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fēng)鈴嘩啦啦地響了。

雪女從柜臺后面抬頭，看見門口處，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孩走進來。小孩面容俊秀，穿得簡單，純白襯衫加七分褲。

“要點什么？“雪女愣了一會才起身，冰藍色長裙擺動，面帶微笑。

小孩抬頭，眨了眨碧藍的眼睛：“我、我要應(yīng)聘。“

“沒有。“雪女依舊微笑。

“我是說，我要應(yīng)聘服務(wù)生之類的。“

兩個人的見面，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你是說，你離家出走結(jié)果沒帶錢，想要在我這里討點錢嗎？“雪女輕輕地敲著被擦得一塵不染的桌子。

“是的，但重點是我要工作掙錢，而不是直接要。“

“可是我不缺人，也不收童工。“

對方一時語噎。

雪女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前的小正太。她在這開店兩年了，奇聞異事見過不少，這卻還是第一次呢。

“我……我十八歲了。“小正太面色漲紅，似乎知道自己的長相并沒有多大說服力，底氣也就不太夠。

“身份證給我。“

“要、要是有身份證，我會來這里嗎？“他急了，說起話來也有些磕絆，“我真的十八歲了，剛剛從高中畢業(yè)，你可以查。“

“哦，那你叫什么。“

“雪童子。“

雪女垂下眼瞼，伸手：“我是雪女，幸會。“

雪童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只好伸手握了握，感覺雪女的手很涼。

“話說，“雪女一手托腮，“要是剛剛畢業(yè)的話，這個時候不該要么環(huán)游世界曬自拍，要么窩在家里打游戲嗎？離家出走應(yīng)該是你兩三年前上演的戲碼吧？“

一聽這話，雪童子就沉默了，表情也很難看。

雪女發(fā)覺了不對勁，嘆了口氣，轉(zhuǎn)而嚴肅地道：“好吧，不論你因為什么，我可以讓你在我這里工作，包你食宿，但你要答應(yīng)我的條件。“

“第一，工作空閑時間可以休息，不許發(fā)出噪音，有客人來時不能磨蹭。“

“嗯。“

“第二，時刻面帶微笑。“

“嗯。“雪童子學(xué)著擺出個微笑的樣子。

“第三，如果你的家人急著找你，你必須回去。“

沉默。

雪童子剛剛的微笑收緊了，逐漸消失。他握拳，半晌失落地道：“好。“

這讓雪女不禁對雪童子離家出走的原因多了一些好奇。

不論對方是否滿了十八歲，雪女都不在乎，他自己會證明的。

然而有些東西，看起來容易證明，其實很難。

“站在那里，把衣服穿好，來客人的時候要說‘歡迎光臨‘哦。“雪女拉著雪童子的手往門口走。

“不要啊啊啊啊！“雪童子拼命抓住柜臺。

“不就是一身衣服嗎，你沒穿過？“

柜臺上放著一身藍色的女仆裝。

“誰要穿女仆裝啊！“

“你想被開除嗎？“

“可、可我是男人啊！“

“男人？“雪女眉頭一挑，“看不出來。“

的確，雪童子的面容第一眼看上去總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女孩，就連身形也很……嬌小，說他是個十一二歲的女孩都有人信。

雪童子拼命地扭動著身子，最終還是放棄了掙扎，一臉沮喪：“好吧，我穿就是了，但不許拍照。“

一分鐘后。

“說好了不拍照的！“

“我可沒答應(yīng)你……“

“手機給我！給我！“

嘩啦啦——柜臺猛地一震，雪童子靠倒在了柜子上，上面放的雞尾酒和調(diào)料晃悠悠的，最終倒下一瓶藍色的酒，不偏不倚地扣在雪童子的頭上。頓時，雪童子一頭銀絲被染成了藍色。

“這瓶酒六百，成本價。“雪女勾了勾唇，手指一動，又是一張照片。

“六、六百？“雪童子的眼睛瞪圓了，“你家飲料多貴啊，這一瓶酒就六百了？！“

“喏，自己看。“雪女遞來一份價目表給坐在地上的雪童子。雪童子顧不上擦就接了過來，上面幾條很是顯眼：

雙拼巧克力，40元。

芒色心情，52元。

玫瑰心語，66元……

他不敢置信地抬頭：“你這是搶劫啊？“

“想想這個地段，月租就是六千，你說呢。“雪女伸手拿走價目表，“況且老板娘漂亮的話，生意不會差哦。“

“那要是有比你，哦不，和你一樣漂亮的女孩來呢？“

門被推開，風(fēng)鈴嘩啦啦地響。

“這不有你。“雪女抽了一張濕紙巾抹掉雪童子頭發(fā)上的酒液，推了他一把，“工作了。“

雪童子踉蹌兩步從柜臺后面出來，進來的女孩看見雪童子先是一愣，緊接著掩口輕笑。

“歡、歡、歡迎光臨。“雪童子的舌頭有些打結(jié)。

“你是男孩啊？“女生忍不住道。

這下雪童子可算是臉紅到了脖子根。

“他啊，喜歡穿女裝呢，今天叫他來活躍一下氣氛。“雪女在后面道。

雪童子回頭怒視雪女，卻見雪女用唇語說三個字：“六百塊。“

在心中權(quán)衡了半秒，雪童子毅然決然地……

“您想喝點什么？“輕聲細氣。

“撲哧“一聲，女孩笑了：“你推薦吧。“說著她拿出手機順手拍照，雪童子根本沒來得及躲，女孩就已經(jīng)低下頭發(fā)微博了。這令雪童子剛剛因為要還錢而鼓起的勇氣瞬間破滅了，雙手掩面，完全的恥于人前。

