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練武,一來是不想浪費了你的天賦,二來,你是女子,練好武藝不說能行走江湖成為一代大俠,只防身也不錯,免得受人欺負(fù)。”朱大說到這里,再也壓不住聲音,呵斥道:“沒想到你今日竟然貿(mào)動寸勁,你師伯師姑他們是這樣教你的嗎?不顧自己安危,魯莽行事……”
朱翾慢騰騰站起身,低頭挨罵。
罵完女兒,朱大心里的慈父之心又涌了出來,他眼眶發(fā)紅,聲音顫抖:“你可知,若事有不成,別說救人了,你的手都要廢了,廢了,就再也拿不了……刻刀了!”
“我沒想那么多,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大頭出事?!敝炻Q嘟囔著,順嘴反問道:“不然阿爹你告訴我,當(dāng)時應(yīng)該怎么辦?”
看著矮冬瓜的女兒,再想想那廢屋假山池子的高度,朱大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許久,他嘆了口氣,無力道:“前幾日收到你師姑的信,說要來看你,待她來了,讓她教你鳧水……”
“師姑要來?太好了,我有許多話要和她說呢!”朱翾聽到好消息,連忙抬起頭,一臉憧憬。
朱大只覺得自己的慈父心再次受到打擊,抹了抹眼眶,起身離開了廚房。
看著夜幕下朱大蹣跚的背影,朱翾低頭抹了抹眼睛,自言自語道:“阿爹,你放心,咱們一家還沒過上好日子呢,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朱翾環(huán)顧著簡陋的廚房,眼神中帶著幾分堅定。
——
翌日,朱家四口難得的坐在一起喝粥。
十二郎嘟著嘴,朝著朱翾控訴道:“阿姐,你昨晚答應(yīng)我,阿爹回來了就叫我的,你是不是忘記了?還有阿娘,我昨天明明和你一起睡的,怎么醒來是在大哥房里?”
朱翾本悠閑的嚼著榨菜,聽到最后一句,不由抬頭看向桌子對面。
對面,平日里爽朗大方的朱大嫂,此時臉色有些窘迫,她瞪了一眼朱大,繼續(xù)低頭喝粥。
朱大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變化,他咳了咳,沉聲道:“十二,你阿姐告訴我你等我了,我也叫你了。可是你睡得太沉,怎么都睜不開眼,還嚷嚷著要玩阿爹的鐵尺,阿爹就把鐵尺放到你手里。誰知道你握著鐵尺亂揮,差點打到你阿娘,又怎么不肯松手,阿爹沒有辦法,這才把你抱到隔壁……”
十二郎認(rèn)真的聽朱大胡謅,想到早上醒來懷里確實是抱著鐵尺,小小的臉上不時的浮現(xiàn)慚愧。末了,他起身來到朱大嫂身邊,小聲道歉:“阿娘,對不起,我昨晚差點打到你……”
朱大嫂猛地咳嗽,不知被什么嗆了,嘴里說不出話,只能不停地?fù)]手。
朱翾悶笑,起身倒了一碗涼開水放到朱大嫂手里。
朱大嫂喝了水,總算是止了咳,她朝著朱大使勁兒瞪了幾眼,然后摸了摸十二郎的小腦袋,給他夾了幾塊豬蹄肉,示意他快吃飯。
十二郎坐回椅子上,開心地啃著豬蹄。
眼見著一場“信任危機”被朱大糊弄著就消弭于無形了。
朱翾內(nèi)心腹誹:都快要當(dāng)爺爺奶奶的人了,日常里還這么恩愛,小心弄出“人命”,她又多一個弟弟妹妹……
就在這時,朱家大門被拍響了。
“頭,頭,出事了!”
朱大連忙放下碗筷去開門;朱大嫂和朱翾轉(zhuǎn)頭看著院外,目露擔(dān)憂;十二郎放下豬蹄,斜著身子往外瞧,一臉好奇。
“出什么事了?”朱大打開門,一邊綁著護腕,一邊沉聲問道。
門外的衙役明顯是跑過來的,一腦門的汗水,看見朱大就急聲催促:“頭,快點,李四出事了,今早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青溪里!”
李四死了?
朱大愣住,一臉驚疑,這小子,昨晚還想請他喝酒呢,怎么就出事了?
“十二,把我的鐵尺拿來?!?/p>
“哎!”
十二郎聽到朱大的呼喚,遛下凳子,蹭蹭蹭跑到廂房抱來鐵尺,遞給朱大。
朱大看著走出來的朱大嫂,溫言交待了幾句,又黑著臉叮囑了朱翾一番,這才將鐵尺插回腰間,往衙門趕去。
得知出了命案,朱大嫂雙掌合十念了聲無量天尊,然后轉(zhuǎn)身回廳堂收拾碗筷。
朱翾看著朱大遠(yuǎn)去的身影,一動不動,十二郎靠著朱翾的腿,有樣學(xué)樣,半晌,兩姐弟猶如一尊石頭,寸步不挪。
良久,還是十二郎先開了口:“阿姐,怎么辦,阿爹禁你足了。”
朱翾看著湛藍的天空,嘆氣道:“怎么辦?涼拌唄!”
