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呢？后來做什么了？”
看著面容冷峻的人出了神閉口不言，老方裝作不經意，還是抻長了脖子問了下去。
那人又拉開袖子出了一盤石榴，自己指縫間夾著兩個茶杯，在漆木桌上擺好了。
“駕崩了。”他又翻檢出一只素白的壺，傾在酒杯里，“在下恰好保住了一點魂魄。”
僅是怔愣一瞬，老方立刻回過神來。
早說啊！
原來是帶著未死的媳婦來談生意的！
老方拘了一把汗。
他們公司好端端的維持正常營業，前臺就報告，有大能提著劍進來。
老方火急火燎趕過來，大能卻沒開打，情緒還算冷靜穩定，只是叫了清場。
先拿著他們重生公司兜售的直播系統一拍。
然后又翻出直播禮物界面，給他展示可提取并穿著的妲己套裝。
坐下就開始講啊，很久很久以前，有只不懂事的狐貍，穿著他公司產出的妲己套裝，居然被人以為是那禍亂蒼生的妲己，百般針對。
嚇得他以為這是落寞的有情郎來砸場子報復。
不就售后嗎？包，包還不成嗎？
老方忍住吐槽的欲望，擠出十二萬分精神，再捏劈啵一個花生，搓扒果仁外包裹的紅衣，“我們重生公司專注重生營業，總有一款適合那位……”
期期艾艾地說：“您要不先看看？”
“嗯，繼續談談古月的故事。”
那人似乎對老方的話題沒什么興趣，回過神來，搜腸刮肚的繼續說著自己的事，“她真的喜歡你公司發給的獎勵。”
“世人都言說妲己是妖妃，禍亂朝綱，雖然古月無意入宮，冷眼當新君是根穩定人心的蔥，新君恨她家還是恨毒了，一心懷疑古月要勾他不理朝政，惑他做暴君，摧毀他家家業。”
“這不開玩笑嗎？他自己不做昏君暴君，誰還能給他栽一個？”
“古月不是不好，也不是大偽似真，接觸的臣民都曉得，她就是只自閉又固執己見的毛絨狐貍，嘴壞，心也壞，對人好都是因為人有用，冷眼瞧著用不上了，立刻就踩，還叭叭的罵人，學了些新詞就問候人，什么物種多樣性多謝有你，問到仇家和袍澤都生氣。”
“可她就是只自閉又固執己見的毛絨狐貍。”
“人么，很多，七嘴八舌，明面上乍一眼都是一般老實，可私下里總有人抓著妲己兩個字不放，勾連新君，于是新君越發覺得，全天下都是支持他的。”
“殊不知她頂著黎庶懷疑，顯擺自己的九尾妲己套裝，不是因著天真不知事，事實相反，她知事，懂規矩，她認出來妲己是姮娥，所以一意孤行，覺著自己好歹也是被姮娥承認的眷族了。”
那人指尖沾了水，在桌上寫了字。
妲己。
姮娥。
在旁點了點，嘖了一聲，冷峻的人笑了出聲，如冰雪消融，“你可曉得？月神姮娥，據說后來被喜歡問鬼神的人君改名，叫了嫦娥，不知是不是被這四個字傷了眼。”
“后來讀書識字的都一口咬定嫦娥，廣為傳唱，也不知是不是被這四個字傷了眼。”
頂著老方茫然的雙目，他慨嘆：
“一根筋的古月不懂這些，她就是個仰慕月神的小狐貍，也不知道妲己做錯了什么，因此落得十分委屈。”
“若是愛敬姮娥，為何這般仇恨妲己，若是妲己罪孽滔天，又為何要捧姮娥做月神？”
“就在那天，沒有月的晚上，直播間烏泱泱湊錢，給她打賞逃生的道具，叫她帶自家養的小仙女們跑，大不了從頭再來，可她問這個問題分了心，就被新君埋伏的弓箭手射殺了。”
老方嗆了口口水，進了嗓子眼兒激得他劇烈咳嗽不止，拿著花生果的手被帶著抖了又抖，直直落分開成兩半。
那人自己剝著甜石榴，渾不在意老方上氣不接下氣好像要咳死過去。
一輪月的余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投到漆木桌上。月光抖落在小小的杯子里，顫顫巍巍的一輪小月浮在面上，愈發顯得此間清寂。
“青龍有七星，心月狐，是為青龍第五，又稱明堂，明堂是帝王舉行政治、祭祀、宗教等重大典禮的場所，是天之發號施令的地方，指代君主。”
“她么，她其實不叫古月來著，就是個保家的狐仙，按例姓胡，卻叫我恍惚瞧見了一輪古月，一錯眼好像是妲己，是姮娥，是那心月狐，你說好笑不好笑？”
