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老了，變得啰嗦了，同時也有了一股使不完的勁。

她為自己的每一個子孫都做了一件衣裳，特別是我，她給我繡了三四件。這是她年少時極少會做的事情，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事情她也越發熱衷。她的眼睛越來越花，一日不如一日，但手指卻越繡越快。皺紋隨著歲月一點點爬上手背，帶著全身的細胞和器官一點點運轉。

每每看她坐在門口，久久不語，或是做著手中的針線活時，就如同坐在光陰的縫隙里，默默地看著這瞬息萬變的世界里，默默的浸沒在沉醉的時光中。當黃昏最后的余暉灑在她身上時就如同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套。

我曾問她，她在想什么，她告訴我：她在想時光和在時光里的那些人。

第一篇：舊事（奶奶視角）

第一章

1944年3月，我們伴著戰火而來，一路南下，途經一個又一個省，只為尋找一個安全的居所。身后跟著的早已不知道是成批的流民還是日本人，母親將弟弟包在衣服背在背上，而我由一個男人抱在懷里，我緊緊的窩在他的懷里，看著四周一窩又一窩四處逃竄的人，起初我還會因為人多而感到害怕，我們分為多個部落，一群群的涌向中國大陸的西南部地區。我從一開始的由人抱著到后來物不得不跟著跑，到最后體力已經不支了，漸漸落了隊，母親無奈，害怕我丟了只好用繩子捆住我的腰。我的小鞋早就爛了，腳掌被大大小小的樹枝扎破了，加上春日剛至，雪水融化凍得小腳又紅又腫癢。身處亂世，父親早已與我們走散了。

那天，春雨綿綿，河水不斷漫長。我們窩在由芭蕉葉搭成的臨時庇護所里，我坐在母親的旁邊，身體盡量的避著雨絲，臟兮兮的小手緊緊地握著母親的裙角。母親卻沒用搭理我，只是低垂著頭，十分疲憊，不知不覺的就閉上了眼睛。我小心的握住母親的手，她的手又濕又涼，我將手放在懷里靠著她陷入了沉睡。等我醒來時，母親抱著哭得直打顫的弟弟，輕輕的拍著弟弟的背哄他。母親雙眼呆呆的望著淅淅瀝瀝的雨幕，雨水沾濕了她的雙鬢，原本皮膚就因為終日的勞作而的黑黃，經過長期的徒步而略顯蒼白。注意到我在看她，她也轉過頭來沖我笑，這是我長期遷徙以來第一次見她笑，也是最后一次見她笑。

“劉二嬸，我們觀察到在不遠山頭上有手電的光，躲不下去了，淌水過去吧。”

“不行，這里大多數都是老人和孩子，沒有橋不容易過去。”

“那便用繩溜過去。”一個年輕的小伙建議道。

“那也得有人先渡過水去到對岸啊！且最近水上漲得很高，不容易啊！誰又甘愿冒這險呢？”

“我去。”方才那個年輕小伙道，他眼神十分堅定，加之他平時擅長鳧水，大家沒有其它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小伙用粗粗的麻繩捆在手臂上毅然決然的向湍急的河中走去。湍急的浪花一點點的撞擊著小伙的胸膛，不久便澠沒他的發梢，一分，兩分……時間過去了四分多鐘繩子絲毫沒有一點動靜。焦慮漸漸籠罩了大家的心，大家急忙邊拉繩子邊大喊小伙的名字。

“小虎，小虎。”

但無論怎么拉繩子，都沒有一絲動靜，一股強烈的悲傷涌上大家心頭，此時一個強壯的男人擠開人群，慌忙的大喊：“我弟呢？我弟呢？”他雙眼通紅。剛剛他去后方安置族人，直到有人告訴他他的弟弟出事了。這個消息砸在了心頭，腦子一片空白，跌跌撞撞的沖向河邊，撥開人群，面對滾滾的波波，他無力回天，只能無力的嘶吼。

雨滴，越發的急了，大了。打在身上十分痛，伴隨著痛疼的，還有深深的絕望。

這時有一個男人想要站出來，但被他的妻子死死拉住，她用兇狠的眼神瞪著他。男人直能默默收回邁出的腳。

每一個人都低著頭，一言不發。

良久，一個孩子的哭聲打破了平靜，一個婦女身背著一個不滿一

歲的孩子，這個女人的臉上盡顯病重的蒼白。孩子的哭聲引起一個又一個孩子接連哭起來。女人只能輕輕的扶著孩子的頭，用干裂開了滲著血絲的嘴唇親了親他。十分悲痛的轉起來，說：“誰愿意為我養育我的孩子，我愿意以我的這一條濺命來為大家換一條出路。”母親忍著悲醫疼點了點頭伸出雙手來接過孩子。母親是這個家族的帶領者，她得為大部分的族人考慮。

此時又有一位老頭站了出來，他朝著人群大喊：“誰還愿意站出來，我用我這把老骨頭來為他擋一擋水流。”

剛剛那個男子也忍不住的站了出來，“好，我也來。”

繩子系在男人的身上，婦人和老頭一個站在上流，一個走在前面，絲毫不猶豫的朝向湍急的河水，他們走的很慢，約半小時后對面的繩子慢慢的繃直。直到繩子離水面有一定的距離大家的心才放了下來，大家整裝待發渡江。

就在族人過了一半多的人后，敵人的腳步聲清晰可辨，夾雜著謾罵聲，剩下的族人亂成一團，母親內心一慌但面上不變，振靜的組織大伙有序撤退，自己留在了后面。她將我、弟弟和剛剛剛那個女嬰放在了同一個籃框里，她摸摸我和弟弟的頭，叮囑我說“芳兒，你是和她母親同輩的人，以后你就是她的小姨，照顧好她和弟弟，去對面等我，乖。”

我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緊緊的抱著懷里的孩子。一會兒就被劃到了對面。

當我們抵達了對岸后，對面的樹林里傳來了幾聲槍響。過了一會兒，對面的繩子已經斷了。我坐在竹筐里不可抑制的大哭起來，弟弟和嬰兒也哭了起來，大滴的淚水滑過面頰，刺激著臉上的傷痕，真的很疼，心里也疼。我知道不用再等了，等不到了。時至今日，當故地重游，望著波濤洶涌的水面，我至今仍記得當時內心深處的那份刻骨銘心的刺痛，這份痛絲毫未減。我在想：江水沖刷罪惡，只剩下那些為人民的利義而赴命的人會化為金色的沙砂在波濤的江水中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