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徐徐吹落在周玄序臉上,碎滿地的梅花揚起,輕盈地飄進屋內,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線。
她躺在床上,青絲散在帛枕,慢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又身處陌生的房間,不由得懷疑。
她滿臉憔悴,動動手臂,極力想下床,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猶如被掏空,無法起身。
一身青白的少年緩緩推開門,儀表堂堂,他提著醫藥箱,踏步向前,看見她醒了,開口道:“周玄序,你醒了。”
她沒有回話,身體沒有一點力氣。
“你體內種了火術,興許是伶舟衢為你所做,照理,你應該不會傷得如此嚴重,”少年直言不諱,繼續道,“你也為他種了仙術?”
她依舊沒說話。
“再治一段時間,你便痊愈了。”少年蹲在床榻邊,為周玄序把脈。
她仿佛被注入了一絲活力,忐忑問:“謝謝你——他呢?”
少年沉默不語,明亮的雙眼盯著她的手臂。
周玄序還想追問,卻感受到門外射進來的光添增了一道陰影,她急忙轉過頭,看到是一張熟悉的臉孔,先前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他倚門而靠,高大的身軀也開始顯得瘦弱。
少年詫異地回頭:“你何時起的?”
伶舟衢眉間透露一種冷淡,平靜地說:“方才蘇醒。”
他強忍疼痛,走到她邊上。
少年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她已基本痊愈,只是虛弱。”話音剛落,便離開房間。
伶舟衢看著她的手掌,當時捧著她手的場景歷歷在目。
他想詢問后來發生了何事,顧慮到此時躺在床榻上的人傷勢更嚴重,欲言又止,只靜靜地站在旁邊。
周玄序似是察覺到他的想法:“無礙,我道出來龍去脈。”
在客棧那晚,她做了個噩夢,醒來便感覺全身充滿力量,于斜陽亭之時,感受到與她息息相關卻頗有不同的氣息,這才迅速阻擋了來得飛快的飛鏢。
他們二人離去后,明清為她治療著,成效頗高。突然一陣疾風吹破了屏障,好似那屏障不堪一擊,一道黑影穿梭眼前,定格在亭前。
她聽過妹妹細細描述,黑紅包裹全身,只留一雙眼睛裸露,那是踽玉的打扮。
踽玉,自上次封印戚朔妖神后,獨來獨往,里面的人都是精英殺手,也常用“颶風”直接稱呼他們,傳聞他們殺人不眨眼,“踽玉出行,無人十里”便是形容他們的。
那人二話不說,緩步走進亭子。
明清喚出一塊綠玉,如果沒記錯,那是她的武器神闕瑜。
神闕瑜的出現讓颶風神色慌張起來,明清見狀,沖上去用神闕瑜抵住那人的肩。
觸碰到的那一塊灼熱萬分,二人視線交匯處,皆是彼此的怒氣。
颶風重重一巴掌拍開了明清,她倒地,一時起不了身,周玄序心底有一個聲音,聽起來及其急促,吩咐她召喚浪淘劍。
劍一出,周玄序仿佛被迅速治愈,重活過來一般,劍劃過空中,刺向颶風。
黑影躲著,愈發離亭子變遠,閃過劍的那一瞬,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掌,雖殘破,卻還有力,急速拍向颶風的肩膀,一道深藍色的光撞向颶風。
颶風連連退后好幾步,黑色面巾被嘴噴出的血染了不一樣的顏色,眼中掠過一絲驚訝,捂住自己的肩膀,血沿著指縫流出。
周玄序趁勢而上,一劍穿破颶風胸膛,颶風瞪大眼睛,將最后的力量凝聚在手中,撲向她腹,頓時二人鮮血直噴。
那人再往后走幾步,眼睛微瞇,似是笑了出來,周玄序感覺不對勁,慌張回頭看,才發現另一颶風正帶走武功并不高強的明清。
