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生了孩子,吳家、何家三代人一批批地前來探望,病床旁的床頭柜天天堆滿水果和營養品,小紅再怎么能吃,也吃不完。
丁志璜每次一來,就往椅子上一坐,伸手拿個蘋果往嘴里塞,美其名曰幫小紅消化一點食物,減少浪費。
一一在旁邊抱著雙手,冷眼瞧這位妹夫,就自己的觀察,自從他和小紅結婚以后,在家是不干一點家務活,回來就等著吃,小紅在坐月子,他也不幫著給孩子換尿布、洗澡,還是一副懶樣。
吳強抱著寶寶在陽臺站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丁志璜還在椅子上坐著,沒有一點要把孩子接過來抱的意思,一一認為自己應該提醒他一下,“小丁,我爸抱著你們家肖肖那么久,手也酸了,你能不能把孩子接過來抱一會兒?”
丁志璜打著哈欠說,“我上班累著呢,沒力氣抱,要休息一下。”
小紅也出現了不高興的表情,“抱一會兒孩子,有什么好累的?你天天回到家什么活都不干,還好意思喊累?”
“唉呀!你們姐妹倆真煩!”丁志璜語氣變得煩躁,“我都說我很累了!干嘛還在那里啰啰嗦嗦的!是不是存心找我麻煩!”
“別吵了!”吳強抱著寶寶走進來,“孩子剛睡著,等下把孩子吵醒了哇哇哭,又不好哄了。”
何麗拎了個大塑料袋,往里面裝水果和營養品,給床頭柜騰出一些空位,“少說幾句吧。”
“媽我再拿一個梨子。”丁志璜吃完了蘋果,嘴還停不下來。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一才說完,旁邊的何麗用胳膊肘推她一下,“叫你別說你還說!”
丁志璜半點忙都幫不上,小紅看了也礙眼,“你先回去吧!”
“真的嗎?”丁志璜嘴里咀嚼著梨子,發出含糊的聲音,“那我就回家了!”
一一不知道小紅是什么感想,她對丁志璜是非常不滿,哪有做老公的人懶成這樣的,在岳父母家住也不勤快點,等他們以后搬出去住,他還這么懶的話,小紅不知道要累成什么樣子。
小紅對自己的選擇也有些懷疑,當初因為丁志璜會說話討她歡心,她才跟他談戀愛、結婚,可婚后又覺得這個人只會耍嘴皮子,一點實際行動都沒有,根本靠不住。
病房里父母姐妹都在沉默,小東放學過來看小紅和寶寶,拿著手機在陽臺跟同學炫耀,“我當舅舅啦!小外甥肥嘟嘟的,特別可愛的胖小子!”
“舅舅。”
小東剛掛電話,就聽到一一來這么一句,齜牙笑得可得意了,“來來來,再叫一聲。”
“你小子見了舅舅還不叫?”小東聽到這一句,抬頭看見大舅舅何濤就站在面前,舅媽王芬在后面笑吟吟地打開袋子,給小紅看他們夫妻買給寶寶的衣服。
“嘻嘻,大舅舅你什么時候來的?有沒有給我帶好吃的呀?”小東往何濤提的袋子里張望。
何濤打開袋子,“這是寶寶喝的奶粉,你當舅舅了還跟外甥搶吃的呢!”
何麗問起了侄子何鈞在市第二中學里學習的情況,何濤臉上多了笑容,“孩子成績還不錯,明年高考準備考華南理工大學。”
“唉,我們家小東成績一般,還一點都不刻苦,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考上高中呢。”何麗為調皮搗蛋的兒子十分地操心。
“小東你聽到沒有?”吳強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要向鈞鈞表哥學習,把學習搞好,以后讀名牌大學。”
“知道了知道了。”小東這回答頗為應付,他從來不會放太多精力在學習上,成績過得去就好。
何濤這次順便帶來一個好消息,“一一,快餐中心明年會招一批人,你到時就去那里上班吧。”
快餐中心,是S市某國企旗下的附屬單位,專門為幾間工廠的工人送工作餐,傳說中是一個待遇不錯的單位。
“是嗎?”一一眼里快速地閃過一道光,很快又暗淡下去,“可我去面試這么多次,都沒有成功過,恐怕這次也……”
何濤說,“這次不一樣,快餐中心招工沒有注明一定要相關工作經驗,工作也不難,進去以后,有人帶一段時間就能上手了。”
一一問自己,是否有信心?以前那么多失敗的經歷,真的不會造成心理陰影嗎?但就算有心理陰影,自己也得去設法戰勝它,不能總是躲避,誰也不可能永遠停在人生的某一個階段不往前走。
“好,我要去那里上班。”一一用堅定的語氣說。
何麗對女兒不怎么放心,“你可得安下心來好好地做,別又做個兩三天,又不想干了,這份工作做不好,可就沒有什么工作是適合你做的了。”
一一當然明白這些道理,折騰了那么多次以后,她比誰都想把工作穩定下來。
何濤看一一同意了,就對他姐說,“我這邊會幫一一去安排,大概明年過完春節,就能接到通知了。”
2010年快結束時,一一夢到了那兩篇被她撕掉的小說,已經淡忘的情節,又在夢中清晰地上演,看著小說里的男女主角,在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說著深情感人的話,一一居然又有了心動的感覺。
醒來以后,一一抱著被子坐在沙發床上想,自從單戀許志賓失敗以后,她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再愛,徹底封閉了自己的內心,也回避看任何與愛情相關的故事。
可做了這個夢,她才發現,自己心中還是渴望愛情的,她從來沒有不相信愛,只是不相信愛會降落到她身上。即使生活中沒有遇到,那是否可以幻想一番?
