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江市二零二四年春，三月初九，下午突然下起春雷雨，一個穿著白色T恤灰色工裝褲的男生抱著一袋肯德基在雨中狂奔。

“不好意思！”沒來得及剎車，對面一個電動車騎過來跟男生撞個滿懷，男生險險一躲，對方卻翻了車。來不及停留，男生只是說了幾句不好意思，就跑掉了。

電動車主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看著男生的背影只能自認倒霉，鏡子都撞歪了！晦氣！

男生一路小跑到一個咖啡廳，簡瑤坐在落地窗邊，正好可以看到男生跑進來，但是……

“先生你好，衣衫不整不能進。”店員見有個渾身濕透的年輕人著急忙慌的就要往里沖，嚇都嚇死了，馬上扔了手上的活去門口攔著，要是被經理看見了，他就飯碗不保了！

“我不是衣衫不整，是剛剛突然下雨，我找人，我不喝咖啡，我女朋友在里面，我找人！”男生不管不顧地要往里沖，店員死死地攔住他，另外的店員見狀也趕緊上前幫忙。

簡瑤看了看時間，又看著母親的催婚記錄，聽著男生似有若無的遠遠傳來的無理的鬧騰，頓時有些頭大，幼稚！

男生是母親大人好友推薦的985畢業的高材生，在家長心里的形象很好，就是性子比較歡脫，總是干些不靠譜的事情。當時簡瑤只覺得很多人其實都是可以改變的，她更相信自己的心理學碩士不是白讀的。

“簡瑤——簡瑤——你出來——”男生催命一樣叫著她的名字，讓她再也不能無視當下的情況。必須出面解決一下了。

簡瑤走出大門，跟店員示意他們認識，請他們放開他。店員松了手，男生瞪了幾個店員一眼，就要進去，三個店員如臨大敵，排著大字橫排把大門攔住，視死如歸的盯著他。簡瑤拉住他的手臂，這才正視他：“你遲到了。”

“我是因為去給你買吃的了！”男生如夢初醒，拿出牛皮紙袋包著的肯德基，牛皮紙在拉扯中拉出幾個豁口，里外泡得變了顏色，幾小股香辣味的橙色水流從袋子里漏出來，淌啊淌——

簡瑤打量了他一下，自然而然地就得出答案：“你確定？是因為給我買吃的遲到，不是因為——遲到了所以買個東西來敷衍我？”簡瑤看了一眼表，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這樣的時間，他還能說是因為買吃的遲到嗎？而且，買的還是快餐。

被說中的男生臉頓時變得通紅，嘴巴張了張想說什么但就是發不出聲音。逼急了，男生耳根脖子都紅得發粗，頭發上的水滴打濕頭發黏在額頭上顯得更加猙獰。

“簡瑤！你就是個臭B子，我受夠了，你裝什么清高？”

“要不是我，你有人要嗎？就你那樣子，你看看你那樣子！”

“你已經半年沒開過張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還在這兒裝，裝什么啊，啊？咱倆在一起一年你不讓我碰一下你什么意思你？”

“要不然你就別他媽出來相親，你這種人就適合孤獨終老，我去你大爺的……”

長久的忍耐在一瞬間爆發，男生說到氣急把肯德基一扔，在地上踩了又踩，仿佛地上那個就是簡瑤。

男生罵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簡瑤就靜靜地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就筆直地站在那里，淡漠而疏離，仿佛他罵的那個人——不是她。

“分手，老子踏馬一分鐘也跟你談不下去了，分手！”男生氣憤地終于說出這兩個字，簡瑤這時才有點反應。

“……”她欲言又止。她不喜歡強迫別人，再經過今天這一幕，再想撫慰老母親的心好像也沒辦法了。分手就分手吧。

春雷雨驟，很快就停了。男生走了。簡瑤一點沒有受影響地坐回原位喝著她的咖啡，哼～～哼哼～嗯～～～哼哼哼哼～～～一年之久，她居然開始哼起了歌。周圍的人竊竊私語，都很滿足地吃了個驚天大瓜。簡瑤卻不甚在意，看來，果然是單身保乳腺啊！

35歲的心理學女碩士，這個身份卡片，35歲生日之前結婚的目標，徹底宣布終結。

正江市玉軒巷158號木謙榭是富人區最大規模最高配置設施最完善服務最到位的一個別墅群。里面住滿了正江市有頭有臉的富人們，有玻璃大王蔡玻，五金大王徐三金，家具大王劉慎，酒店聯盟會長薛潘，超市連鎖大亨余璧……其中有一家很特殊，不做生意，不搞來回，不合資合股，但所有商人都對這位先生客客氣氣的，他就是靠國畫起家的文學才子，一篇社論原稿拍賣上百萬的正江杜甫——季柏之。

按理說，文人一般都過得清貧，方能有凄苦故事可寫，換來普遍大眾的共情同愾，可歌可泣是亙古不變的文學的靈魂。可偏偏季柏之過得比那些起早貪黑跑斷腿磨破嘴還要作陪的商人們還要好得百倍。

這里面自有其道理，就不便多說了。總之，季柏之是個不簡單的角色。

此時與他相戀結婚十年之久的妻子馬巧莉，也在小書房喝著咖啡，看著窗外的春雷雨，淅淅瀝瀝地滋潤著外面的花園菜園，心中滿是歡喜。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此情此景馬巧莉不由得吟出杜甫名句，此詩乃是杜甫在錦官城所作，句句體現杜甫憂國憂民，悲天憫人的崇高品格。雨是好東西，是財富，女人如水，專門守財富。

但她天生不是個裝錢的簍子，與其說天生不是，倒不如說她的出身決定了馬巧莉注定究其一生要與自身的缺陷不死不休。

馬巧莉出生在一個小農村，但她卻嫁了個好男人。她的娘家人都這么說，羨慕的，嫉妒的，好奇的都有，不過大多因為教育水平和生活環境的原因。在她娘家人的猜測中，多少有些皮肉的原料，她們無法想象精神世界的豐富細膩對男人特別是她們臆想中的優秀男人有著什么樣的吸引力。她們的人生就像一把破笤帚，明晃晃地展示在她們的臉龐和身材上，粗壯健碩臃腫不堪，特別是那目光，像從鼠洞里出來覓食的老鼠一樣，隨時有被驚嚇后咬人的可能。

結婚后的巧莉少有跟家里親戚往來，但是逢年過節的禮數極為周到。平時親戚們有什么小要求小愿望也能幫則幫，親戚們平時就掙著過日子的錢，有時候巧莉這樣一個“舉手之勞”經常解燃眉之急。所以所有的親戚都對巧莉有著一種捧著財神爺一般的感情，特別是對季柏之這個姑爺，更是拿出五千年農耕文明鄉下人的實誠。一方面確實是受了恩惠，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這樣的出頭之日。

季柏之有今天的成就，有馬巧莉很大的功勞，但她畢竟不是世家養出來的小姐，她在她從農村到木謙榭的這段路上，免不了泥濘。——那時候的愿望就是走出去，活得好一點。——在這段愛戀佳話上就似乎總是蒙了一層垢，遠遠地觀望著很美，但仔細一看都是細碎的臟污。而這份臟污只存在于馬巧莉的發絲間，指甲縫，胳肢窩，皮膚褶皺里，這就是馬巧莉的視角。

但有著上帝視角的你們，就會看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垢，那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