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響起陳軒璃的尖叫。
那只可怖的手在沈聆霂瞪大的眼前突然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又抓來。沈聆霂發現自己動不了了,連心跳好像都停止。
然而,下一瞬間一股清涼就籠罩在她們周身。一個斷掉的蛇頭正好從她們耳邊落下,芯子烏黑。一個戴著猙獰面具的人痛呼著被擊向遠處。
“你們沒事吧?”一滿臉都是傷痕、戴著藏藍頭巾的女子用關切的眼神看著她們。一絲哀傷從她的眼中閃過,她鄭重其事地指著腳下:“林子里還有人,拜托!拜托!”
下一瞬間,這女子沖向毒火噴來的地方,消失在濃煙中。
沈聆霂愣了。但來不及多想,她躲避著毒火繼續往門人們所在的地方逃。然而行進艱難,她更是看到許多同門已經身中毒火,一個接一個的從空中墜落。
她擁緊了陳軒璃。
不知何時,忽然從天上落下萬千支冰棱凝成的劍,密密麻麻,卻恰到好處地避開所有修士,刺中了那些張牙舞爪的火蛇妖。又隨即一片瓢潑大雨,不濕人衣,澆滅了山上的火海。
火蛇妖們發出驚駭的痛呼聲。又有一批冰劍落下,一堆蛇頭被斬了下來,信子碰到冰劍,冒出黑色的濃煙,讓周圍變得一片模糊。
修士們的聲音開始越來越大:“是萬仞劍陣!”
陳軒璃指著空中:“沈叔叔回來了!”
沈聆霂果然看到屹立云端的父親沈郁,正在掐訣施法。她朝父親揮了一下手表示自己無恙,沈郁便放心地點點頭。很快又有數百冰劍俯沖而下,瞬間響起眾多痛呼聲。
形勢瞬間逆轉。修士們原本還退縮逃跑,此時見火蛇妖行動受阻,產生了猶豫。這時有一呼聲渾厚的修士帶頭沖來,手中法寶一下子刺中了一只火蛇妖。
“趁現在,都隨我動手,別讓妖物有還手的機會!”
沈聆霂才發現,那帶頭的是終烏山的掌門秋梁甫,空中出現了許多非本門派修士,不少人面容熟悉,除了終烏山,更有凌云宗、九庭等門派的人。
她很快明白,定然有門人及時傳信給了元寶城的沈郁。火蛇妖出現乃是大事,元寶城距離東寰不遠,于是大部分修士立刻趕了過來助陣除妖。早先幾乎都是火蛇妖主動面世為非作歹,修士們處于被動的地位,非死即傷;即便是像望天教這樣的大門派意圖主動出擊,也根本找不到火蛇妖所在,沈郁更是記掛除妖之事久矣。
今日火蛇妖出現在東寰山,沈聆霂原本還恐懼不已,唯恐望天教也收拾不了這些令人聞風喪膽的妖怪,但是看到父親在空中淡然自若的樣子,便放心了。她想起剛才那個藏藍頭巾女子的話來,見下面火勢已減小,便想下去看看。
她打算把陳軒璃先送回同門那兒去。陳軒璃抱著犭英如的脖子搖頭:“我不要回去,我要跟著你,說不定還能找到那只藍鳥呢。”
“都這時候了,還記著藍鳥啊!”沈聆霂無奈,但料想應當不會有事,只好帶著她。降落沒多少距離,身后有人跟來喚道:“聆霂,留兒,怎么還不回門派?”
來人是封印師兼結界師袁澈。沈聆霂心想正好,有他在,更能保證陳軒璃的安全。袁澈聽了沈聆霂的話,也奇怪地來到剛才火燒得最厲害的地方。
三人一獸剛落地就無不詫異:這里有一片殘敗的梨林,雪白的梨花帶上了燒焦的黑,里頭的房屋都燒成了架子,田野上寸草不生,穿越而過的河流也已燒干了一半,河中滿是枯骨。
“東寰山中竟然還住著望天教之外的人?”袁澈不可置信地查看著周圍的一切,沈聆霂捏起一點灰,在指尖摩挲,陳軒璃依然尋找著藍鳥。
“我先前找留兒,正是看見這里突然爆發了毒火,可沒看見什么村子。”沈聆霂環顧四周,不知為何有一點熟悉。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果然看到那修士說的,居民房外的水缸中,有人。
多數是孩子,只是都成了骨架。
幾人觸目驚心。不知不覺走到村子盡頭,頹敗的梨花樹下又有一個破碎的水缸,又有一個人影。
“這個人沒有被燒!”
沈聆霂上前去,將水缸中的人救了出來。
“還活著!”袁澈大致查看,發現她身上有多處燒傷,“雖然中了毒火,但相比那些枯骨,已然幸運很多。”
可緊接著奇怪起來:“聆霂,她怎么穿著一件羽衣?”袁澈指著女子身外的殘破服裝。“怎么看著像沈掌門做的那一件?”
