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說話有些趣味,朱翾再次放慢了嚼餅子的頻率。
“是商人,那咱們的炙肉攤子就能繼續開下去呀!”
男子依舊找不著北,他朝著婦人求饒道:
“好娘子,你就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吧!”
朱翾心道:對啊對啊,快說快說,我這蒸餅沒剩兩口了,吃完就不好意思站在這里了。
只聽婦人慢慢說道:“你看他們行色匆匆的,必然是等坊市開了就去做買賣,生意繁忙,哪還會有空閑往咱們那旮旯地兒去!沒見我說完了去村子的路,他們一聲不吭就走了。”
“這倒是,我看他們臉上立時沒了興致。”男子點點頭。
婦人繼續道:“你再聽他們之前閑談說的都是什么生絲之類的,要知道,生絲買賣,獲益頗大,一本萬利。咱們這野味,一來數目不定,獲利微??;二來路程不近,還要進山,他們怎么會看得上!”
男子恍然大悟:“娘子說得對!”
婦人嘆道:“哎,就是不知你這野味能撿多長時間……”
男子連忙出聲安慰。
眼看夫妻倆要說一些私密話語,朱翾咽下最后一口餅子,默默走開。
走出一段距離,她又停住腳,轉身回到了攤子前。
男子立馬起身邀客:“小娘子可是沒吃飽,要再來一個?”
朱翾摸了摸肚子,搖搖頭。這攤主實誠,做得蒸餅扎實,她吃一個就飽了,要知道她飯量可是很大的。
“那小娘子——”
“大叔,嬸子,除了肉食,你們還可以試試炙菌子、菠菜、萵苣、葵菜、香菜、薤等,只要是平日里能吃的,都可以試試炙了放蒸餅里賣?!?/p>
婦人聽了,雙眼發亮,連忙起身從攤子后走出來,追問細節。
男子一臉不可思議:“這……這些也能炙?”
朱翾一邊給婦人講,一邊答話:“自然,還有雞子、豆腐啊都行,正所謂是萬物皆可炙!”
“小娘子這說法可真稀奇,某從未聽過?!蹦凶影胧且苫?,半是驚訝。野味難得,細細炙烤配著蒸餅賣,也算個稀罕物兒。
若換了平日里常見的蔬肴,費大力氣給炙了,會有人來買?
哪家哪戶沒得吃啊!
他這樣想的,也這樣問了出來。
朱翾指著蒸籠里的蒸餅問道:“大叔,蒸餅自家也能做,你說別人為什么來你這兒買?”
男子挺起胸膛,自信答話:“那自然是我這蒸餅好吃!”
婦人當即笑罵:“你這憨人,真是王婆賣瓜,不害臊!”
朱翾笑道:“大叔,您手藝好自然是一個緣由。但來你這買蒸餅的大都是商人旅客,商人不用說,他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自然愿意嘗些新鮮。但若是文人旅客呢,哎,一下船就見到從未吃過的炙菜蒸餅,他們會怎么想?”
“想著……嘗一嘗?”男子不確定道。
“沒錯!”婦人撫掌贊同,“我看這炙菜蒸餅可做,別說這渡口了,就是河間縣里,如今也沒有一家炙蔬肴,待咱們做了,就是全縣頭一份!頭一份的名號打出去,那可了不得!”
婦人十分有生意頭腦,越想越興奮,恨不得馬上就大干一場。
憨厚男子不停點頭,他……他其實也沒什么意見,反正大事小事他一向聽自家娘子的。想當初擺這個蒸餅攤,就是自家娘子支使的。
“小娘子,真是多謝你了!”
婦人誠摯的向朱翾道謝,轉頭讓男子抓一大把銀錢來。
朱翾連忙推辭。
幾番拉鋸之后,她終于勸住了婦人,答應有時間就來替他們試試味道,錢是無論如何不會收的。
婦人心里過意不去,還待分說幾句,但攤子前來了客人,她不得不去炙肉,朱翾便趁機告辭離開。
離開攤子后,朱翾有些感嘆。
想這位嬸子不過街邊一擺攤婦人,卻有著非常敏銳的觀察力,關于商人的一番分析,可以說是有理有據。
除了觀察力,她還不缺接受新事物的魄力和行動力。
真是讓人不可小覷!
好在她從沒有小看任何人。
也從沒覺得老祖宗的智慧比不上后人。
朱翾轉頭望去——金燦燦的陽光打在婦人臉上,讓人看不清她的面目,但依然能讓人感受到她渾身散發出來的喜悅、干勁和蓬勃生機。真是讓人心生向往啊……
朱翾眉目漸漸舒展,整個人變得神采飛揚起來。多思無益,她要向這位嬸子學習,擼起袖子加油干,賺多多的錢!
