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一輪明月高掛夜空,偶爾有參差的灰白云朵從旁掠過。圓月時而被閑云掩映,時而完全露出大地上忽明忽暗,云影重重,猶如覆霜蓋雪。
燕嬿又一次從夢中恍然驚醒。她直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間早已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婢女淡月聽見聲響,連忙快步跑進(jìn)屋,趴在床前,輕拍燕嬿的后背,為她順氣。
“小姐又做噩夢了?”
燕嬿點頭,她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是第幾次從噩夢中驚醒。
每次醒來,總有一種劫后余生之感。
她的心臟砰砰直跳。
淡月也沒再多問,而是走到矮桌前,用小匙舀一勺香粉,置入桌上放著的鎏金獸首香爐中。
不一會兒,香爐徐徐燃起絲絲縷縷的淡青色煙霧,與灑進(jìn)來的月光交纏繚繞,直到蔓延至整個屋子。
燕嬿躺下來,聞著淡淡的香氣,再次入眠。
淡月見她睡著了,提起裙擺,悄悄撤了出去。
一夜無夢。
燕嬿再次醒來之時,太陽已經(jīng)升得老高,隱約能聽見幾聲鳥鳴。
她揉了揉酸軟的胳膊,下床走出屋子。
一推開門,便是映入眼簾的花團(tuán)錦簇。正逢初春,院中那棵柳樹才冒了幾縷淡綠,眼前這些奇花異草又是哪兒來的?
燕嬿正要開口,淡月不知何時竄到了她身后,笑道:“小姐,這些花草是淮王殿下一早派人送來的,還說若是小姐喜歡,便日日叫人來送?!?/p>
燕嬿沒說什么,只是頷首。
自她一月前醒來,記憶全無,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淡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fù)湓谒砩?,一聲聲小姐地喊著,她卻覺得無比陌生。
淡月告訴她,她是南涼駐守北境的大將軍燕北望的小女兒。燕北望一生駐守邊疆,從未納妾,膝下三子一女。
她自小在黃沙大漠長大,與精通琴棋的中原女子不同,她會騎馬,會射箭,聽淡月說,八歲時她同兄長去打獵,還射了只野兔子回來。
燕北望是上了年紀(jì)才得了她這個女兒,在三個兒子面前,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嚴(yán)父,可對于她,燕北望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給她,哄她開心。
她醒來的時候,燕北望站在她的身側(cè),眼底烏青。不同于淡月的痛泣,他只是望著她,啞啞一聲“嬿兒”。
他沒有哭,可眼圈漸漸發(fā)紅,吩咐守在她床前的奴婢要好生照料她后,默默退出了屋子。
淡月說,攻下漠北后,圣上下旨,要燕北望回京述職?;鼐┩旧?,他們一行人的車隊不幸遭了漠北余孽的偷襲。混亂中,她墜下馬車,后腦受到重創(chuàng),昏死過去。
燕北望為她尋遍世間名醫(yī),待她再醒來時,已到了繁華的京城。
大夫說,她能活過來已是萬幸。至于記憶,日后細(xì)心調(diào)理,多接觸從前的事物,興許能找回來。
燕嬿走到花叢前,捧起一束鮮黃色的香雪蘭,放至身前。她的指間輕撫過嬌軟的花瓣,眉眼如畫,心中好似在想些什么。
淡月跟上她,問道:“小姐喜歡嗎?”
良久,燕嬿開口:“我以前喜歡花嗎?”
淡月愣了會兒,隨即答道:“世間女子都傾心于美麗的事物,小姐自然也是喜歡的。”
燕嬿把花放下,扭頭朝屋里走去。
她醒來不過幾日,宮里便傳來圣旨,為她與淮王賜婚。
淮王祁之珩,是圣上第六子。他原是南涼太子,八年前為保北境安定,他孤身一人前往漠北為質(zhì)。
后來收服漠北,他也得以回到故土。只是南涼早已更替了新的太子,而他則是被圣上封為淮王。
她雖未見過淮王,可淮王卻對她極好,每日都變著花樣給她送東西。前日是一箱子珠寶首飾,昨日是京城新式的脂粉,今日則是開得正艷的花草。
燕嬿問淡月,為何他不親自來府上見她一面。淡月笑著說,在南涼,男子婚前一月,不得見準(zhǔn)新娘,據(jù)說不吉利。只有在新婚之夜由新郎親自挑開新娘的紅蓋頭,才算圓滿。
她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夫君,印象也不差,甚至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可即使如此,她卻沒有想嫁給他的念頭。
她也向往轟轟烈烈的愛情。
她的夫君不一定要是世間頂天立地的男兒,卻能為她撐起一片天地。
她傾慕于他,便足矣。
幻想是美好的。燕嬿頭也不回地進(jìn)屋。
圣旨已下,她不能再多想。
不求濃情蜜意,如膠似漆,只求那人能對她相敬如賓,以禮相待。
這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