“是黑云鶴氅!怎么在這人身上?”沈聆霂不可置信地跟袁澈對視,又翻看自己用來儲物的錦袋,果然沒了那件衣服。這時,她又發現這昏迷的女子手中握著的劍,外面的劍鞘已經損毀,還有女子身上殘存的有燃燒痕跡的黑羽。“這……這不是娘親帶我煉制的那把劍嗎?我記得這把劍有點問題,娘說要拿去改,就一直在她那邊的……”
她突然頭痛欲裂,喉頭回上一股甜氣。袁澈見狀忙將她扶到一邊,取出一件外套將女子裹了后抱起:“先帶回門派吧,到時候問問她。應該是黑云鶴氅救了她一命,雖然燒傷嚴重,但好歹保了命。”
沈聆霂勉強跟上,袁澈催促著被犭英如咬著衣擺不肯離去的陳軒璃,她還在喃喃自語:“不可能,那鳥一定不是凡物,不可能被那種妖怪的火燒死的……”
好容易重回天空,袁澈看著腳下的廢墟,仍是疑惑:“雖然這樣說不好,但是之前火蛇妖作亂之處,無論城市還是草野,一律被夷為平地。哪怕是最厲害的煉器門派霍家莊也逃不過,許多厲害的法寶照樣被燒成灰燼,怎么這個林子卻……”思索半晌無果,又望著遠處戰況。
沈聆霂沉默了一會兒也回轉了注意力,聽到剛才袁澈的疑惑,看著火蛇妖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也不由道:“袁澈大哥,這幫妖物好像確實沒有傳聞中的那么難對付。”卻又想起之前差點被攻擊的情狀,那可怕的威壓她大概永生難忘:“不……我也不確定了。”
“還是小心點。”袁澈沉聲道。有毒火的余威襲擊到這里,他們都一一及時地躲開了。
陳軒璃忽然叫道:“快看,我爹娘他們回來了,也在除妖!”
沈聆霂順著陳軒璃指的方向一望,的確有陳軒璃父母陳遠聞和杜若的身影,另外還多了別的門派的修士。其中有一個叫南廬派的,此刻正操縱著什么法寶,接著便有一道金光沖向上空,像個罩子一樣覆蓋了這片山野。
火蛇妖們一滯,戴著可憎面具的頭顱驚恐地抬起。
袁澈欣喜道:“看來陳峰主他們這次去南廬派不是沒有收獲。早先聽說火蛇妖在南廬派附近作亂時,損傷很小,大概是依托了一件厲害法寶。我們多次上門請求一睹那寶物,他們掌門都不肯,這次卻愿意借了,還來得這么及時!”
然而他剛說完,那片金光就散開了。遠遠可見幾人還在鉆研那法寶,最終卻是懊惱地搖了搖頭。
“什么嘛,那個法寶根本沒用!”陳軒璃不滿道。
“無礙,妖物已處于劣勢。”袁澈的聲音充滿了信心,接著可見許多后來的修士也紛紛加入戰局。袁澈將她們帶回望天教門人所在的地方后,將那女子也放下,囑咐沈聆霂照看。沈聆霂卻握緊了劍:“我要跟你們一起除妖!”
陳軒璃的父親陳遠聞忙阻止,連同把自己的小徒陸景也攔下:“不,妖物雖大勢已去,但威力猶存。你們幾個小輩好好待在這兒,不要貿然出手,給我們添亂!”
沈聆霂不服氣,但一道結界豎在了他們跟前,陳遠聞和袁澈早已飛入戰局中。
“師傅,讓我們去!”陸景忿忿不平。沈聆霂惱怒地敲敲結界,輕微的反噬之力讓她手疼。兩人只得作罷,爬到更高的山石上進行觀戰。
這時陳軒璃突然叫道:“你們快來看這人!”
她指的是被沈聆霂和袁澈救回來的女孩。沈、陸兩人正焦心于戰況,不得已回看了一眼,卻驚訝地發現,女孩身上某一塊燒傷不比剛才那么嚴重了。
陳軒璃指著的地方,正在以緩慢的速度恢復。
“她是什么人?”陸景問。
“不知道。”陳軒璃搖搖頭,沈聆霂亦說不上來。此處的其他門人也好奇地湊過來,紛紛感嘆。
“我來了,讓我看看!”有一個女聲著急忙慌地擠進來,眾人只好讓開,略不滿:“柳素安,你別那么急嘛,弄得人怪心慌的!”
