中的班花,也不像在大專校園看到的那個憔悴的女子,認錯人了?
萬峰看到對面那個女子的笑臉,才有點肯定,她說,“你沒認錯人。”
“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萬峰問了自己很久以來都想問的問題。
黎美君語氣淡漠得像在說別人的事,“那時,我跟前男友生了兒子,準備擺酒席?,兒子生病了,那人不肯付醫藥費,我跟他吵了幾架分手了,孩子在七年前就沒了,現在我在市場的小吃店打零工。”
萬峰多年以來沒少打聽她的消息,可真的親自聽她說,又很不是滋味,這不是她應該經歷的,當年那個漂亮優秀的女孩,應該考上高等學府,在環境優美待遇優厚的單位工作。
黎美君自己倒看得開,在哪打工不都一樣,日子都是那么過。
萬峰找不到話說,就告訴她,“我要結婚了,希望你也能找到一個好對象。”
黎美君笑容多了分悲哀,“我還找什么好對象,不可能找到的!”
萬峰心里也涌起一陣悲哀,要不是經歷了這些事,她不會有這種感嘆。
黎美君不愛傷春悲秋,很快恢復了正常情緒,“不必為我惋惜,你自己過的好就行了。”
萬峰像是被她傳染了悲觀情緒,“萬一……萬一哪一天不好……”
“去,”黎美君哭笑不得,“你別唱衰自己了,又不是人人都會碰到不好的事。”
萬峰還想問黎美君更多現狀,但她不愿再多說,“都沒什么好說的了,以后有機會再聊吧。”
以后是什么時候?真的還有機會嗎?萬峰惆悵地望著黎美君遠去的背影,好像盯著自己遠去的青春歲月。
萬峰有一肚子的感想,不知道要找誰說,回家回家打開了電腦,看到朱健在QQ上發消息,“你那里準備得怎么樣了?”
“都搞得差不多了,你那里也搞好了吧。”萬峰沒有很關心朱健那里的情況,就隨口一問。
“早就搞好了。我是來問你,吳家的親戚,你全部請了嗎?”
這不算問,算是提醒吧,萬峰在鍵盤上敲下一行字,“能請得到的都請了。”
“那好,本來我還擔心,要是請了一一,會臨時出點什么事……”
萬峰打斷他的話,“請一一會出什么事?你也太不放心她了。”
“哪里是我不放心,過春節在外公外婆家,你也看到了,一一脾氣太差,總能鬧出一點事情,就怕她把婚禮搞砸了。”
萬峰不能茍同,“你要是真的那么不放心,大可以不邀請一一,不用提前擔心意外狀況的。”
“不能不請呀!誰叫她是吳家的人!”朱健對這點很不滿意,一一要不是自己親戚,準讓她走得遠遠的。
萬峰少不得為一一說幾句話,“你們對一一成見也太深了,總覺得她做什么都不對,不太公平。”
“你不能這么說,這個社會不講公平,講的是實力,沒有實力,別人就會看不起,我們自己家的人,還算是客氣了,一一出到社會,只會被別人排斥得更厲害!”
萬峰無意和朱健抬杠,“好了,我不是跟你爭,就是說一下我的觀點,今天很晚了,暫時聊到這吧,你要還有事就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