昨晚夢里經歷的場景,唯美又浪漫,這樣美好的夢,想不讓它消失,永遠地記住它,就只能把它變為文字。
兔年的春節來臨之前,先是吳大柱得了感冒,才過了一兩天,鐘細妹也跟著感冒了,幾個子女跟著也擔心得很,催他們一定要堅持吃藥,不要癥狀一有好轉,就馬上停藥。
家里多了一個嬰兒,吳強夫婦更加忙得團團轉,讓一一幫他們去吳大柱夫婦家看望。
一一提了一斤蘋果和兩個柚子,走在去爺爺奶奶家的路上,冬天的風呼呼地吹著,把手吹得手又冷又僵硬。
她也說不上不愿意去爺爺奶奶家,只是這樣冷的天氣,她更愿意呆在小賣部幫忙干活。
再說,去了爺爺奶奶家,搞不好又要見到那幾個常批評她的親戚,人家數落她,她聽了不舒服要反駁,吵起架來,不是給病中的爺爺奶奶增添煩惱嗎?
一一一路懷著擔心來到爺爺奶奶家,還好,家中除了二老,暫時還沒有別人來。
吳大柱和鐘細妹吃了幾天藥,感冒好了不少,只是還有些嗓子發炎、流鼻涕,精神還行。
一一倒了兩杯開水,從柜子上拿下兩包感冒藥,放在吳大柱和鐘細妹面前的桌子上。
二老吃完藥,嘮叨起家里的事情來,小紅給他們生了曾外孫,老夫妻倆當然很開心,想到一一,又很擔心,“找不到活干就算了,你這人嘴笨、老實、愛較真,去了外面,跟那些太精明的人干活,又沒有人家能干,又沒有人家心眼多,怎么會不受欺負呢?還是待在家里,找個好老公,生個大胖小子,日子就不用發愁啦。”
一一無聲地笑笑,老一輩的思想就是這樣,女的上不上班不要緊,只要嫁得出去,能生娃,一切人生問題就都解決了。
但到了21世紀,這種觀念已經過時了,當家庭主婦并不意味著無憂無慮,干家務活也是很累的,又
沒有工資領,別人還把你所做的一切家務活都是理所當然。
爺爺奶奶可不在乎這些,他們勸一一,人活著,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吃得飽穿得暖就行了。
一一有經驗,只要他們講完這些話,下面又是憶苦思甜的時間。
鐘細妹講起了她小時候的經歷,那時吃的是又硬又無味的窩窩頭,喝的是光亮得能當鏡子照的白稀飯,穿的衣服是姐姐們舊衣服改做的。
一一正琢磨著發表幾句什么評論,鐘細妹又講起了長大結婚后的事,夫妻倆一連生下六個孩子,家里負擔很重,但他們沒有放棄,照樣堅持把日子過好,熬了二十多年,生活才慢慢好了起來。
鐘細妹講完她的經歷,吳大柱也要講一遍他的經歷,什么吃糠咽菜、穿打滿補丁的衣服、住破爛的茅草房,從幾歲熬到四十多歲。
一一以前老聽這些會有點煩,過去的事情還一遍遍講起來,到底有什么意思?而今她悟出了一個道理,爺爺奶奶是想告訴她,只要有毅力,再艱難的時期都能熬過去的。
但愿在今年,自己的所有問題都能得到解決吧,一一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有穩定的收入,同時又能寫自己喜歡的文字,看自己喜歡的書。
門鈴響起,一一去開門,又是大姑媽和四姑媽,還有羅剛和朱健帶著他們的老婆也來了。
又要聽他們啰嗦了,一一真想馬上就走,但兩位姑媽和兩位表哥顯然不會放過任何教育一一的機會。
這四位在那板著臉,把一一的每個缺點,加上三五個事例強調了一遍,每當一一以為某一點要講完時,另一個人又把相同的事例重復了一遍。
他們為什么要重復說?只因那些事例里,大部分都是他們幾個人共同經歷過的,或者沒經歷但自己很有感想不吐不快的,非要詳詳細細地說完,才能起到教育一一的作用。
他們到底是來訓她的,還是來看爺爺奶奶的,真是主次不分,起先,他們說什么,一一都在心里反駁,后來聽出來他們不過是在重復講些車轱轆話,也就把思緒轉到了別處。
羅剛這次用了新的事例教育一一,“我們公司的80后員工,每一個都比一一能干、勤勞。”
朱健附和,“我們公司的實習生小黃,去年剛從大學畢業,做起事來謹慎又有條理,不用多吩咐,交代幾句,人家就能把事情做得很好。”
他夸小黃,是為了用小黃的能干,去襯托一一的懶惰無為,說明一一有多沒本事。
一一聽他們這么說,當然不服氣,不愛聽,但也不想過多地與他們爭吵,他們要說什么就由他們去吧。至于說別人比她勤快,那是他們不了解她,以后她要表現得比那些人更勤快。
兩位姑媽見一一不吭聲,以為她又在內心抵觸他們說的話,又對一一來一頓責罵,“一一!你這樣可真的是不行啊!別人說什么你要聽!不聽只會害了你自己!”