她想回身趕上去,不料“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兩個颶風帶走明清,飛向遠方……
她的思緒隨之飄遠。
“周玄,”伶舟衢看她似乎有些自責,這一聲將她拉回現實,說道,“你不必自責,踽玉最善用調虎離山,不過同時有兩個颶風出現,還引出了百年不出現的樹妖——看來他們勢在必得。”
周玄序的神色仍舊帶著些迷茫,只說了句“謝謝你,陳暄”。
“周玄,你剛來沒多久,能這樣對抗一個颶風已經非常厲害。”伶舟衢安慰道。
“我無礙,你如何?”她理解他的意思,收回迷茫,笑著說。
“還好。你握住我手那會,種下法術,所以我沒傷很重。”伶舟衢見她笑開了,便也笑著道。
良久,他補充道:“謝謝你。”
好像,她感覺那時也沒多痛了。
“浪淘劍刺傷誰都會留下印記,我能找到當初和我打斗的颶風。”周玄序面向他,眼間逐漸充滿自信與堅定。
伶舟衢點點頭:“等你先能站起來吧。”
她艱難起身,他的視線緊隨她的動作,手懸在空中,似乎隨時都能接住她。
他才反應過來,她要更衣,便出門。
躲在外面的伶舟行被抓個正著,眨眨眼,拉拉嘴角,正想說出此處風景甚好,當做借口掩飾偷聽的事實。
伶舟衢先說道:“回來做甚?”
“當然是回來救你們啦!”伶舟行故作拉長尾音,笑嘻嘻說道。
伶舟行可以感知遠處的險情,他察覺到四人此行的危險,便讓伶舟江獨自前往京城,自己折返。
到斜陽亭時,才發現晚了,伶舟衢和周玄序已經倒下。
“謝謝你。”他的聲音不知怎么有些顫抖,許是想起這一年走來受了太多傷,多次獲救。
而且他們……
伶舟行聽見他說話,睜大眼:“生疏了,哥。”
伶舟衢沒有回話,避開了這個話題。他又問:“德良呢?”
“你身后。”
他回頭,那溫和少年映入眼簾。
談話間,周玄序出房門。
原來自己身處于世外桃源。
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花草,樹木俯仰生姿,不知何處傳來溪水潺潺之聲,腳下的屋子還透著木香,混些花香,撲鼻而來,一點都不像冬日的寒冷。
她以為只是屋內暖和,現在想想,并非如此。
“我們何時去尋玄封明清?”
周玄序問。
“即刻?”伶舟行說得小聲,看去三人的眼神顯得小心翼翼。
“好。”
“嗯。”
“都可以。”
三人輕聲回答。
想來也是,書中描寫過,伶舟行和玄封打小就是好伙伴。
現如今朋友失蹤,他著急也實屬正常。
“這位是德良。”伶舟衢向她介紹著身邊的人。
德良……
那這山莊之美景,便也不多奇。
書中說他有讓萬物充滿靈氣從而復蘇的能力,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見虛傳。
……
瑕玟是踽玉的地盤,外族無人知曉此處于何地。
周玄序憑著浪淘劍氣息隨著颶風行動的痕跡,領著其他三人前行。
眼前漸漸浮現出沙漠,一望無際,周圍的氣息忽強忽弱,她再往前的腳步猶豫下來。
“此行必定不會太平。”德良隨身攜帶一朵花,此時花朵色黃,毫無半點生氣。
伶舟行向他點點頭,聲音很小地說:“無礙,我們都在。”
她走在前面,幾月前的膽怯褪去,興許是身后的人給了她力量。
突然,不遠處閃現出一道人影,像是前幾日颶風的打扮。
“又見面了,一群不成大器的烏合之眾。”空蕩的環境圍繞著令人咋舌的聲音。
四人急忙死死盯著前方,不出聲。
那人走著,到周玄序面前便停下腳步,高傲的神情帶著些許稚氣:“吾以為你們有多強,親自出馬,未曾想只不過一群廢物。”
她感覺到異樣,眼前人雖和前幾日與她斗爭的颶風打扮一樣,透出的氣息卻不同。
貌似他更強一些。
“兼毓,你不認得我了?”伶舟行認出眼前兇神惡煞之人,笑瞇瞇道。
兼毓側頭看去,似乎格外疑惑:“行冶?為何你會與這惡毒女人同行?”
