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朱翾抱著衣裳步履如飛地沖了過來。
見朱大哎呦,她腳下不停,一邊往正房而去,一邊問道:“阿爹,你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做爹的偷看女兒的小本本,能說嗎?
肯定不能說啊!
早知道就不看了,沒得鬧心。
朱大揉揉腦袋,慢慢躺回胡床,郁悶道:“沒事!”
奇怪,他明明聽到了啊……
就在他講述失竊案的時候,女兒那邊傳來刷刷的寫字聲。因著金珠的筆是她自己制的,寫字的聲音與眾不同,他聽過一次就記下了,絕對不會聽錯的。
怎么會沒有呢?
本來他也沒有懷疑,但金珠從寫字開始到停下的次數,都非常像他曾經的一個好友。他那好友記錄犯人口供尤其是案件分析時,也是那樣的頻率。
難道他真的聽錯了?
亦或是女兒當真是在畫畫,他聽著像寫字,只是恰巧罷了!
朱大想了半天沒想明白,末了,只能先把這件事情丟開。
如今,失竊案才是重中之重,朱大默默回憶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黃豹被抓——徐曹從他家找到了范家丟失的金銀——大批流氓蟊賊被抓——從他們家里也或多或少搜出了范家丟失的金銀……
等等……
怎么找到的都是范家丟失的東西?沒有一件是仙客居酒樓、云來茶坊、彩霞綢緞莊三家的?雖然這三家丟失的大半是貨物,但也有些金銀的,怎么會沒有呢?
他這些日子喬裝出去,明里暗里的打探消息,能查的地方都查遍了,可卻連失物的一點影子都沒見著,徐曹這家伙到底是從哪里收到的消息?
怎么一抓一個準?
“嘩啦。”
“嘩啦啦。”
大雨傾盆而至。
雨勢越來越大,綿密而有力的雨點直直的砸在地上,濺起來的水花打在了朱大的臉上。他隨手抹了抹臉,盤腿坐起來,往后縮了縮身子。然后他雙手抱胸,眼睛無意識的看向勢如破竹的大雨,思緒還停留在之前的疑惑中。
朱翾放好衣裳出來,見雨勢如此猛烈,朱大卻依然一動不動的坐在胡床上,不由眉頭一皺:“阿爹,雨這么大,都飄進來了,你別坐在這里了,到房間去休息吧!若是不小心淋了雨,得了風寒就不好了。”
“阿爹身體壯著呢!哪那么容易得病?”聽見女兒的關懷,朱大回神,嘴角微翹。不過他沒有起身,說完,頭又轉了過去。
嘁,明明傷還沒好,四處亂跑就算了,這會兒還不聽勸,真是老頑固一個,朱翾氣得撇嘴,朝著朱大做了一個鬼臉。
“金珠啊,你幫我——”
誰料這當口,朱大突然轉過了頭,正好看見了朱翾的怪模怪樣。這一下,朱大只覺得自己后腦越發疼痛。
“糟了,被抓包了……”朱翾暗道不好,然后拔腿就跑,跑的時候還不忘撈走了椅子上的本子和筆。
這一番連續的動作,對朱大來說,可謂是火上澆油,他氣得額頭青筋都冒出來了,怒吼道:“朱翾,你給我回來!”
“阿爹,我去幫阿娘做飯,有事晚點再說啊……”
老爹的表情實在是太嚇人了,不行,得找人救命,朱翾氣喘吁吁地跑到廚房,驚魂未定。
“你干什么了,把你爹氣得都叫你大名了!”
朱大嫂正在炒菜,見女兒逃命般的跑進來,有些納悶。
朱翾轉了轉小眼珠,湊近在朱大嫂耳邊嘀咕了幾句。
“阿娘,你得給我評評理,明明是阿爹不聽話,我關心他來著。做鬼臉那……那都是被他氣著了!”
朱大嫂聽了父女間的官司,笑得不行,忙不迭的應著:“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好心。都是你爹不聽話,那么大個人了,都不會照顧自己。女兒關心他,他還不聽。做鬼臉……嗯,都是被他氣得,怪不得你!放心,放心,我一會兒就和你阿爹說和說和,保管他不罵你,也不會打你,可好?”
“嘻嘻,還是阿娘疼我!”
“你呀,下次做鬼臉離遠些,別讓你爹發現,知道嗎?”女兒難得撒嬌,朱大嫂很是受用,還悄悄給出主意。
朱翾高興的應下,轉頭便幫朱大嫂做事。
見女兒動作麻利,不用她吩咐,就知道要做些什么,朱大嫂內心動容。她嫁到朱家將近二十年了,這廚房的活計,也只有近大半年來,女兒會來給她幫幫忙,這一幫,不知省了多少心。
金珠小小年紀就知道疼她這個做阿娘的,她自然要偏疼她些,至于油瓶倒了都不會扶的丈夫,朱大嫂想想就火大。
朱大嫂拎著鍋鏟大步流星的走到廚房門口,朝著正房方向大吼:“朱大,今兒你身上的衣裳鞋襪要是被雨淋濕了,往后你就自己洗,老娘不伺候了!”
