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身灰衣,其貌不揚,蒼白的臉不掩親和氣質,微微浮出一絲美麗的微笑。只是雙眼尚且紅著,像是之前哭過。眾人早就聽聞過她的來歷,大概知道她是火蛇妖災中的幸存者,親人都已遇難,如此便也生出幾分同情憐愛。
袁澈走上前來正要說話,華英興沖沖道:“讓我來介紹她好不好?”
她眼神殷切。袁澈知道她的性子,這些言語之事也就順著她來,笑道:“好,你說。”
華英便攜著女子:“各位,她就是我剛剛說的奇人,叫作墨夕!墨夕往后就是我們的同門,以后和大家一起修習基礎功法,一塊兒參加拜師禮!”
眾人訝然,都不乏喜色,喧鬧著一一迎上來說著歡迎的話。墨夕受寵若驚,連連擺手,稱自己并不是奇人,卻也落落大方地回應著他們的問題。
“有人說你就是東寰人,是嗎?”
“差不多,我從元寶城來。”
“你多大了?幾月生的?叫你師姐還是師妹呢?”
“我屬虎,生日在八月。”
“好巧!我們這兒屬虎的最多了,屬鼠和牛的次之,剩下只有霍師弟和田師妹屬兔。對了,華師姐和柳師姐也屬虎吧?”
“墨師妹可曾修煉過?父母教的還是拜過別的師傅?”
“家里阿母略通一點法術,只傳授了我運氣的方法。”
“墨師姐,他們說你身體里有個魂魄會說話,是真的嗎?”
墨夕忽然沒有回答,只是尷尬地笑笑。眾人見狀,不由得慢慢安靜下來,眼神責備地看著那發問的人。不遠處的田韞貞聽到了聲音,也打開了窗戶,正好與墨夕對視。墨夕好奇地向她微微一點頭。田韞貞只看了一眼,便又關上了窗戶。
墨夕打破尷尬道:“請問那位是……”
“她叫田韞貞。”華英剛說完,俞殊格便不屑道:“她就是這般無禮,不用管她,我們聊我們的。”
這時袁澈上來道:“好了,我看大伙兒還在療傷,這幾日也要抓緊休息才是。墨夕落下的功法較多,一會兒韓勻你幫她補一下。”
柳素安一聽,先上來檢查墨夕的傷勢:“早晨這疤還在發紅,現在已經淡了那么多!身體基本已經健康了,做些劇烈的活動也無礙,你放心練功吧!”她說著越發覺得好奇,露出十分羨慕的神色:“你這樣的好體質我可從來沒有見過,實在太讓人羨慕了,改明兒我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你……”
韓勻哭笑不得:“又來了。”柳素安道:“我怎么了?你想啊,如果我研究有成,讓大家都能有不藥而愈的本事,難道不好么?”
幾人都覺得新鮮,墨夕也笑了笑:“若可以造福大家,柳師姐需要的話,我力所能及地幫你。”
她這樣一說,柳素安反而撓撓頭:“我開玩笑啦!這實在太難了,而且還得要你吃苦,那我不敢的,師傅得揍我……”
眾人見她一慫,便都笑起來。袁澈道:“其實修士的體質本來就很多樣,都是天生的,運氣使然。早先霍家莊還在的時候,他們的公子不就是‘金玉之體’,刀槍不入,從沒受過皮外傷么?墨夕也是得天獨厚的體質,這也沒什么奇怪的。”
“也是。”柳素安點點頭。這邊廂又說了幾句話,袁澈就讓大家都散了。韓勻提醒柳素安還要幫田韞貞配藥,柳素安便同華英一起和墨夕道別,上山去了。
……………………
墨夕就在附近的習武場修煉。來這里之前,她還未學過御劍術,韓勻便從這里教起。墨夕很快便能自如地在空中駕馭寶劍飛行。只是韓勻觀其運行靈氣的態勢,與眾人不一樣,便將其叫來指點理論道:“墨夕,咱們運氣通常是從七竅引入靈氣,與自身所帶的元氣一起只通過任督二脈運行小周天,將形成的真氣最終送入下丹田、中丹田與上丹田,分別增強精、氣、神,當然以精、氣為主。而后將真氣送去該發揮的經穴去,便能施法了。你卻是從百會穴引入靈氣,雖也能送入丹田,可終究與常人運氣路線完全相反,違了自然之意,部分靈氣的去向反倒是七竅了,修為提升是要比常人慢的。”
墨夕表示明白,試著去一旁糾正,卻幾次三番不成功。韓勻正思索辦法,袁澈道:“依我看還是按照她自己的來吧,她本身體質就和大家不一樣,且先看著,若是能修煉便也無礙。”
“那好吧。”韓勻仍窺其丹田,雖不解,但也管不了許多了,接下來便開始指導“望天劍訣”。
“望天教的立派祖師大多靠劍術而聞名,如今雖然門派中武法種類繁多,但劍術依然是最主要的,這‘望天劍訣’也是每個門人必學的,也是望天教的招牌。”韓勻正在挑選木劍,卻見墨夕已經拿出了一把,表示自己已經有了。
韓勻點點頭,便繼續介紹道:“‘望天劍訣’一共十八式,包含口訣和心法,每一式又有多般變化,若加上屬性法術則又有另幾般變化。它既是最基礎的劍法,也是最高深莫測的劍法,也就是說入門簡單,但是想要真正發揮出它潛藏的威力卻不容易。這門派中,蒼云峰那邊研究劍術最精進,峰主陳遠聞前輩是使用‘望天劍訣’最厲害的修士了,你盡可以向他多去請教這劍法……”他說著,忽然話鋒一轉:“對了墨夕,你打算主修什么?劍術啊還是別的?想好拜誰為師了沒?”