“西柚汁很適合的哦，“雪女說著飛快地調(diào)出來兩杯西柚汁，“39元謝謝。“

“嗯，“女孩很爽快地掃碼付款，雪童子帶著哀怨的目光走到柜臺前，雪女低聲對他說：“去陪陪人家。“

“我……“雪童子剛想說點什么，卻見那個空酒瓶在一邊放著，只能咬咬牙，拿起兩杯西柚汁去了。

——為什么越來越像是賣身啊喂！

女孩接過雪童子遞來的不小心撒了一點的西柚汁，盯著他：“你真可愛。“‘

“是、是嗎……“雪童子結(jié)結(jié)巴巴的。

一瞬間的萌態(tài)令女孩兩眼放光：“哇，真的好萌……話說為什么喜歡女裝啊？“

“我，我……“雪童子張口結(jié)舌，有種想要摔桌子的沖動，但一想到六百塊，他就忍了，硬著頭皮回答，“因為……因為好看啊。“

“是啊，你穿著真的比好多女孩子穿著還好看。“

越是這樣，雪童子就越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他的大腦現(xiàn)在完全處于當(dāng)機狀態(tài)，說話一點邏輯都不帶有。

“你多大啦，有十二歲嗎？“

“十八……“

“誒，十八嗎？完全看不出來呢。“

無言以對。

手機震動了一下，女孩低頭看了一眼：“我有幾個朋友要來哦，她們根本不相信你是個男孩呢。“

雪童子眼前一黑。

晚上九點，雪女送走了客人，關(guān)上卷簾門。雪童子癱坐在椅子上，一臉了無生趣。

“好啦，換掉吧。“雪女過來收拾玻璃杯，看了一眼雪童子。

“這真的是一家正經(jīng)的冷飲店嗎？“雪童子有氣無力地問。之前的至少五個小時內(nèi)，他被一群女生圍著，里里外外被問了個遍，比如在哪上的學(xué)，喜歡吃什么喝什么，有沒有男朋友女朋友……還有喝得微醺的女生借著膽子一直捏他的手、腿，現(xiàn)在想想都還遍體生寒……

可偏偏他又不能反抗……

“怎么不是。“雪女端著空杯子到柜臺后面的水槽，“所有執(zhí)照都在那邊，自己看。“

雪童子三下兩下扯了身上的衣服扔在一旁，白襯衫上全是汗?jié)n，手腕上甚至還多了幾個紅印。突然他又想起什么：“對了，那六百塊還清了沒？“

“沒有？“

“差多少？“

“五百五十吧。“

“什么？“雪童子懷疑自己聽錯了，“來了得有七八個人吧，怎么也買了好多飲料，就算不是太多，也不至于只給我五十吧？“

“營業(yè)額六百，凈利潤五百，給你三成的提成是一百五。你還喝了杯西柚汁，一杯紅豆抹茶冰沙，一共一百一十八，內(nèi)部人員給你算一百。是不是還剩五十？“

雪女從柜臺后面出來，揉了揉目瞪口呆的雪童子的頭發(fā)，貼近了他的耳朵道：“加油吧小朋友，路途還很遙遠吶。“

幾秒后。

“為什么這么黑心啊……“

雪女掏出鑰匙，擰開門。進門開燈，瞬間燈火通明。

“我家，平常就我一個人住。“雪女回頭瞥了雪童子一眼，“關(guān)上門。“

雪童子拉上門，有些躊躇。

“怎么了？“

“我，我家都是鋪榻榻米，不穿鞋的……“

“哦？“雪女挑眉，“那你就把鞋脫了放在那邊，光著腳吧。“

“太不衛(wèi)生了吧……“

“不然你就穿著鞋。“雪女轉(zhuǎn)身進房間，“等我一會。“

最后雪童子決定還是穿著鞋，畢竟光腳踩地板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他小心地坐在沙發(fā)上，發(fā)現(xiàn)居然是真皮的，再仔細看了看周圍，布置得很精細，低調(diào)奢華有內(nèi)涵。

這不會是個長期獨居的富家女吧？

雪女出來時已經(jīng)換上一身白色連衣裙，見雪童子拘謹?shù)囟俗谏嘲l(fā)上，覺得有些好笑：“誒，問你個問題，你會做飯嗎？“

“西紅柿打鹵面。“雪童子想了想給出回答。

“好。“雪女一拍手，從后面拿出自拍桿，點了幾下屏幕，“各位晚上好，老板娘剛剛回家，要先吃點東西再開始直播，原因是家里來了一位小客人，讓他和他家見見面吧。“

雪童子只見一個屏幕在自己眼前放大，上面映出的是自己有些抽搐的面龐，順帶滿屏“哇正太““好可愛““前排包養(yǎng)“之類的彈幕。

“打個招呼。“雪女沖他道。

“直播？“雪童子的音調(diào)直接高了一個八度。

“嗯啊，當(dāng)房客收點利息嘛。“

雪童子吐了口氣，半天才沒精打采地開口：“各位晚上好，我是被這個黑心老板坑了幾百塊錢的小工，就這些了。“

“好的，謝謝我們的小客人，現(xiàn)在他要去做西紅柿打鹵面，我們將全程跟拍……“雪女收回自拍桿，對他揮了揮手。

雪童子忽然覺得，自己的悲慘生活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