周玄序很確定,他并未稱呼伶舟行的名字。
他們的目光相遇,空氣中彌漫著沉默。
兼毓見此情形不對,盡管不解,欲開口緩和氣氛:“來者是客,來者是客!”
說罷,打了一個響指,瞬間昏暗的沙漠變成了街市,人聲鼎沸,熱鬧無比。
“這里是瑕玟?”德良和伶舟行異口同聲地說道,眼神閃爍著驚喜的光芒,使勁向四周看去。
“自然!外界傳瑕玟不過是寸草不生之地,那是因為那群人從未到過此處!”兼毓顯出十分自豪的神情,方才的兇狠消散,像極傲氣少年,隨后又提議帶他們前往家中。
途中,周玄序心里生起不一樣的感受,似曾相識,極像她發現是李穆那時的痛感。
那晚雪很白,血很紅。
她不言,清楚此行是為了解救玄封和明清,如若兼毓與伶舟行是故友,這件事變得簡易許多。
無礙,等事畢后,再詢問他們吧。
只是以為自己已不在意當初之事,此刻才發覺,它不是消失了,只是篆刻在心里,太深了。
思來想去,決定先將眼前事解決了。
伶舟衢站在她身邊,眼前隱約浮現不一樣的視角,側眼看著她,發現她微微低著頭,不語。
路過一個花行,伶舟衢停下來,色彩奪目的花朵中有幾株鳶尾花,深藍色的花瓣更加引人注目。
要是她收到,定會愉悅許多。
周玄序感覺身邊少了人,轉頭看,伶舟衢捧著幾株燦爛的鳶尾花走來。
剎那間,周圍人的身影不再入眼,踏步聲不再入耳,她的呼吸不再平穩。
那刻,周玄的世界只裝下了陳暄。
鳶尾花象征著智慧、勇氣與堅定,是她最喜愛的花。
“送你,”伶舟衢躲開她有些熾熱的眼神,略顯羞澀地遞給她花朵,繼續說道,“回頭再同你說更多的。”
周玄序接過鳶尾花,臉上出現了久違的笑容。
“多笑笑。”他只瞟了一眼她,便離去。
她的不適像一片陰霾,如今陰霾消散。
五人重新踏上行程。
……
“你們且在此處等待,吾去喚家父。”兼毓將他們帶進大殿,還笑著吩咐下人去準備茶點,招待客人。
“周玄序。”伶舟衢見殿內外人都離開了,開口道。
“我們并非有意隱瞞你,是不得已而為之。”
除周玄序外的人臉上露出歉意,都想著如何解釋。
“我們不是一家人,不姓伶舟,而伶舟府的背后是魂菱族,實力最強的族群。”伶舟衢說道,“我原屬神界,被送去伶舟府修煉,真名為衢靜。”
接著德良開口:“我的真名就是德良,和他一樣,屬于神界,只是相對來說較自由。”
“我叫行冶,是人族;小江叫范姜棣慕,是夏陸族。我們出現的緣由和他一樣。”伶舟行說著。
她點點頭,這些在書中從未提及,甚至與德良相識的時間點都提前好久。
她早沒有難過的情緒,很快便接受了他們的身份,只是笑笑。
他們既然不說出更深入的事情,那必是有理有據的。
“為了滿足魂菱族的要求,我們只能將身份告知于相當信任之人。”伶舟衢看向她,連眼神都閃射出堅定。
周玄序分出鳶尾花,一人一株,還剩兩株。
兼毓和他父親到來時,她送出了最后兩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