墨夕正要說,袁澈打斷他道:“別跑題。她養傷時已讀過劍法典籍,你現在只需要給她把每一式演練一遍就成了。別的我一會兒跟你說。”
“所有?”韓勻狐疑地看看袁澈,心想之前教準門人,最多也只一天兩式。但見墨夕已經向他請教,便速速將招式都示范了一遍。墨夕目不轉睛地看著,待他收招后向他一行禮,便到一旁自行練習去了。韓勻見她所出劍法毫無差錯,瞠目結舌:“這就會了?新門人中兩個單靈根,也不過一天學四五式,還要勤加練習。”
袁澈點點頭,卻也沒有許多贊許的眼神。韓勻還是不太相信,終于將袁澈帶遠一些:“她到底什么來歷?這種資質,就是說跟沈掌門相媲美也毫不為過,甚至好像還厲害些。你說沈掌門四處結交名士,動輒帶有天賦的孩子回來,她既然是元寶城人,難道一點名聲也沒有?”
袁澈道:“天下之大,又不是所有的天賦者都能被看到。她不過一個農家的女孩兒,親人都隱居在山中,不熱衷于修煉,所以沒有名聲罷了。”
韓勻見墨夕已經開始精煉招式,毫不費力,嘖嘖稱奇。袁澈道:“她的一些特殊情況我得提前知會你一聲……”
韓勻已經猜到了,十分感興趣:“是跟她體內的魂魄有關吧?聽有人在傳,是重靈?真的?”
袁澈嘆了口氣:“門派里消息傳得還真快。”
遂將前幾天的事道來。
……………………
當日,袁澈將受傷昏迷的墨夕帶回門派后,一直安置在蒼云峰吳瀟的住處。因墨夕之前服了藥而頻繁嘔吐,傷勢嚴重,袁澈便停了藥。而當藥童們四散發藥來了這里,發現了異常情況的墨夕,報告給了醫修們。最后讓紫竹林中主修醫藥的長老玉璣得知了,玉璣便也來看望墨夕。
一百多歲的玉璣不僅發現了墨夕的奇特體質和出色的靈根,還察覺其體內封印著一只藍色鳥,乃是魂魄。
“袁澈,有這事你應該早說。這魂魄絕不一般,這孩子也不一般!”玉璣神色凝重,又帶著幾分期待,讓袁澈將新上的封印重新解開。
墨夕體內的魂魄正是化作藍鳥形態的嬰靈。封印一解,她立刻打開了話匣子,先將封印她的袁澈罵了一通,而后嚷嚷著自己是重靈,要離開這個身體。
門外有其他門人在,聽到嬰靈的聲音,當即都議論了開去。玉璣在翻閱典籍后確認,這的確是重靈之魂。他讓袁澈重新上封印,堵住嬰靈的嘴后,囑咐道:“好好照顧這個孩子,她往后就是本門的人了,其他的我要回紫竹林和幾位前輩先商議一下。”
玉璣所說的“幾位前輩”,是紫竹林的其他三位長老。玉璣帶著喜色下山,而已經蘇醒的墨夕得知了這些事,則哭了起來。
袁澈安慰墨夕:“其實留在望天教也好,我認為你需要修煉武法,才好走上江湖。”
墨夕哭了一會兒,終究只能點頭答應。袁澈早有預感,便提前將墨夕的情況告知了嚴靂。彼時嚴靂留在門派中赤鵬峰上休養,收到傳音符,立刻趕來了吳瀟住所。
“您有土靈根,而墨夕恰好是單一土靈根,由您收她為徒,是最好的了。”袁澈向嚴靂請求。
嚴靂見了墨夕,便想起了自己已逝的徒弟,不禁熱淚盈眶。然而他看到自己有些顫巍的手,頓時側過身去,冷聲道:“以她的資質,誰做她的師傅都一樣,留在你這兒才好。”
袁澈表示為難:“前輩知道我的情況,許多事情不方便做主。相對幾位長老而言,我再怎么樣也是后輩,不好與他們爭。而您不一樣。”
嚴靂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道:“也是,那就依你所說。”遂問墨夕:“你呢?是否要拜我為師?”