朱大正滿腔悶氣想著要不要說女兒幾句,忽然聽到自家娘子的獅子吼,連忙套上鞋襪,遛回了房,剛生出的念頭自然打消了。
罵完丈夫,朱大嫂覺得神清氣爽,做飯的心情都好了許多。
朱翾把一根干柴放入灶膛,看著瞬間變得通紅的火苗,不由長長呼了一口氣,心道:老娘威武,危機解除,危機解除。
夏日的雨來得快,停得也快。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天又變亮了,雨后的天空被洗得澄明如鏡,清新可愛。
入夜前,魯大娘按照約定,讓人送了木料過來。
朱大嫂見送來的木料結實,連連夸贊。
朱大本怕女兒辦事不牢固,“撐著病體”繞著木料轉悠了幾圈,待看到木料買得物超所值,嘴里夸了幾句,神情也是十分的自豪和欣慰。
十二郎圍著木料爬上爬下,玩得不亦樂乎,見阿娘和阿爹都夸阿姐,他也跟著夸,奶聲奶氣的,朱翾聽了直樂。
清點完木料的數量和種類,朱大夫妻倆就把車把式引到了院子里。
朱大陪著聊天,朱大嫂則去拿錢。
這車把式雖和魯木匠家合作,負責送貨,但費用是另算的,不和魯木匠家一起結算,所以要單獨給他。
十二郎和朱翾仍然留在了雜物房里,十二郎在堆成小山般的木料邊玩耍,朱翾在角落里整理雕刻用的木料。
忽而,朱翾聽到十二郎喊話:“阿姐,你看我,看我!”
朱翾抬頭望去,只見十二郎坐在木料頂部,滿臉興奮,她笑了笑,會心夸道:“十二真厲害,竟然能爬這么高啊!”
“阿姐,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十二郎直擺手,急急說道:“阿姐,你看我,不要眨眼哦……”還在說著話,十二郎身子就往后一仰,張著雙手從木料頂部滑了下來,一邊滑一邊嘴里“嗷嗷”大叫。
這小子,膽子真大!
朱翾被唬了一跳,連忙站起身往前走。
好在從木料上滑下來的十二郎安全著落,一屁股坐在了木料前的一截大圓木上。也不知這一列圓木是如何擺得,竟帶動著十二郎慢慢往前,將他送到了最前方的一根木頭!
朱翾見此,大為吃驚,這……這,剎那間,她腦海中思緒翻涌:難道魯木匠家購買木料的那個神秘主顧,買木料是用來運送盜取的財物?
自古以來,在運輸重物或巨石的時候,若沒有機械設備幫助,人們大都是將其放在圓木上滾動,以達到搬運的目的。
許多山民更是在山間鋪設一些圓木的“道路”,把山貨或者需要搬運的樹木從深山中滾出來。
“但是被盜的金銀貨物體積并不大,沒有必要用到滾木啊,即便用到滾木,不說前期的準備,就說滾動時也會發出很大的聲響,又怎么會沒人發覺呢?”
朱翾搖搖頭,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測。
“阿姐,我玩得不好嗎?”十二郎見朱翾搖頭,從圓木上遛下來,歪著小腦袋問道。
“沒,十二真聰明,溜得特別好,阿姐是想到了其它的事情。”朱翾回神,摸了摸十二郎絨呼呼的碎發,讓他繼續玩。
十二郎大聲應了一句,轉身又推著圓木往山料靠,在慣性的作用下,一根根圓木被推著往山形木料那邊滾動。
說來,這一列圓木的總重都超過千斤了,現在卻被一個五歲的小童輕輕松松推動了。
不對,不對……她還是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朱翾看著十二郎的動作,陷入了沉思。
如果說去魯木匠家購買木料的神秘主顧和飛天大盜沒有聯系,他拿出范家鑄記的戒指買貨也只是偶然,那為什么要深夜前往呢?正常人不都是大白天出門辦事嗎?
深更半夜,躲躲藏藏的,定是有什么不可見人的事!
所以,買木料肯定有用途,只不過她還沒有找到線索罷了。
朱翾點點頭,肯定自己的猜測。
“金珠,你出來一下~~”
“哎,來了。”
朱翾聽見朱大嫂在院子里大聲喊她,一邊答應著,一邊叮囑了十二郎幾句,便從雜物房走了出來。
“阿娘,怎么了,可是木料有什么不對?”
“不是不是,你木料買得好,只是,你還沒告訴阿娘用了多少錢啊。”朱大嫂打趣道:“怎么,不給阿娘報賬,是打算自己貼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