他自然是玩笑，老方不干推銷，本就不算伶牙俐齒，被連問兩句，吭吭撫著胸口喘氣，干脆嘿嘿一笑，拿了杯子沾了沾唇，酒里搖搖晃晃一口月亮，舔一口，還在那里，雖近在眼前，卻好似觸不可及，肚腹里翻起酸澀的怪滋味。
“古月不掌兵，只給后勤保障，那一天的兵諫，本來就是少數人執拗的瘋癲。”
“古月沒了以后，小仙女們瘋了，瘋狂報復荒廢無能的新君，事發之后，朝廷蕭索了很久，惦記了很久很久，干脆附會，叫他紂王。”
“直播主角沒了，但大家還守在直播間里，想了一輪又一輪，有人講起來，好像是的，都曉得紂王不敬仙神，絕天地通。”
“大家還七嘴八舌講起來，說是有惡人搶靈藥，嫦娥不叫他搶，自己吃了，所以好女子啊，又是乞巧，又是問她團圓，還求個好姻緣，或者曬書曬衣服給天上看，可惜但凡大個點，都不提這個故事了。”
“不提了。”
老方灌了整杯，把杯子哆的敲在桌面上，“不是，等等，娘娘怎么說紂王來著？我有點忘了。”
大概是老方的稱呼討了巧，冷峻的人此刻半點不冷峻了，披散下頭發還顯得有點可親，面容浮出些悵然神色，“就那個么，妖妃喜歡聽裂帛的聲音，紂王就讓人給她撕，把自家撕沒了，人盡皆知，娘娘看不起這玩意兒。”
“紂，絞絲旁，喏，專門給這種人立的惡謚。”
“桀，就是肉林了，像不像？酒池肉林。”
老方百無聊賴枯坐一會兒，發呆，“哦，那好多紂王，而且這個附會的多少也是個真紂王呢？刻薄寡恩到這個地步？我公司的衣服套裝起個名字而已，居然想把人家整窩端了？”
“那可不么，”他正色，“要個古色古香的世界，不用開太大金手指，重點是后續能夠接通其他維度世界。”
老方一拍大腿，隨著話語，雙手逐漸上托，“我懂，我懂…到一定年紀，短時間內推演預測的未來線全開，黑月光重生，打臉虐渣，基建立國，走上人生巔峰。”
“對，要個不太管的，權欲重的大家族，別隨便嫁出去了，金手指開多點，不要全給她，她不懂這個，真不會用。”
“成，您跟我來看，”老方領著人踏過回廊。
委托人又收了滿桌瓜子花生酒壺，只是拿著石榴，幾顆一抿，嘴里便哼起了歌謠，老方耳朵一個支棱越聽越刺激，渾身都是一縮。
“一只狐貍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原來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要回來的姑娘。
一只狐貍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陽，原來它不是在曬太陽，是在等要路過的姑娘。
可是瞧著月亮，狐貍等到了天亮，要回來的姑娘，仍沒還歸心房，可是曬著太陽，狐貍曬的心發慌，要路過的姑娘，還是不知方向。
狐貍啊狐貍，等不到要回來的姑娘，狐貍啊狐貍，等不到要路過的姑娘。
狐貍在唱，一只狐貍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等著姑娘。”
委托人唱了一會兒又一會兒，斂了唇角，“可憐了拜月的小狐貍，至死念著沙丘，狐死首向丘……沙丘行營，困龍之地，至邪至惡，當真不可近矣。”
老方聽得糊涂又莫名，打斷，誠心誠意發問，“先生，怎么又說困龍了？”
委托人冷睨一眼，“九尾狐，九爪龍，互為白王之后背，龍生九子，九為虛數，指代極多，九尾狐多子多福，你可曉得？”
老方一拍額頭，從被編織的古月幻境中支棱起來，瞅著委托人就像看個騙子，“不是啊，老哥，怎么就一定是九尾狐呢？看看那九個尾巴的貓，九個尾巴的……”
一時想不起來，含含糊糊的咽在口里，囫圇不下去。
“你怎么不問到底為何是九？到底為何九五至尊？你怎么不問到底何為沙丘？”
老方喉嚨里滾出點艱難的鼓噪動靜，“那個……九五，飛龍在天。”
委托人瞧了他一眼，被這模樣好笑似的逗樂了，“那九五怎么就飛龍在天了呢？原是有人又九又五，眾皆驚駭，覺此秘數，實在飛龍在天。”
“這實在是個很長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