墨夕已然明白其中緣由,將淚拭干后道:“能拜嚴老前輩為師,我知道這是我的榮幸。但是我有一個要求,前輩們答應了,我才能入望天教。”
嚴靂和袁澈相視一眼,道:“你說。”
墨夕抬頭:“這是家里的約定,武法可以學,但是不能用來殺害生靈。這修士界之中,除了火蛇妖,別的無論是人、妖、魔,還是其他,墨夕都不會取他們性命。”
嚴靂和袁澈眼中有不解之色。他們問墨夕為什么,難道家中修佛?墨夕堅定道:“緣由不便說,還請海涵。我知道這個規矩不合你們的看法,但即便家人已亡,這個約定我也不能打破。前輩若是不同意,那也只能恕墨夕不能答應你們了。”
嚴靂仰頭沉思,半晌道:“就依你所言。至少你是仁慈之人,若是天下修士都如你們這般,哪還會有這么多爭端。”想了想又道:“不過旁人若是問起來,你還是說家中修佛為好,否則惹人懷疑,又很麻煩。”
墨夕點點頭。
此后,紫竹林長老有收墨夕為徒之意,便由嚴靂回絕了去。彼此之間雖有些不愉快,但也不再改變。
昨日,墨夕傷勢恢復了不少,已經可以下床活動。不久,就有鐘復恒的徒兒宋源尋過來,請嚴靂和墨夕去一趟龍首峰議事廳。
空曠的議事廳里,蒼古、玉璣兩個長老都在。蒼古坐在最上首,玉璣在其下。一旁則站著鐘復恒、陳遠聞和袁澈。等嚴靂一進門,便同蒼古正面對視,兩人都面若冰霜,連著氣氛也凝重起來。
宋源尋從玉璣手里接過一本封面無字的薄冊子,送到墨夕手上。玉璣和藹地開口道:“墨夕,盡管那魂魄不愿言明自己從何而來,但它的的確確是個已經二魂合一的完整重靈,若有身體,可以擁有重靈本該擁有的能力。你也很幸運,一般人若是被重靈的魂魄奪舍,是絕對不會再有自己的魂魄和意識的,你的強大體質得以讓你安然無恙……”
嚴靂不滿地打斷他:“如此啰嗦,開門見山才好。”又從墨夕手中接過那冊子,隨手翻了翻,深深皺眉:“這是《南星閣玉書》?你什么意思?”
玉璣年齡比嚴靂小許多,起身越發恭敬地道:“前輩應該還記得,這是掌控附身之物的功法。”他見墨夕和宋源尋帶著疑惑之色,還是解釋道:“這部功法已經有了快四百年的歷史,創作者無名,很可能是個少郁原人,因為其住在‘南星閣’這個地方,又把文字刻在了玉簡上,所以叫此書為‘南星閣玉書’。那時便有重靈之魂附在人身上的事情發生,既然沒有把人身與重靈之魂分離的其他辦法,這功法就應運而生。它教那些被附身者以自身之力控制體內的重靈之魂,不但使其無法吞噬自己的魂魄,修煉到一定境界還可以操縱這重靈之魂,甚至可以將‘靈籠’之力借為己用。”
他又對墨夕道:“自古以來,幾乎無人練成過這功法,因為重靈之魂奪舍的速度非常快,被附身者連看這本書的機會都沒有,即便有,修煉難度也非常大。但是你,應該可以。書籍蒙塵百載,此番也是找到有緣人了。”
嚴靂哼笑道:“所以,你們是把這孩子當成重靈了?想要她掌控體內的魂魄,煉成‘靈籠’之術?”
兩個長老都稱是,同時體會到嚴靂的不樂意。
“這件事另外三派的人也已經知道了?”