“行了行了!”吳大柱都聽得不耐煩了,“這些話說了多少年,你們說不膩,我都聽膩了,一一這么大了,你們還當她是小孩子哪。”
一一點頭認同爺爺說的話,她有自己的想法,不說話不代表沒聽進去,自己有什么缺點,自己都會反省的,不需要別人一次次提醒。
鐘細妹也幫著一一說話,“你們對別人說完一些話,總得給人家一些思考和反應的時間吧,別老逼著一一回答。”
一一心里補充,他們只想要聽到他們想聽的答案,一點也不在乎她真正的想法。
“給什么思考時間?”有娣還在怪一一,“這些都是人際關系中基本的信息,自己腦子轉得慢,還要人家遷就她,社會上發展不能這樣的。”
社會上的人也不是都像他們這樣,喜歡嚴苛地挑人毛病,一一又暗自反駁。
“說了那么多,嘴巴不累嗎?”鐘細妹指了指一一帶來的水果,“開個柚子來吃吧。”
一一跟吳大柱和鐘細妹告別,“爺爺奶奶,我先走了。”她再呆下去,也只是看那些人的臉色,沒有一點意思。
她朝房間望了一眼,必闌和舒玢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在房間聊著近期的生活,還是她倆好,從不對自己嘰嘰歪歪。
只是她倆在聊些什么呢?搞得神神秘秘的,一一剛產生了一點好奇心,又想到留下來,還要聽兩位姑媽和表哥嘮叨,還是不了吧。
一一回到五姑媽家,玲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旁邊還放著一個背包,看樣子剛回來沒多久。
“外公外婆感冒好些了嗎?”玲玲問一一,盼娣端過來兩杯溫熱的開水,“前天還給他們買了藥送去,不知道吃了沒有。”
“好很多了,那些藥也吃了。”一一在玲玲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想把自己回來這大半年的經歷都說一說。
玲玲端起水杯,吹開熱氣,抿了一小口,一一還在醞釀想說的話從哪開始,玲玲先開口問了,“小紅上個月生了個男孩?”
“是呀,不過,小紅那個老公,我看不是很靠譜。”一一不知不覺又開始發牢騷。
玲玲無聲笑笑,“不會是人家占了你的房間,你為這個討厭人家吧?”
“我有那么小氣嗎?”一一剛說完這句,想到自己確實不怎么大氣,又稍作修改,“是啦是啦,我是有些小氣,可那個小丁,也是太懶了……”
“你是認為,小丁住在你家,就必須多干家務活嗎?”玲玲一點點地分析一一的不滿。
“也不是,不管他們住哪里,結了婚以后,家務活肯定不是女的一個人的事。”
“那倒是。”玲玲也認同這觀點,“又或者你對小丁還有其他方面的意見。”
一一坦言,“小丁這個人,老愛說得天花亂墜,但沒有一點拿得出手的本事,小紅就是為了他說話好聽,才跟他結了婚,這一點,我很不欣賞。”
玲玲聽得有點興趣了,“不欣賞?為什么?”
“只靠甜言蜜語維持的關系,既膚淺又不可靠,我心中理想的愛情,是雙方在思想上有共鳴,性格上合得來。”一一說這話時,眼睛不自覺地流露出憧憬。
“你說的太理想化了,現實未必能找得到。”玲玲深思地看著一一。
一一有些憂傷,她已經為現實放棄了很多,不能把所有理想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