“哈?”十二郎仰著頭,小臉上滿是不理解。
朱翾握拳咳了咳,解釋道:“沒事,阿姐不是撿了一些石頭嘛,剛好趁著禁足把它們磨了?!?/p>
“可是我想出去玩……”
“那你出去啊,阿爹又沒禁你足?!?/p>
“對哦!”十二郎興奮起來,轉(zhuǎn)身跑去找朱大嫂,很快又一陣風(fēng)跑回來,朝著朱翾揮揮手,出門找小伙伴玩去了。
朱翾:“……”
她一點沒覺得自己被人拋下,真的,她覺得很清凈。
不久,巷子里傳來十二、大頭等孩子興奮的喊叫聲,朱翾氣得鼓了鼓臉。
哼,不講仗義的小家伙!
她雖然不怎么愛出門,但被明令禁足又不一樣了。
初夏晚上的氣溫已經(jīng)十分高了,半個晚上的功夫,石頭籽兒就干了。
朱翾將石頭籽兒撿到簸箕圓盤里,端著簸箕回房。她把桌案上的一個黃梨木盒打開,只見盒子里整整齊齊擺著各色各式的打磨工具。她從木盒中拿出一把銅尺對著石頭籽兒比劃兩下,又從木盒里挑出一把金鏨子沿著銅尺的邊沿劃過。很快,石頭籽兒上就出現(xiàn)了幾道微白的劃痕。
朱翾將金鏨子反轉(zhuǎn),在石頭籽兒背面敲了敲,須臾,石頭籽兒就掉下了幾塊碎石,碎石掉落,她手中原本不規(guī)則的石頭籽兒就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豆腐塊。
“看來手藝還沒落下呢?!?/p>
朱翾勾起唇角笑了笑,從簸箕里取來石頭籽兒繼續(xù)切割,轉(zhuǎn)眼功夫,左前方就壘起了半臂高的石頭方塊。
衙門。
朱大到的時候,仵作剛剛驗完李四的尸身,仵作告訴朱大,李四是溺水而亡。
“溺水而亡?”朱大皺眉,追問道:“可能確定是自溺還是他人謀害?”
仵作搖搖頭:“他渾身酒氣很濃,興許是酒后不小心落河而亡,也有可能是被人推下水,這可確定不了。”接著,他語氣遲疑補充了一句:“除非開膛破肚,看他胃里的殘留物,興許有些線索……”
“那就開膛破肚!”
門外有人高聲接過話。
眾人連忙轉(zhuǎn)身,拱手行禮:“參見太爺?!?/p>
縣太爺點點頭,一邊示意眾人起身,一邊背著手緩緩走進來,然后踱著步子站在了朱大身后,踮著腳瞥了一眼李四的尸體,又快速的收回視線,一臉正色道:“動手吧,本縣允了,一定要查清李四的死因。本縣倒要看看,是不是有人膽大包天到敢對公門中人動手?”說著,他挺直了腰板,催促仵作動手。
仵作偷偷看了幾眼縣令,好似第一次認(rèn)識縣太爺似的。不過他手下的動作并不慢,很快就掏出一個牛皮包,從中選了一柄小刀,放在蠟燭上燒了燒,動作麻利地劃開了李四的胸膛。
“嘔,噦……”
空氣中漸漸彌漫一股超級難聞的食物嗖味,縣令大人沒忍住,捂著嘴沖了出去。幾個衙役皺了皺眉,身形晃了晃,面色難看。
朱大見仵作剖開了胸膛,上前一步,低頭看去。
仵作彎腰用鑷子把尸體胃里的殘留物放在瓷盤里,扒拉了一會兒,站直身體分析道:“根據(jù)食物的殘渣,可以推斷出死者死亡的時間約莫是昨晚子初時分。”
“子初?”
“是的。另外,胃里沒有泥沙水草?!?/p>
“所以,李四是先被人害死,再丟入河中?”縣令大人用手絹捂著口鼻,又頑強地飄了進來。
這下,朱大也對縣太爺刮目相看。在他印象中,這縣太爺有些拈輕怕重,平日里是從不踏入這些污穢之處的,衙門的事務(wù)也多是縣丞處理,今日倒是異常的積極。
仵作接話道:“極有可能,若死者是生前掉入河中,掙扎之下,總會有些泥沙浮萍之類的雜物吸入口鼻咽喉中,但李四的這些部位都是干干凈凈的。”
朱大點點頭,認(rèn)同仵作的推斷,他剛剛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這是樁謀殺案,既如此,朱大,就由你負(fù)責(zé)此案?!笨h令大人隔著手絹嗡聲吩咐著,說完他又噦了一聲,再也沒忍住,沖出了停尸房。
幾個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齊齊笑了,有人開口揶揄:“頭,太爺今日這模樣,可難得一見??!”
朱大嘴角也彎了彎,他握拳咳了一聲,板著臉訓(xùn)斥:“行了,趕緊去辦正事,查查李四昨晚去哪了?和誰在一起?”
“是?!?/p>
幾個衙役領(lǐng)命,自去辦事。
朱大抬腳準(zhǔn)備離開,不經(jīng)意間瞟到李四袖口有些異樣,他立馬停下,回到停尸臺前。見李四袖口有一團暗紅色印記,他低頭嗅了嗅,覺得氣味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聞過……
“朱頭,可有什么不對?”