“中毒之人需要馬上服藥,毒素蔓延很快,一個時辰之后就能要命!我們五禽堂的醫修才從另一邊過來,遇到好多中毒的修士,也不知道藥夠不夠用……”這叫柳素安的修士急匆匆地將一粒藥丸塞入昏迷女孩口中,并用靈氣疏通其脈絡。她略略皺眉:“怎么好像沒什么問題?”正待再仔細查看,別的醫修已經在呼喚她,只好離開了。
沈聆霂和陸景的注意力又回到戰況之中。
……………………
結界外。
妖物死傷慘重。只不過,它們并非死于修士們的手下,而是奪過了修士們的刀劍,在怒吼聲中引頸就戮。
與此同時,它們還用了一種“滅魂”的符術。鮮紅的符文跟隨它們的身體,在火海里燒滅殆盡,把魂魄也一同滅去。
修士們發現后,終烏山的掌門人秋梁甫立刻朗聲道:“大家留神,要抓活口,別讓它們再自盡!”
隨后大概四個修士對付一個火蛇妖,兩人攻其手部,兩人在背后找時機用捆仙繩捆縛妖物。這捆仙繩是綁縛力極強的法寶,越是掙脫,越是束縛得緊。然而妖物不知還有多少潛藏的力量,每當已被繩子捆住,卻渾身青筋爆發地將其震斷,修士們反被其噴薄的威壓擊退,一不留神便又被毒火所燒,進退兩難。
沈郁見狀,便將靈氣所化的冰劍刺穿其四肢,再讓一修士用兩條捆仙繩綁縛。冰劍寒氣透骨,壓制了毒火的噴發,那火蛇妖寒氣入體威力下降,不由得失了力氣,慢慢跪倒下去。
見如此可行,沈郁便去幫其他修士控制火蛇妖:“臨朔,你和復恒師兄負責將已經收服的妖物押回門派中,關進虎口崖,讓袁澈親自上封印!”
“知道了!”兩個門人當即將那妖物抓住。那叫臨朔的門人取出一個紫金葫蘆,打開蓋子后便有強風吸納。
然而那妖物的腿如同有強膠粘地似的,那強風已吸了許多塵埃雜草,卻無論如何不能把它吸進去。臨朔再次掐訣,仍是無果:“不行,紫金葫蘆收不了他。”
叫鐘復恒的門人一試,同樣無果,只好道:“那就我倆親手押回去!”說罷同臨朔一人一邊卡住妖物的胳膊,要將其拽起來。
妖物緊緊咬牙,硬是不動。好容易其膝蓋終于離地,鐘、臨二人已是滿頭大汗,恨恨道:“好你個畜生!有這骨氣做什么不好?非要做濫殺無辜的事!天下人都與你們有仇,快束手就擒,別再做無謂的掙扎!”說罷又拽起來了一些。
沈郁回頭見狀,只得道:“辛苦二位師兄。”立刻去幫其他修士控制火蛇妖了。
約莫一百來個妖,還在掙扎的只剩了十多個。死去的除了自盡所致,也有幾個是掌門和大能手刃而死。望天教的修士們猶疑起來:“不是說留活口嗎?”
九庭掌門薛長逢又一刀貫穿了一個妖物,那妖物正好在一望天教門人的背后意欲偷襲。那掌門朗聲道:“活口留太多,未必好控制!留幾個便罷,剩余的索性全部除去,算是為無辜的亡靈報仇!”
凌云宗掌門駱齊飛卻道:“不行!多留幾個,由四大派各自審問。”她的話得到了其他修士的贊同。
終烏山掌門不以為然:“算了吧!妖物如此強硬,天高路遠的押送回去,容易出意外,留給望天教審問就好!不過也確實該多留幾個,薛掌門,手松點!”
凌云宗掌門仍堅持己見,剛一箭射中妖物手臂,回轉過來同他們爭論。結果修士們一分心,一時給了火蛇妖可乘之機。它們也未再偷襲,而是飛向空中逃跑。
“唉!都這個時候了,怎么非得說這些?趕緊追!”終烏山掌門率先駕馭法寶騰空飛行,隨后有其他修士和大能們跟上。盡管勉強追上了幾個,但還是有火蛇妖已然逃之夭夭。
九庭掌門薛長逢跟了一段路,開始求助:“沈郁!還請再布個劍陣!”
他連連呼喚了幾次沈郁的名字,都沒有回應。降落時卻聽到人們著急的聲音:“掌門!掌門!你醒醒啊!”
他撥開人群,發現沈郁已然殞命,雙手還保持著掐訣的樣子。
……………………
“他們在喊什么?爹怎么了?”沈聆霂從昏迷女孩那兒轉過頭來,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有一個門人已無血色道:“我……我好像看到,沈掌門被妖物……”
“被妖物怎么?”沈聆霂沖到結界邊,看到不少修士圍向某一處地方。
“被……被妖物一掌穿胸了……”那門人聲音在發抖,“他本來在控制別的妖物,跟捆綁妖物的修士們說話,但是他身后突然起來一只妖物,從背后偷襲了他……”
那門人說不下去了,沈聆霂頓時僵直在原地,不可置信。
接著,她強硬地打破結界沖了出去,嘴里喃喃道:“怎么會?”
當夜幕降臨,這場混亂告一段落時,她還在念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