“是,他們早有耳聞。”
嚴靂緊皺的眉頭無可奈何地更緊,一旁的袁澈也低了低頭。這時鐘復恒說話了:“嚴前輩,望天教畢竟是金字盟之首,從前沒有重靈也罷,如今相當于有了,必當好好培養,給天下人做出表率。”兩個長老聽了,不約而同地點頭。玉璣將墨夕叫到跟前,預備教導一番。
陳遠聞卻道:“然而這功法的修煉,實在是兇險……”
“也不然。”鐘復恒打斷他,才發現杜若不在,頓時放心下來:“之前是有人修煉過這功法,卻走火入魔,但那是情況緊急才如此。墨夕不一樣,她靈根清澈,天賦異稟,而且我們也只是先讓她嘗試一番……”
嚴靂沉聲道:“那也不急于這一時。她都沒入門,未開始走,你們倒先催著她跑了!”復又道:“早先就不該立什么金字盟,凡是與重靈有關的這輩子都被鎖死,又有什么趣!”
這聲音帶了威壓,議事廳里不由噤聲。然而隨即,另一帶威壓的聲音從蒼古長老口中傳出:“嚴師弟也沒說錯,但金字盟也立了十來年了,說這些話又有什么意思!無論如何,墨夕該把書先讀起來。師弟若覺得這功法不好教導,那就由我來。”
四目相對,嚴靂忿而背手身后。其余幾人在威壓下都變了臉色,嚴靂見宋源尋和墨夕連唇色都開始發白,這才連忙將威壓收起。慢慢的,議事廳恢復了正常。
墨夕謝過兩個長老,回到嚴靂身邊,道:“師傅,既然如此,就修煉這功法吧,我會小心的。”又回頭朝兩位長老拱手:“多謝長老前輩的好意,只是聽說你們是不出世的高人,墨夕不敢打擾,還是辛苦師傅規劃功課就好。在此也謝謝各位前輩為墨夕煩心。”說著想起這里的禮節,便要拜。
嚴靂拉住她,玉璣忙說不必行大禮。嚴靂輕輕松開墨夕,目光不由柔和,見袁澈和陳遠聞也頷首,便道:“修煉也行,只是墨夕若有一絲不適,就要立刻停止。”
鐘復恒和玉璣看看蒼古,點頭道:“那是自然。”
嚴靂的眉頭這才松了一些:“此書我記得沈郁收藏在藏書閣十一層的古籍庫里,沒有副本,不得外借。先把這導引的冊子讀懂,往后再去古籍庫里細讀吧。”
說完便領著墨夕離開了議事廳。
……………………
袁澈將以上的內容選擇性地告訴了韓勻。韓勻從其語氣中,慢慢領悟了:“你不太希望大家議論墨夕的身份,是這個意思吧?”
袁澈點頭。
“行,我會告誡幾個新門人的。可我不明白,墨夕這么特殊,你送到我這兒來根本沒意義啊。”韓勻不得其解,“既然已經拜了嚴前輩為師,留在山上就好了,都不必出現在大家眼前。”
袁澈仿佛對韓勻沒有會意很失望,搖了搖頭。但韓勻下一刻就懂了:“噢,你們還是不希望她過早地開始修煉那個功法,所以要借著加強基礎功法修煉的幌子拖時間?”
袁澈在韓勻肩頭輕輕一捶,表示肯定。韓勻也只得感嘆幾聲。
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墨夕自覺修煉可以告一段落,便來請教韓勻的指示。韓勻讓她自己安排就好,墨夕便往住處走了,說想要再認識一下幾位同門。不多久,袁澈也打算告別,韓勻神秘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又要去找霍濂之那小子?”
袁澈不置可否,問韓勻他在哪兒。韓勻只得攤攤手:“左不過在這附近,這小子最近倒是轉性了些,過去獨來獨往的,現在能跟幾個同門有點交流了,還能指點別人幾招呢。”
“是么?”袁澈有些意外,剛要走又想起什么來,將一份名冊交給韓勻:“對了,險些漏了這個。師人的名單已經更新,你盡早通知新門人。雖說拜師禮還要延后,但也要讓他們對自己的未來早做打算。還有,這幾日山上稍微消停點兒了,另三派來的客人說想要參觀一下我們門派,交流一下武法、人事、管理之類,另外還想看看新門人及其資質,鐘掌門讓你和臨朔接待,你順帶領著新門人們逛一圈,讓他們早點熟悉門派情況。”
“這幾天?聽說火蛇妖很快就要處刑了,干嘛不等到這之后?而且那幾個外門派的又不是沒來過望天教。”
袁澈表示無奈:“其實大家何嘗不這么想,是那幾位客人最近要走了,這才提出這個要求,不過好多年過去,這山上也算有些變化吧。長老們說加強防范即可,你領著在外頭看看便罷,不用讓他們進到房屋里去。”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