——
朱翾信步走在四條大街上。
四條大街是河間縣最熱鬧的街道。
街道主干兩旁是一棟棟鱗次櫛比的兩層木質店鋪,建有茶坊、酒肆、金銀鋪、綢緞莊等,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店鋪前的空地上大都是張著一把把大油布傘的小攤,兩列攤子像長龍般往東西方向延伸。
若是站在四條街中央向左右眺望,一眼是望不到盡頭的。
大街的東邊是洋河渡口。
朱翾此時便是由東向西,朝著大街中央而去。
隨著開市的鐘鼓敲響,街上的人有如雨后蘑菇,突然就冒了起來。
朱翾放慢腳步,東瞧瞧西逛逛,當然,大部分時候她只看不買。
一來囊中羞澀,二來街上的物品她大都不中意。
至于光看不買會不會討店主的嫌?
她現在頂著一張小臉,大部分店主也只當小孩兒看稀奇。最主要的是這個小娘子懂規矩,不亂問價也不亂摸亂碰。
截至目前,她還沒有被人驅趕過。
像現在,朱翾逛到了一家金銀器店,盯著一尊巍然端像的鎏金小彌勒細細觀看,掌柜的也并沒有管她。
須臾,她身旁來了一個著白襕的書生,書生的視線也落在了小金佛上,興致頗濃。但沒過幾息,他就搖頭晃腦,長吁短嘆,瞧著十分苦惱。
就在這時,店里沖進一藍袍書生,滿臉急色的喊道:“王兄,快快快,外面有人在賣一尊大金佛!”
“大金佛?”
“沒錯,你不是想買大金佛給祖母當壽禮嘛!我看了,那金佛不僅體型大,而且做工十分精巧?!?/p>
“鄭兄,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那攤主為了籌錢給老父親治病,正大放價呢,可真是一個大大的孝子——”
“大放價?哎呦,這可了不得……”
白袍書生聽友人如此說,當即提起一角衣袍,往店外飛奔。
“王兄,等等我!錯了,錯了,是另一邊!”
鄭姓男子見友人跑錯方向,一邊大喊一邊追了出去。
朱翾聽到兩人的話,也決定去看看熱鬧。
走到大街上,已經不見兩個男子的身影,但朱翾依然找到了賣大金佛的攤子。
無它,通常熱鬧的地方肯定人多。
朱翾到的時候,那位王兄正激動的喊價:
“我出五百兩!”
朱翾一邊聽著旁人的議論,一邊尋著人群中的空隙,不知不覺就到了最前面。甫一站定,一尊金燦燦的佛像就映入了她的眼簾。
有陽光的照射,佛像金光閃閃,真是能亮瞎人的眼。
她連忙低頭往旁邊挪了挪,錯開了位置,才再次抬頭看去。
金佛置放在一個四足案幾上,高度約有成年男子的一臂,也就是約莫一尺七寸,難怪被叫做大金佛。
要知道,尋常人家請佛,這樣的尺寸基本到天花板了。至于寺廟,那就另當別論了,更大尺寸的也有。
只是,這么大的金佛只賣五百兩?!
朱翾看了看金佛前的中年壯漢,再看看他身后咳嗽的老人,眉頭微微皺起。
“年輕人,你……你不講規矩,這金佛可是我先看上的!”
人群忽而響起另外一個人的爭辯聲,朱翾轉頭望去,是一富態的員外老爺。
王兄拱拱手對員外說了一聲抱歉,又說了他想買金佛的理由,最后看向賣金佛的壯漢,理直氣壯道:“這位員外,攤主說了價高者得,可沒說先來者得!”
被人截胡的員外老爺氣得肚子起伏不定,他狠狠瞪了王兄一眼,才咬牙切齒道:“我出六百兩!”
“七百兩!”
“八……八百兩!”
兩人你來我往加價一回后,王兄眼也不眨直接開價一千兩。
圍觀人倒吸一口冷氣,紛紛望向員外,等他開價。
員外老爺嘴唇張開、閉上、又張開、又閉上,如此反復幾次,終究只冷哼一聲甩袖走了。
“王兄,恭喜恭喜啊!”
“哈哈,鄭兄,同喜同喜。還要多謝鄭兄,若不是你及時送來消息,我和這大金佛可就失之交臂了!”
“王兄客氣,咱們兄弟倆誰跟誰??!”
競得了大金佛,王兄喜不自勝,鄭姓友人也上前對他道賀,兩人笑得極為開懷。
笑完,王兄開始掏荷包準備付錢。
賣金佛的壯漢收起一臉如喪考妣的表情,咧著大嘴,伸出雙手準備接錢。
“且慢!”
誒?
誰在喊話?
還有人要跟他爭嗎?
王兄停下手里的動作,氣洶洶的望過去——
朱翾鎮定自若的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見是一個小娘子,王兄轉而露出幾分驚訝和疑惑。
壯漢慢慢收回手,在身后握成一個拳頭,他朝著朱翾打量了幾眼,甕聲甕氣道:
“小娘子,金佛競價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